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 冰山高處萬裏銀(24)

69   冰山高處萬裏銀(24)

◎她曾經痛恨自己,為什麽只有這點本事。◎

“今日中秋宴, 本是好好的,禦史趙昌瑞卻突然發難,彈劾郁大人心懷不軌,想要重查當年段伯顏案。”

祝衫帶着蘭山君去刑部, 路上解釋道:“他全程只說了這兩句話, 但卻上了一封折子給陛下——陛下看完後一言不發, 直接屏退百官, 只留下皇太孫和郁大人兩人。”

“大概一刻鐘後, 郁大人被罰跪在太和殿外。我們也收到命令提審你關于段伯顏之事。”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 “這已經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情了,現在不知道情況如何。”

他遲疑着問蘭山君, “這事情, 你心裏有底嗎?”

蘭山君想了想, “有三分底。”

她深吸一口氣,“就是不知道, 我猜的對不對。”

祝衫本想問她跟所謂的段伯顏案有什麽關系, 但召令沒下來之前, 他不敢私下問話, 唯恐這把火燒到自己的身上, 他只能道:“在刑部, 若是我來提審你,便能護住你不受刑罰。但若是陛下派了其他人來……你恐怕兇多吉少。”

蘭山君感激他的好意, “我知道,你能跟我說這麽多,已經違背了你做事的原則。”

她當初結交祝纭, 就是為了有今日他這番相幫, 不至于讓她一點消息都不知。

她道:“将來大人用得上我的地方, 請一定開口。”

祝衫卻想起刑部牢獄裏一天好幾條屍體擡出去,抿唇道:“我沒做什麽,不用你記挂。只望你平安才好,不然纭娘要傷心了。”

……

太和殿內,皇太孫又被砸了一個茶杯。

這回砸的是頭。鮮血從額上落進眼睛裏,再從眼下流淌在臉頰,半邊臉染了血,觸目驚心。

皇帝卻瞧了更加生氣,又砸了一個杯子過去,罵道:“朕就知曉,你還是被教壞了!”

皇太孫跪得直直的,一言不發。

皇帝就舉起身邊的一堆折子齊齊砸在皇太孫的頭上,砸得自己都往後面退了一步,氣喘籲籲跺腳大怒道:“朕問你,你是不是想要用倪陶來威脅朕!”

皇太孫:“倪陶已死,孫兒不知皇祖父想說什麽。”

皇帝譏諷:“你還拿朕當傻子呢!郁清梧的妻子——那個叫蘭山君的婦人,是不是段伯顏養大的,你說!”

皇太孫,“孫兒不知。”

皇帝怒而大笑,“你不知,你還敢說你不知!”

“你要是不知,怎麽會示意宋家娶她,為什麽會讓她進宮教導阿蠻學刀!”

他陰森森的看着皇太孫:“你若是不知,當日元娘昏迷的時候,你怎麽會放心讓她守在屋子裏?”

誰都明白,太孫妃對于皇太孫的意義。

皇帝也明白。

皇太孫便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原來是這時候引起了齊王的猜忌。

他心中警覺,面上慘然一笑,“是齊王叔跟您說的?”

皇帝:“你不用顧左右而言其他,只回答朕是不是!”

皇太孫:“孫兒說了,不知是不是。但齊王叔去查了是,應當就是了。”

皇帝大拍桌子,“不用攀扯齊王,這次首告此事的也不是他。”

皇太孫卻死抓齊王兩字:“今日中秋,您特意讓人在太和殿擺宴,給足了那群大臣面子——這樣的佳宴,若不是齊王叔在背後指使,他趙瑞昌敢在此刻彈劾人?”

“孫兒還想問問齊王叔,既然早已經知曉郁夫人是舅祖父養的人,那就早點說啊。他要是早點說,孫兒為了郁夫人都要對郁清梧好一點……齊王叔若是在他們成婚之前說,孫兒都不會讓她嫁給一個注定不得善終之人。”

皇帝聞言一頓,而後冷笑道,“你倒是學會了牙尖嘴利。”

他眸光微轉,走到上首坐在椅子上,神色陰沉,“朕不會相信你一無所知。”

皇太孫便不說話了,一副生悶氣的樣子。然後突然道:“即便她是舅祖父養大的,又有什麽關系。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就是當年經歷過父親和舅祖父之死的皇祖母都已經釋然——她一個小姑娘,能做什麽?”

“孫兒跪在這裏,心中越是想這些,便越是恨齊王叔。他明明知曉了真相,卻還要趁着倪陶的事情發難,真是讓孫兒不恥。”

皇帝當然也不會相信齊王清清白白。

他坐着沒有說話,而後嗤然一聲,“你的意思,你是清白的?”

皇太孫:“不算清白,孫兒确實知道倪陶做了什麽——皇祖母後來說的。”

皇帝倒是信他最後一句話。

元狩三十一年,皇太孫未滿十歲,根本不懂這些,他相信段伯顏和太子也不會把倪陶的事情告訴他。

皇帝沉思一瞬,還是越想越氣,“但段伯顏卻能把此事告訴蘭山君!她費盡心思進洛陽,一步一步接近東宮……她想用倪陶案替段伯顏翻出空饷之事嗎?”

這才是皇帝擔心的。

當然,他最擔心的是這件事情,是皇太孫做的。

先讓倪萬淵死谏牽扯出倪陶,繼而逼着他殺掉倪陶,然後讓國子監的學生鬧事,引起群憤,最後,在這件事情越鬧越大的時候,抛出當年隐瞞的元狩二十九年蜀州空饷案。

一步一步,步步緊逼。皇帝冷笑:“怎麽,為什麽遲遲沒動最後一步?”

皇太孫立刻道:“那得問齊王叔了。他為什麽不做最後一步。”

皇帝見他胡攪蠻纏,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雙手搭在椅背上,“朕……寬忍你們諸多,一直不曾舍得打罵你們,可你們卻越發過分,竟然在朕的身上做起了文章……”

他寡薄的笑了笑,“此事,朕一定要查個真相大白。”

……

太和殿外,郁清梧依舊直直跪在廊下,肅眉斂目。

劉貫躬身從裏到外而來,跨過門檻時瞧了一眼郁清梧,發現他雖然神情平靜,但手卻在細微的發顫,足可見得內心極為不安,驟然用盡力氣壓制,卻已經控制不住了。

劉貫跟着皇帝一輩子,看多了生死,一眼便能看出人是為自己擔憂還是為別人。他頓了頓,還是出聲道:“郁太仆,陛下方才發話,由奴才和小宋大人去審郁夫人。”

郁清梧詫異擡頭。這還是劉貫第一次與他主動搭話。但下一瞬間,就被他的話驚得後背爬滿了涼意:“宋知味?”

劉貫點頭,“是。”

郁清梧跪得太久,才說了幾句話嗓子就啞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裏諸多雜念,朝着劉貫彎腰,“劉公公,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劉貫:“這可受不起,太仆請說——奴才也不一定能做到。”

郁清梧擡頭:“若是……若是審問過了夜,我想請您為我妻點一盞燈。”

這話一出,連着他的話語裏也帶着幾分顫音,“她怕黑,晚間必須有燈才行。”

劉貫驚訝的看着他:“就這事?”

郁清梧:“只此一事。”

劉貫覺得稀奇,點點頭,“這是小事。”

他走了。郁清梧本是跪得直直的腰身便塌下去,而後呼吸急促起來。

他和山君是想過齊王和邬慶川會知曉她的身份,利用她的身份來對付皇太孫,他們也細細推敲過會發生哪些事情,但是……即便心中多有揣測,他此刻卻依舊難以平靜。

他想起山君對他鄭重說,“郁清梧,我想将我的生死托付于你。”

他當時就覺得這句話不祥,他想讓她呸三聲,她卻只笑,道:“我說過,你別怕,我們的命運已然改變。”

可怎麽會不怕呢?

他只要一想到她要面對宋知味,面對過往,面對黑漆漆的刑部牢獄,就覺得老天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好人,是不能一直受磨難的。人不能在絕境考驗人性,天也不能。

若是好人一直沒有好報,那他堅持的道又有什麽意義呢?

……

刑部,祝衫看見等在庭堂的宋知味,臉色頓時不好。他擔憂的看了蘭山君一眼,一向笑嘻嘻的人冷臉眯起眼睛,“宋大人這是什麽意思?來跟我這種人搶飯碗?”

宋知味并未回話。他不屑。

若是兩三年前,祝衫根本沒辦法湊到他的身邊說話,但就是這樣的蜀州破落戶出身,現在卻敢對他大呼小叫。

父親罵他走得太急,可他若是再走慢一些,将來洛陽城裏,誰都不知宋知味是誰。

他已經忍了年幼之時不能冒頭,忍了被郁清梧彈劾不能回擊,忍了二十四歲卻還是一事無成——難道還要繼續忍嗎?

他不願意坐以待斃,更不願意只活在父親的陰影下。

他來之前,邬慶川問他,“你這樣站出來主動審問此事,便是帶着宋國公府徹底投向了齊王府,沒有回頭路……你可會後悔?”

宋知味卻道:“只有弱者才會後悔。”

他從不覺得自己弱于他人。

他無視祝衫,漠然看向蘭山君,卻在目光挪過去之時驀然一頓。

她在笑。

宋知味靜靜看了她一瞬,讓人将她帶走。

祝衫立刻帶着人攔在蘭山君跟前,“你做什麽?”

宋知味拿出皇帝的手谕,“陛下令我和劉貫公公審問此事,挪至洛陽府。”

祝衫本還要再說,就聽蘭山君道了一句:“祝大人,這是聖令,你我都不能違抗。”

祝衫遲疑退了一步。

蘭山君笑笑,“無事。”

她看向宋知味,“只是,宋大人看起來有點想拿我立威的模樣。”

宋知味依舊無視她的話,等把人帶到洛陽府牢獄後,讓人把她拷起來綁住手腳,而後走過去,看着她道:“你笑什麽?”

蘭山君:“高興。”

宋知味:“進了牢獄,你很高興?”

蘭山君搖頭,“不,是你變成了這樣,我很高興。”

本以為,她能力不夠,只能讓宋知味不在意的名聲掃地——她曾經痛恨自己,為什麽只有這點本事。

她一日一日的噩夢裏,經常夢見宋知味站在她面前譏諷,“山君,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

她每每醒來,都恨得咬牙切齒。

但現在,她看着宋知味,笑着出聲道:“你本是世家子,有康莊大道走——但你現在,跟着邬慶川走了這樣的黃泉路,我很高興。”

從他提審她這一刻開始,他就走了祝家一樣的路,成為了齊王手裏的一把刀。

跟郁清梧和皇太孫最初的關系一樣。

而齊王,可不會心慈手軟。

蘭山君想起他上輩子清高的模樣便有些痛快,“宋知味,你是有多急着名聲大噪——”

但話還沒說完,便見宋知味走到她的身邊,突然對着她的腿一踢,她沒穩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冷冷道:“現在還好笑嗎?”

他盯着她,“我總覺得,你對我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敵意,我能問問你,我們之前見過嗎?”

【作者有話說】

這種劇情我寫不快,好恨!感情流作者痛苦掙紮。

明天下午六點補一更。

我周一找編輯改回山君,周末她們不上班QaQ對于這本書的數據,我也放棄掙紮了,不過我感覺寫完我應該能進步,我一定保質保量好好寫到完結!

哼哼,再給我兩年時間,我應該能更厲害!

愛你們追更的每一個人!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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