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張機票

第2章 三張機票。

“所以，你真不是女人？”

“……不是。”

身為龍京市傑出青年企業家，世紀集團董事長曲淩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得跟人澄清自己的性別。

而且，還要解釋——

現在是2024年，男人與男人在華國法律上是可以結婚的。

可那雙清亮的眸直勾勾打量自己，像是在确認他說的每一個字。

對方不是在惡作劇。

曲淩開始思考，自己的“未婚夫”真的在地震中受傷，可能傷到腦子，出現記憶或認知錯亂了。

這時，剛好房間的門被推開，民宿的阿姨送來了飯菜。

半個小時前，曲淩帶着兩個下屬離民宿不遠的山野間找到羅桑曉，将人帶了回來。

南川市位于華國西南部，人口稀少，經濟也落後。他們入住的這間民宿，已經是當地最“豪華”的酒店了。

阿姨将白米飯和三菜一湯擺上已經斑駁的紅木桌。

“特意為你點的，吃吧。”

曲淩說完，桑曉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反而坦然地拿起筷子和碗，有條不紊吃起東西。

曲淩靜靜打量起自己從山野間帶回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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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一身深藍色長衣長褲，上頭繡着像是鳥的圖案。烏黑柔順的長發捋在耳後，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咀嚼食物的樣子恬靜優雅。

平心而論，對方這張臉，即使以曲淩高審美标準，叫聲“美人”也名副其實。

但是，現在美人摔壞腦子了。

不過也沒關系。

曲淩坐在紅木椅，雙腿交疊，接過下屬泡好的咖啡，潤完喉後，才悠悠道：“羅桑曉，我把事情給你簡單過一遍……”

筷子不斷夾空盤子裏的菜，等到第五碗飯終于全部落肚，桑曉放下碗筷，輕輕打了個嗝。

曲淩的話也說完了。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你聽明白了嗎？”

桌上四個盤子幹幹淨淨的，曲淩不由得多看了“未婚夫”一眼。

啧，這也太能吃了！

這年頭，他很少看到這麽能吃的人，好像餓了幾十年一樣。

桑曉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腰杆挺得筆直，用着不徐不慢的聲音答道：“我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叫曲淩，在龍京做生意。你曾祖父死之前，為你定了門親事。但是對方跑到這裏遇到地震，所以你專門來這裏找他。”

他特地頓了頓，明顯有些別扭：“現在這世道，你們倆都是男的，但可以成親。”

曲淩眉頭皺緊，正要說話，對方又趕在他開口前說：

“我叫桑曉，但不是你的婚約對象羅桑曉。”

果然摔壞腦子了。

曲淩心中下了定論。

來南川市之前，曲淩沒見過“未婚夫”。但是，照片上的人長得跟坐在他面前的人一模一樣，這絕對錯不了。

四目相對，曲淩很快就了主意。

他站起身，只道：“你可能是受了點傷，記憶有些錯亂，不過沒關系，我會帶你回龍京。其他的，等回龍京再說。”

“等等——”桑曉還要說話，曲淩卻徑自出了房間，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桑曉望着被男人毫不留情關上的門，不禁又從褲袋中摸出被自己藏在裏頭的金盒。

他打開金盒，放到鼻間嗅了嗅，清亮的眸露出疑惑。

剛見到曲淩時，他就想說了，這男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而且，對方也姓曲。

說不定……

想到某種可能性，桑曉眼底掠過精光，随即“啪”一下，合上手裏的金盒。

* * * *

另一邊，曲淩關上門，回到自己的房間，兩名下屬劉明和孫偉豪立馬沉不住氣了。

“曲總，看樣子，這個羅桑曉八成是遇上地震，震壞腦子了。”

羅桑曉的資料是劉明親自搜集的，他百分百确定，裏頭奇裝異服、說話也颠三倒四的青年，的确就是老板失蹤的未婚夫。

曲淩打開筆記本，開始查閱秘書發過來的文件。鼠标劃過全英文的合同，對于下屬的擔憂，他不以為意：“過幾天回到龍京，替我約周院，給他好好檢查一下，該怎麽治就怎麽治。”

他這話說得十分冷淡，不過也不怪曲淩，實在是這樁婚事來得太過蹊跷。

世紀集團是華國響當當的房企。只不過，曲家人丁并不旺盛，自曲淩的曾祖父在龍京起家，傳到曲淩這裏已經是第四代，每代都只生了一個男丁。并且，除了曾祖父，曲淩的祖父和父親并不長壽。

五年前，曲淩從病重的爺爺手裏接過董事長位置時才24歲。但年輕氣盛的曲總對集團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投資業務擴展到多個領域，将這份祖業推上新的巅峰。

原本順風順水，活成人人羨慕的曲總，在半個月前接到消息：曾祖父病危。

曲家這位開山“偉人”一直是華國商業界傳奇，不僅創辦了世紀集團這艘商業巨輪，他本人也極為長壽，兒子孫子早亡，他卻活到了120歲，整整活過一個世紀。

還在國外出差的曲淩匆匆趕回龍京，送了老人最後一程。120歲離開人世，這也算得上喜喪了。

曲淩早些年就繼承了曲家的一切，所以曲老臨終前，并沒有像其他豪門世家那樣鬧出風波。可令曲淩意想不到的是，比争遺産更狗血的是，曾祖父替他找了個媳婦——

非但是個男的，還是個演員。

為了讓曲老走得安詳，曲淩縱然心中百般不願，也答應了曾祖父，會完成他的心願，履行這樁婚約。

就這樣，送走老人後，曲淩才找人查了所謂的“未婚夫”——

羅桑曉，現年25歲。

職業說好聽點是演員，其實就是個18線糊咖，簽了公司一直在打雜，沒機會出鏡的那種。

長相不錯，但聽說性格懦弱，也沒啥才華，就連打雜也經常出錯。

簡而言之，只長臉不長腦子。

曲淩讨厭蠢人。

所以曾祖父為什麽會相中他？曲淩也不知道。

他能查到的，只是曲老向羅桑曉提出婚約後，對方欣然答應之餘，又說要完成手頭最後一份工作才回龍京結婚。

就這樣，羅桑曉跟着拍攝紀錄片的團隊來到南川市。沒過多久，南川發生大地震。新聞上說，這場地震罹難者不少，其中不少來自龍京的拍攝團隊成員。

曲淩并不打算跟羅桑曉結婚。可到底是曲老生前訂下的婚約，就算他不願意，好歹也要跟對方面對面談清楚。

恰好這裏的政府向世紀集團發了招商邀請，曲大總裁發揮商人本色，賺錢的同時順道來找人。

幸運的是，未婚夫并沒有遇難，還被他找着了。

不幸的是，對方腦子出了點問題。

對于這點，另一個下屬孫偉豪沉吟片刻，提出異議：“曲總，我看羅先生不像腦子出問題，他說話有條有理，只是舉止怪異，倒像是……撞邪了。”

曲淩打字的手頓住，“撞邪？”

孫偉豪說起這兩天在這兒聽到的傳聞，“您知道的，南川市，以前也叫南疆。聽說古代這裏的人會養蠱，特別是有個叫百岵的民族，他們個個都養着蠱蟲害人。咱們剛到這兒，這些本地人不是說得當心，叫我們別亂走，免得中了蠱。羅先生那樣子，說不定……”

話未說完，劉明打斷他：“喂喂，阿豪，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搞封建迷信那套？曲總，別信他，他平時就老愛看那些神神鬼鬼的電影。”

孫偉豪無奈：“現在也有很多科學沒辦法解釋的事。曲總，說不定這兒現在真還有人會養蠱——”

“行了，”曲淩擺手，“阿豪，阿明說得對。現在是21世紀，什麽蠱毒之類的傳說，也就騙騙那些游客。”

近年來，國內各地發展旅游經濟。每個地方都恨不得挖地三尺，好挖點古玩意出來造勢，編故事那更是一個賽着比一個神。

這種門道見多了，曲淩完全不信這些所謂的“民俗野聞”。

“阿豪明天的調研你跟我去，後續如果真的要搞度假村，你也好跟這邊的官員對接。至于阿明，你在留在這兒看着羅桑曉。後天一大早的飛機，咱們就回龍京。”

“是，曲總。”

劉明看向被委以重任的孫偉豪，眼中透着濃濃的不甘。

* * * *

翌日

地震後，一連好幾日的陽光，将樹木湖泊都照得暖烘烘。

一只黑色蜘蛛匍匐在窗棂，正要伸展長腳往前爬，結果剛靠近站在窗前的身影，身子頓了頓，馬上又折返逃開。

桑曉望着窗外灼灼豔麗的桃花，恰好一輛黑色汽車出現在視野中，很快又往外駛去。

沒過多久，有人敲響了房門。

“羅先生，我是曲總的助理劉明。曲總已經出門了，今天你就先在這兒等他，明早再回龍京。”

劉明說話随意，并未表現出對這位老板的未婚夫該有的敬重。

羅桑曉的資料是經他手的，對方什麽貨色他一清二楚，更別提，老板不喜歡他，這人還摔壞腦子了。

好在，對方也不在意，只道：“我要出去走走。”

“……行。”

今天他的任務，就看着這人。

桑曉漫步在春日的陽光中，今天他換上曲淩送來的新衣服，是普通的白色長T恤和黑色褲子，長發被他自己編成辮子，松垮垂落在胸前。

清亮的眸貪婪地逡巡美景，仿佛要彌補多年未見的春天。

桑曉身後，劉明無聊地踢着石子，擡頭便撞見對方在陽光下烏黑發亮的辮子，忽地又生出聊天的心思：“喂，你這頭發是接的？接得可真好，像真的一樣。不過看不懂你們些混娛樂圈的，好好的大男人，還要接成長頭發，跟個女人似的。”

照片裏的羅桑曉，明明是短發。

桑曉聽不懂他的話，沒有吱聲。

這裏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他更加清楚，這些人都認錯人了。

他們将他，錯認為“羅桑曉”。

但他不打算再糾正這個錯誤。

劉明見對方沒搭話，以為對方不屑跟自己聊天，“切”一聲道：“小明星，別把自己當回事。告訴你，曲總可沒打算跟你結婚。像他那樣的大老板，要結婚也是跟那些千金少爺，不會看上你們這種唱歌演戲的。”

說完，四周只有春風拂過的聲音。

仿佛在唱獨角戲，劉明莫名窘迫，也愈發覺得這小明星不順眼。

“曲總說了，回到龍京讓我帶你去看醫生，治治腦子。”見桑曉理也不理他，劉明冷哼一聲：“到時你可別纏着曲總。”

桑曉連看也沒看，只是踱步往前，行走在草叢中。

他的冷淡徹底激怒了劉明。

原本被留在民宿看着羅桑曉的安排，就已經讓他郁悶。他跟孫偉豪兩人一起陪着老板來南川，結果後續開發的活給孫偉豪，要是談得成，整個工程肯定是涉及上億的資金。姓孫的撈得盆滿缽滿。

他呢？只能陪着這小明星看花看草。

現在，這小明星還拽得七八萬似的。

劉明邁大步伐，擋在桑曉面前，“喂，跟你說話呢。你是摔到腦子，又不是說出不話來。還是說，阿豪說得對，你是撞了邪，被什麽蠱毒給毒啞了？”

聽到這裏，桑曉終于擡眸看他：“你……說蠱？你見過？”

劉明剛才只是怒氣攻心，口不擇言，見他終于有反應，冷笑：“看來，是會說話的。”

桑曉又重複問他：“你見過蠱嗎？”

劉明嗤笑：“當然沒有。現在是科學社會，那種玩意，也就是這些窮地方造的噱頭，想騙人來旅游花錢。”

桑曉垂下眸，不再說話了。他繞過劉明，繼續往前走。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劉明覺得沒勁，卻也只能憋着一股怒氣，跟在桑曉後面。

這股怒氣在一個小時後達到頂點，因為桑曉在樹林中穿梭，像在尋找些什麽，可是任憑劉明怎麽冷言冷語，對方并未理會。

忽然，腳邊傳來怪異的觸感。

劉明低下頭，瞬間就找到發洩胸口怒意的好辦法——

他擡腿，狠狠将腳邊的東西踢開。

空中響起凄厲的貓叫聲。

正低頭在草叢中的桑曉反應過來，就見男人往旁邊走去，又重重擡腳往下踩。

貓叫聲愈發慘烈。

桑曉皺緊眉，快步走到劉明旁邊，可惜已經晚了。

眼前躺在地上的黃花貓，不僅斷了氣，而且死狀恐怖，連肚子都被踩遍，嘴巴張得極大，連舌頭都吐了出來。

“看什麽看，”劉明發現桑曉一直盯着他，冷笑道：“這畜生突然出來吓人，活該。”

踩死一只貓，在他看來，根本算不上什麽事。

不過這個小明星，憑什麽用這種眼神看他？

“你可以讨厭它，但不用殺了它。”桑曉冷冷說道。

“我就是讨厭貓，想搞死它。不過是只貓，死了就死了，怎麽，你想為它出頭？”劉明瞅着他削瘦的身板，滿面不屑：“我勸你別多事。”

桑曉直勾勾盯他數秒，随後也不說話，只是轉身折返。劉明啐了聲，只得跟上去。

他們身後，黃花貓的瞳孔，倒映出兩道漸行漸遠的身影……

到了晚上，曲總和下屬回來了。

确切來說，是孫偉豪扶着曲淩回來。

難得有大老板來調研投資，南川市官員當場卯足了勁招待，幾輪下來，曲淩也喝了不少，走起路都有些飄。

人走過桑曉房間時，仿佛裝了監控似的，那門就開了。

出現在視線中的青年白衣黑褲，幽幽的瞳直盯着自己，頗有幾分古典美人意味，尤其垂落在胸前的辮子，還怪好看的。

曲淩酒氣上頭，語氣也熱絡了些：“明天、明天10點的飛機，帶你回龍京。到時，給你看看腦袋，能治好的，放心。”

喝醉後，曲總習慣話多，他又對孫偉豪說：“記得，4個人，4張機票。”

“知道了曲總。”孫偉豪好聲應和，哪知，這時一道清冷的嗓音橫/插進來。

“不用，3張就行。”

兩人看向突然說話的羅桑曉，就聽到他說：“這兒，有一個人走不了了。”

曲淩愣愣看着對方，忽地窗口一陣冷風飕飕吹來，莫名的，體內滲出寒意。

這時，頭也開始疼起來。曲淩按着頭，孫偉豪見狀趕忙扶着老板回房休息。

他們誰也沒發現，站在原地的青年微微勾起唇，月光只照亮他下半身，而隐在黑暗的臉露出詭異魅麗的笑……

曲淩醒來時，渾身都使不上勁，唯有太陽穴兩側嗡嗡疼着。昨夜酒桌上喝的都是本地酒，後勁太足，他躺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腦子才開始重新運轉。

就在他起床的同時，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阿豪？

曲淩皺眉，他這下屬性格冷靜，很少這麽焦躁。他趿起拖鞋剛開門，就見素來沉穩的孫偉豪滿面驚慌：“不好了，曲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