26

時令已進入了四月中,往年這時候,早春暖花開,今年卻不同往昔,前幾日不但來了場倒春寒,昨晚還下了場夾雪凍雨,把庭院裏那株西府海棠枝頭吐出的嬌嫩花蕊都凍蔫了頭,裴右安這會兒才回來,早過了掌燈的時辰,天黑漆漆的,風吹過來有些紮冷,他翻身下馬,搓了搓略冰的手指,便穿過大門,朝裏快步而去。

這些天,他早上出門前若沒特意提醒過,無論多晚,哪怕再饑腸辘辘,嘉芙也必定要等他回來一道用晚飯。傍晚原本可以早回的,卻被件突然送至跟前的事情給耽擱了,方此刻才回來,已是戌時中,怕嘉芙餓壞了,腳步便有些急匆,徑直入了二進門的房廳,跨進去,卻意外地沒有聽到她如之前那樣迎出來的飛快腳步聲,停了一停,朝前望了一眼,便問來迎的侍女銀環。

銀環接過他脫下的披風,道:“甄小娘子還沒用飯呢,想是這會兒人還在房裏,大人你也餓了吧?我這就去叫小娘子下來。”

裴右安至飯廳,洗了手,入座,家仆擺上飯菜和兩副碗筷,裴右安等了好片刻,銀環才匆匆回來道:“小娘子不在房裏!我方才叫人近旁都找了找,不見她人!”

裴右安一怔:“她白天出去了?”

銀環搖頭:“沒有。”忽然想了起來,忙又道:“是了!白天楚雄章家的小娘子來過!”

“她來這裏做什麽?”裴右安眉頭一沉。

“說是聽說大人你的表妹來了,特意過來探望的。等她人走了,後來我上樓去,看見甄小娘子一個人坐樓梯口在發怔,臉色白白的,瞧着有些不對勁,我就問她哪裏不舒服,她又搖頭,上去後,仿似就沒見她下來過了。”

裴右安立刻起身,往嘉芙住的圓樓快步而去,登上樓推開門,裏面空蕩蕩的,不見她人影,床沿上只搭了件她的淺粉色外衫兒,衫角靜靜地垂在地上,

“叫人再去找!所有屋子,院角,一處也不能落!”

裴右安驀地回頭,高聲道。

銀環轉身匆忙下去。整個裴府裏的下人全都緊張起來,到處地尋,依舊不見她人,裴右安自己又到門口,向門房問話,确證這個白天門房一直都在,半步也沒離開,并沒見她出去過。

裴右安眉頭緊鎖,沉吟了片刻,轉頭眺向她住的那間屋的窗口,視線在圓樓的最頂處停了一停,忽地轉過身,撇下人便朝裏疾奔而去,回到了圓樓前,三步并作兩步地登上樓梯,一口氣攀到頂層,沿着一道窄梯,上了在當地建築中設計用來戰時瞭守的小天臺,步入還沒站定,視線便飛快地掃了一圈四周。

天臺早已廢棄,平日幾乎無人上來,此刻黑漆漆的,冷風四面吹蕩,角落裏有道纖弱身影,正是嘉芙,這樣的天氣,瞧着也只穿了層春衫,抱膝靠坐在一道木欄杆側,望去,側影猶如和夜色融成了一體。

裴右安大步走去。

“怎的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來這裏?知道方才多少人在找你?”

Advertisement

他的語氣,不自覺地帶出了嚴厲。

嘉芙恍若未聞,依舊那樣坐着,一動不動。

風呼呼地從他耳畔刮過,卷的衣袂翻湧,他停住,等了片刻,遲疑了下,靠的近了些,終于到了她的身後,這次俯身下去,放低了聲。

“先随我下去吧,這裏冷。”

嘉芙這才仿佛終于覺察到了他的到來,纖影動了動,慢慢地轉過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裴右安,低低地道:“對不起,表哥……我剛才沒留意……”

她的聲音極是細弱,弱的随時能被夜風吹散,說着,一只手抓住了欄杆,靠着,慢慢地站了起來,轉身朝着裏頭走去,才走了兩步,身子一歪,裴右安一驚,本能地伸出雙手,一把扶住了她。

嘉芙身子便傾在了裴右安胸前,一動不動。

那種似曾有過的柔軟,頃刻間再次滿懷。

裴右安定了一定,慢慢地低頭,借着周圍黯淡星光,見她一片螓首軟軟地抵着自己的左胸口,眼睛微微阖着,兩排長長的睫毛,卷影朦胧,卻因距離近了,又一根一根,清晰可數。

左胸口被她額給抵住的那塊拳頭大的地方,若有似無,跳了一下。

“表妹——”

他感到身前她的重量仿佛壓了過來,遲疑了下,輕輕叫了她一聲,又不動聲色,往後稍稍挪了一寸,肩膀才一動,懷中的人兒失了依托,身子便軟了下去,無聲無息地撲在了他腳邊的地上。

裴右安吃了一驚,急忙蹲下去,轉過她的臉,見她雙眸緊閉,竟昏了過去,想起銀環方才說的話,一凜,立刻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隔着衣衫,肌膚觸手冰冷,身子蝴蝶般輕若無骨,飛快地下去,送她入了屋子,将她鞋輕輕除去,放平躺在了床上。

方才天臺光線昏暗,此刻才看清了,她臉色雪白,平日紅潤潤的兩片唇瓣也凍的發青,也不知在上頭吹風了多久,展被将她卷蓋,只露出一只細弱手腕在外,自己慢慢吐出一口氣,屏息靜氣,随後輕搭雙指,診她腕脈。

她脈搏細弱,息感不定,但跳動平穩,應是元氣不足所致,歇過來後,問題應當不大。

裴右安放松了些,輕輕擡被将她手也蓋住,望了一眼她血色蒼白的面容,轉過身,打算出去叫銀環來陪侍。

“……大表哥……”

他才轉過去,便聽到身後傳來含含糊糊一聲細細嬌音。

裴右安轉過了頭。

嘉芙一雙睫毛輕輕顫抖,雙目慢慢睜開,醒了過來。

裴右安走了回去,柔聲道:“醒了?感覺如何?餓了吧?你不必下來,我叫人送東西上來給你吃。”說完,見她搖頭說不餓,躺在枕上,眼底慢慢似有星淚閃爍,模樣可憐至極,不由想起方才在天臺頂上,自己剛尋到她時,語氣過于生硬,不禁微微後悔,和顏悅色地道:“怎的了?”

嘉芙不語,只定定地凝視着他,眸中淚光愈顯,很快聚滿了眼眶,淚花倏然奪眶,沿着面頰滾落,瞬間消失在了鬓發之中,眼角只餘一道濕潤淚痕。

裴右安聲音放的更輕了:“莫哭。有事的話,盡管和我說。”

“大表哥……你可有意中人了?”

嘉芙擡手胡亂擦了擦面上的淚痕,用帶着嬌柔鼻音的聲,問道。

裴右安一愣,看向了她,見她睜大一雙眼睛看着自己,壓下心裏湧出的怪異之感,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大表哥你先告訴我,求求你了……”

裴右安覺得匪夷所思。他完全可以不用理會她這樣的突兀疑問,頓了一下,卻淡淡地道:“沒有。”

嘉芙坐了起來。

“白天蕭世子的未婚妻章家女兒來這裏看我了,她和我說了一大堆的話,意思是要我從了世子!我不願意,回絕了她,可是我又害怕極了!我一再得罪于他,世子那樣的人,他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大表哥你先前說幫助我,可是你幫我現在,幫不了我以後,遲早我會回泉州,大表哥你也有自己的事,到了那時候,要是世子還對我不利,或是拿我家人威脅,我該怎麽辦?我很害怕……”

她原本已經擦去了眼淚,說着說着,眼淚又滾了下來,忽然爬了起來,一下撲到了裴右安的懷裏,緊緊地抱着他不放,就像那夜在驿舍,她驟然看到他現身時的樣子。

裴右安定住了。

嘉芙面頰貼在他的胸口,眼淚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襟。

“大表哥,你不是答應過幫我嗎?既然你還沒有心上人,那就讓我成為你的人,好不好?”

裴右安大吃一驚——甚至可以說是震驚了。

“不可!”

他斷然拒絕,擡手,要将她纏住自己的雙臂解開,嘉芙卻纏的更緊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大表哥,但我想來想去,只有讓世子知道我是你的人了,他才會收手,不再這樣步步緊逼。我也不敢占了妻位,只要大表哥你點頭,我為妾為婢無不可,大表哥要是實在嫌棄我,讓我挂個名也可!”

“大表哥,求求你了!”

嘉芙仰臉望他,美眸中含着淚花,目光裏滿是期待,嬌花帶雨,我見猶憐,任鐵石心腸,見了怕也是要軟了三分。

裴右安低頭注視着她,面上起初的那種震驚之色漸漸消失,神色變的凝重。

他慢慢地,終于還是将嘉芙的雙臂解開了,沉吟了下,道:“世子秉性,我确實略知一二,但你這法子,實在過于荒唐了,不必再想,我不會答應的。你思慮過重,以致于神思不定,想太多了。我叫人服侍你,你早些休息,睡一覺便會好。放心,我應許過保你,便定會做到。”

他果然輕易不肯答應,鐵石般的一個人,她再怎麽誘惑示弱懇求,都是沒用的。

這本也在嘉芙的料想之中。

她緊緊地咬唇,哀怨地看着他,忽然從床上掀被而起,鞋也沒穿,赤腳就朝外奔去。

裴右安一怔,叫了聲“表妹”,急忙追了上去。

嘉芙宛如一只兔子,這回動作異常靈活,轉眼爬回了天臺,奔到方才自己坐過的那道欄杆旁,身體靠了過去,見裴右安追了上來,嚷道:“你不要過來!你過來我就跳下去!我做過夢,知道我遲早有一天會落到那人手上的,與其那樣,我不如就自己不活了,也免得你再嫌我逼你……”

她一邊嚷着,一邊将身體往欄杆外傾去。

裴右安大驚,厲聲道:“危險!你給我回來!”上來就要拉她。

“大表哥你不要管我,反正你也不肯真心幫我——”

嘉芙正嚷嚷着,突然,身側靠着的那道欄杆發出一聲輕微的喀啦之聲,嘉芙還沒反應過來,感到腰後一空,欄杆竟斷了,她驟然失去憑力,人就朝外一頭栽了出去。

這地方,是她傍晚時選好的,本想這樣威脅一下裴右安,表明自己的決心,然後等他拉回自己就可以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道木頭欄杆因為年久日深,風吹日曬,外頭看着完好,其實已經不能靠力。

這圓樓三層高,至少十丈,這樣掉下去的話,真就不必再愁蕭胤棠的逼迫了。

“大表哥,救我——”

嘉芙頭已朝下,大半個身子出去了,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一只腳腕忽然被一只手緊緊扣住,下墜之勢立刻頓住,接着,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從半空被拖了回來,“啪”的一聲,給甩在了地上。

嘉芙剛才吓的靈魂幾乎出竅,此刻還沒完全歸位,整個人瑟瑟發抖着,突然摔在地上,“哎呦”一聲,眼淚就掉了出來,下一刻,腳下一空,人又被懸空給拎了起來。裴右安像捉小雞似的把嘉芙給提了下去,快步回到她的屋裏,将她重重地擲在了那張床上。

“我是對你嬌縱太過,你才敢胡鬧到了這種地步,是也不是?”

他咬牙,一字一字地道。

嘉芙擡起頭,對上裴右安滿臉的怒色——

從沒見過他發這樣的火,從前也沒法想象,他也會發這樣的怒氣。

“裴大人?”

外頭傳來下人的聲音。

方才樓頂發生的動靜雖短,但也足以把人都招來了。

“都下去!未召勿入!”

他朝門外喝了一聲。

伴随着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腳步聲,門口安靜了下來。

他慢慢轉過頭,再次盯着嘉芙,目光陰沉。

嘉芙瑟縮了一下,慌忙低下頭,縮在床的角落裏,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