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最後一程

第59章 最後一程

修道之人, 不能違背自己的心。

寧斯書思慮許久，還是決定順從心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對艾洛·白有情, 但在當下，在離別之際, 他想給艾洛·白一個解釋。

也是給他自己一個交代。

寧斯書踏上了前往作戰區的路, 和艾洛·白坦白之後, 他的心裏松快了很多。

他早前就猜測艾洛·白知道了他的身份，這次坦白也算是試探, 果不其然，艾洛·白聽到他自言來自另一個世界時并未感到驚訝。

上将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銳。

此次探索行動十分危險，軍部并未聲張, 因而沒有前行部隊, 兩輛車十個人，悄無聲息就開到了作戰區。

就連軍部中人也對此次行動不甚清楚，艾洛·白悶在辦公室裏, 接二連三有人來找他, 從梅斯黎、科倫森開始, 遠衛軍的人幾乎都來了個遍。

遠衛軍的弟兄都很擔心他, 寧斯書身份特殊，艾洛·白定然會為他的安危憂心不已。

來的人都沒進門，就被艾洛·白趕走了, 他的确憂心, 不過憂慮的另有其事。

寧斯書給了他解釋, 而他也在解釋之中找到了答案。

寧斯書說他不該對他有情, 又說他也不該回應他，不該不該……每一字每一句中, 分明藏着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

寧斯書對他有情。

可寧斯書不能接受他的心意。

他們之間隔着太多東西，亘古的時間，漫長的歲月，寧斯書有要守護的萬家燈火，人間蒼生，而他的肩上也擔着無數人的性命。

他們的确不該相遇，是陰差陽錯造就的無可應許。

艾洛·白在辦公室裏待到了半夜，他将寧斯書留在他精神世界裏的百姓祈願全都看了一遍，那是不同于伊諾維娅的世界，那裏沒有滿天星辰，更與紀錄片裏的描述相差甚遠，但民衆們渴求生活下去的願望是相同的。

寧斯書給了他解釋，不想讓他留下遺憾。

可殊不知，明明彼此有意，卻無法挽留才是真正的遺憾。

那個遙遠的世界裏常常以酒來消愁，艾洛·白常年食用淡而無味的水，如今也生出一醉解千愁的念頭。

這世間可有烈酒，能叫他醉倒塵世，能消解他心中的苦悶？

夜深，一輛車從軍部駛出，乘着月色開往遙遠的作戰區。

施德林很快收到消息，沉沉地嘆了口氣。

“元帥，要追嗎？”

“不用追了。”

“上将他會不會……”

“讓他去吧，他心中有數。”

開了一夜的車，淩晨才到駐地，車子停在駐地外，艾洛·白沒有下車，透過車窗，遠遠看着蟄伏在暗夜裏的駐地軍營。

探索隊伍尚未進入作戰區，寧斯書現在就在駐地的某間宿舍之中。

他想見他。

深夜裏，駐地的守衛兢兢業業，聽到動靜立刻過來檢查情況。

艾洛·白放下車窗，守衛震驚：“上将，你怎麽來了，是不是軍部有指示，我馬上開門。”

“不用，沒有指示。”艾洛·白望向探照燈亮起的地方，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我只是過來看看，看一眼……就走。”

此次探索隊伍中有一個特殊的成員，對外是普通人的身份，還是上将的強制匹配對象。守衛心思活絡，瞬間就想到了寧斯書：“上将需要叫人出來嗎？”

在他看來，艾洛·白千裏迢迢追過來，肯定是舍不得心上人。

“不用。”

他不想打擾寧斯書。

寧斯書心懷天下，他愛上神明是因為神明的慈悲，要是自私的毀掉寧斯書所在意的事情，無異于親手毀掉神明。

遠遠地看一眼就夠了。

再見面，他怕他會控制不住強行留下寧斯書。

說是看一眼，但直到天邊放曉，艾洛·白才發動車子。

守衛心裏犯嘀咕，上将在車裏坐了幾個小時，連未婚夫的面都沒見上，也不知他究竟看的是人，還是這駐地。

離開之前，艾洛·白叫住了守衛：“探索隊伍要進入作戰區了，你把這個拿給他們。”

“這是？”守衛猶豫着要不要接，不明物質不能擅自拿進軍部。

艾洛·白垂下眼睛：“是巧克力，我從軍部帶過來的，你檢查一下，不想要的人不用勉強，若是有人喜歡，就讓他多拿一些。”

會喜歡巧克力的人是誰，可想而知。

守衛應下，拿着那一大箱巧克力，目送着車子越開越遠。

奇了怪了，只是一次探索行動，上将表現得怎麽跟生離死別似的。還不是那種擔心未婚夫安危的生離死別，是……此生不複相見。

守衛搖搖頭，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無厘頭。

遵循上将的命令，問過其他人之後，寧斯書得到了一大箱巧克力。

軍人尤為注重身體健康，很少食用營養劑以外的東西，只有兩個人象征性地拿了幾塊，剩下的巧克力都到了寧斯書手上。

寧斯書很驚訝：“這些都給我？”

“對，上将說……”守衛停頓了一下，撓撓頭，“都給你，都是你的。”

寧斯書動作一頓，伸出的手停滞在空中：“上将來了？”

他朝外看了幾眼，并沒有看到艾洛·白的身影。

“早就走了，只是在駐地外待了一會兒。”守衛不知道其中緣由，感慨頗多，“先生，你和上将的感情真好，你們什麽時候登記結婚？”

寧斯書指尖一顫。

“大家都猜過上将會和什麽樣的向導結合，沒想到最後……先生，你可要好好對待上将，他大晚上在駐地外守了幾個小時，還不讓我們吵醒你，可見他是真的喜歡你。”

寧斯書沒有聽完守衛的話，他提着那箱巧克力，想象不出艾洛·白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将東西送過來的。

明明昨日他還在為坦白感到輕松，如今卻因為這箱巧克力而生出一種甜蜜又苦澀的心情。

若世間情劫都如此般，那得道成仙果真難如登天。

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勘破情關？

寧斯書不辭辛勞，帶上一箱巧克力出發了。

守衛一頭霧水。

是他的錯覺嗎？怎麽這寧先生看上去也有種要一去不回，此番就是訣別了的感覺。

多日未曾踏足，作戰區內的情況又變了很多。

寧斯書帶上了大胖，進入作戰區後就将它從鎖妖袋裏放了出來，裝出一副召喚出精神體的樣子。

探索隊伍的成員被施德林囑咐過，心裏多少有點數，因而并未對寧斯書不是普通人的事情感到驚訝。

“顧問，我們現在怎麽辦？”

“分頭查看情況。”

寧斯書在地圖上标注了幾個點，讓剩下的人分成三隊：“你們去這幾個方向，有問題随時聯系，天黑之後，如果沒有收到我的指示就離開作戰區。”

幾人面面相觑：“顧問，那你呢？”

按照寧斯書的安排，只有他是一個人一組。

寧斯書想要速戰速決，直截了當釋放出了靈力，九個人中有向導有哨兵，幾乎是同一時間就被他攫取了意識：“我不需要同伴。”

他收回靈力，面前的探索隊員已經大汗淋漓，眼神中還帶着驚恐。

寧斯書所展現出來的力量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就算是艾洛·白，也做不到一瞬間控制這麽多人，這是高等級向導才能擁有的力量。

寧斯書的等級一定遠遠超過A。

“我走這邊，有情況随時聯系，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失去聯系的話，不要找我。”寧斯書猶豫着要不要再留下一些話，到最後也只是拎着那箱巧克力，輕輕嘆了口氣，“就這樣，行動吧。”

解決藏在作戰區裏的未知生物，是他能為這個世界，為艾洛·白做的最後一件事。

故地重游，大胖明顯不像上次一樣游刃有餘，它緊跟在寧斯書身旁：“你想到解決那個家夥的辦法了嗎？”

它說的是藏在作戰區裏的未知生物，擁有強大的力量，上次還反過來控制了它。

“還是要靠你來對付它。”寧斯書将神識鋪開，他昨晚修煉了一整晚，靈力恢複了很多，“這次我需要你将它完全吞噬。”

大胖：“……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放心，這次我給你準備了很多幫手。”寧斯書搖了搖鎖妖袋，眼裏滿是志在必得，“這裏面有多少大妖兇獸，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一個吞不了，就讓它們一起吞，我就不信你們這麽多大妖加起來還解決不了它一個。”

大胖目瞪口呆，寧斯書拍拍它的肩膀：“加油，我相信你們，咱們的妖怪肯定不比這裏的差。”

“……”

為什麽突然有種莫名的責任感？

寧斯書放出了鎖妖袋裏的其他妖怪，一群大大小小的毛團圍在一起，寧斯書語重心長：“給這個世界一點震撼，明白了嗎？”

妖怪們：“……”

不是很想明白。

寧斯書提前探查過作戰區的情況，他給其他探索隊員安排的方向比較安全，按照他們的腳程，到天黑并不會搜索到未知生物的地盤，等他們撤出去之後，夜黑風高，正好是殺妖的好時機。

妖怪們頭一回被冠以保護世界的大任，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有種活久見，這個世界終于瘋了的感覺。

好在有大胖，寧斯書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搞定了大胖，那妖怪們自然會乖乖聽話，于是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也想離開這裏的，對吧？”

雖然也想過要留下，但和它土生土長的地方相比，大胖更屬意之前的人間，

“對，你說的沒錯，想要我幫忙也不是不可能的。”大胖搖頭晃腦，拿喬起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寧斯書糾正道：“這不是幫忙，這是合作。”

“就算是合作也應該有籌碼，你想要本尊出力，自然要給本尊一點好處。”一邊說着，大胖一邊觀察着寧斯書的表情，見他稍顯不耐，忙道，“本尊的要求很簡單，你拿到的東西，給我嘗嘗。”

它雙眼放光，盯上了寧斯書手裏的巧克力。

艾洛·白給寧斯書烤了近半個月的小蛋糕，它愣是半口都沒嘗到，倒不是多想吃，只是面子上過不去。

“我也不要太多，給我嘗嘗就行了。”大胖昂着頭，巧克力香甜的氣味勾得它咽了咽口水，它堂堂龍子，這次一定要奪人所好，給寧斯書一個下馬威！

寧斯書反應不大，當即就給了它一顆巧克力，他有一大箱巧克力，分出去一顆，不是很心疼。

大胖茫然地拿着一顆巧克力，有種虧了的感覺：“這……”

“快吃吧，吃完就出發了。”寧斯書活動着手腕，笑得很和善，“你應該不會出爾反爾吧，我平生最讨厭被騙。”

這段時間深刻在骨髓裏的恐懼令大胖打了個哆嗦，它幹笑兩聲：“說笑了，我怎麽可能會騙你。”

于是寧斯書用一顆巧克力收服了大胖，帶着一群妖怪們浩浩蕩蕩的深入作戰區，等到天黑，其他探索隊員果不其然沒有發現，先後撤了出去。

一行人在駐地等了幾個小時都沒有寧斯書的消息，他們連夜向軍部彙報了這件事，元帥下令按兵不動，如果天亮前還沒有寧斯書的消息，立刻組織救援。

可天還沒亮起來，作戰區裏就出事了，震蕩的精神力風暴席卷了整個作戰區，就連駐地都受到影響，方圓百裏內回蕩着令人心肝膽顫的嘶吼聲。

影響太大，很快就傳到了軍部，盡管施德林命人壓下消息，但天亮之後，作戰區的事情還是傳遍了帝國上下。

人人自危，伊諾維娅進入緊急戒備狀态。

不明的精神力風暴整整持續了十天，這期間施德林試圖派人去查探消息，但就算是A級向導，也會在十秒之內被那狂暴的精神力給沖破精神屏障。

駐地內的守衛和探索隊員恐怕兇多吉少。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等到精神風暴逐漸散去後，軍部第一時間派人前去查看情況，除了寧斯書，所有探索隊的成員都在駐地內。

出乎意料的是，并沒有出現傷亡情況。

緊接着，第二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就傳來了：作戰區內檢測不到精神力的痕跡。

危險區之所以被禁止出入，就是因為其中具有輻射性的精神力，潛藏的輻射源是一種未知生物，它們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未知生物在逐漸長大，直接導致了危險區的擴大。

而現在，作戰區內檢測不到精神力痕跡，這意味着危險區不複存在。

轉危為安，突然出現這樣一個好消息，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敢置信。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所有人都冒出了這個疑問。

“元帥，我要求進入作戰區查探情況。”

艾洛·白看向那熟悉的茂密森林，他曾無數次在裏面進行訓練，卻沒有一次覺得這片土地如此安寧祥和。

這是神明的救贖，這是他所愛之人留下的禮物。

“艾洛·白，你——”

“老師，你不讓我以身涉險，就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嗎？”

他擡起頭，那雙眼遍布着紅血絲，精神力風暴持續了十天，他也十天沒合過眼。

哨兵的強悍身體支撐着他站在這裏，卻沒有給他堅持下去的力量，艾洛·白閉了閉眼，嗓音嘶啞：“我要去送他，最後一程。”

施德林啞然，最終無奈應下：“好，你去吧。”

他未曾想過危險區這個大麻煩會這麽容易就被解決，更沒有想到寧斯書會回不來。

艾洛·白一步步踏入作戰區，世人只看到他決絕背影中透露出來的孤注一擲，卻沒有發現他那雙覆滿血絲的眼睛下染上了一層層濃墨似的黑沉。

像是一片死寂的深淵，混沌幽深。

作戰區警報解除。

艾洛·白将作戰區翻了個遍，危險區完全消失了，這場探索活動至此落下帷幕，整個伊諾維娅都洋溢在喜悅之中，只有鮮少數人知道有一個人在這場探索活動失蹤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厄樂斯星系內蟲族肆虐，上将艾洛·白主動請纓，從作戰區出來的第二天，艾洛·白就率領遠衛軍趕赴戰場。

捷報頻頻，元帥施德林多次奏請帝國，請求卸任，在所有人都以為艾洛·白要加冕元帥之位時，迦雲星附近突現變異生物，上将率領遠衛軍與其交戰。

前線消息傳回伊諾維娅，軍事頻道對這次交戰進行了轉載，在萬衆矚目下，遠衛軍大敗，上将所駕駛的機甲突然發生了爆炸，艦毀人亡。

舉國震驚，機甲不會無緣無故爆炸，無數民衆要求徹查上将的死因，上将被謀害至死的言論一瞬間席卷了整個伊諾維娅。

與此同時，一個小道消息在星網上流傳開來，稱上将艾洛·白早已抱有必死的決心，其匹配對象于幾個月前在作戰區突發的精神力風暴中失蹤。

并非有人謀害，而是上将癡心一片，想為匹配對象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