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晴時雨

第34章 晴時雨

鑽進耳畔的聲調過于低沉, 即便看不見表情還是讓人覺得嚴肅。

續念聽得愣怔在原地。

腦海裏終究還是理智更多，她呼一口氣，搖搖頭回應：“易思岚, 這個玩笑不好笑。”

玩笑？

她甚至不願意仔細問問, 就斷定, 他說為她吃醋只是玩笑。

易思岚眉心一蹙。

早晨起床後, 他第一件事就是給她發了那條“早安”，然後按下拍一拍。

滿心期待等着她回應, 看到是一句語音時, 還暗自高興了兩秒。

結果點開一聽, 是個男人的聲音, 還說叫他別騷擾續念。

他那一刻的心情, 該怎麽形容呢？

大約像是自以為踩上柔軟的棉花，結果一落腳, 卻跌進了一堆尖銳的玻璃渣裏。

前後反差過大, 讓人不得不為之心緒起伏。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幾天的反常。

一開始的時候，他明明真的只是因為她年紀小，因為她眼睛不方便, 因為答應了爺爺和詩涵, 所以才想格外給她些照顧。

可現在好像不同了。

他開始主動給她發信息, 開始期待得到她的回應，開始在意她是不是不高興。

甚至發覺她不高興之後, 自己也覺得有點不高興，并且拼命想讓她高興起來。

他是從沒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也沒喜歡過什麽人，被什麽人喜歡過。

但也還不至于真的遲鈍。

他知道, 他是喜歡上眼前這個女孩了。

或許因為她的倔強，或許因為她的明媚。

也或許只是因為，和她待在一起，總會做些意想不到的事，獲取一些意想不到的快樂。

至于準确來說到底為什麽，好像也不是特別重要。

最重要的是。

他想得到她的喜歡。

聽見那條語音的時候，他腦子裏其實閃過無數種可能性。

耳畔最響亮的便是她之前語氣堅定說出的那句：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那一刻自嘲地笑了笑。

才發覺，自己原來也是個會慌亂的凡人，根本不知道怎麽應對，所以在看到撤回之後，才順理成章選擇裝作沒看見。

一直到撥通電話，聽見她說給他發位置，同意他去接她。

他才勉強松一口氣。

自顧自想一陣，易思岚将車速放緩了些，偏頭去看續念。

她臉上沒什麽多餘表情，但顯然是不想再繼續剛剛這個話題的。

不管她是真的認為那是玩笑，還是因為不想和他走得更近，選擇以玩笑的方式化解，他都不想再去深究。

畢竟真心不是那麽容易獲取的，人家憑什麽因為三言兩語輕易相信他？

葉杉青說得對，他應該更努力，做得更好。

到那時候才有資格對她談論真心。

他輕聲笑笑，也放輕語調：“你覺得是玩笑，那就是玩笑吧。”

續念轉移話題問：“去哪裏試衣服？”

易思岚回應了地址。

那個位置她知道，之前和裴知蘊一塊憧憬成人禮宴會的時候，就商量過要一起穿那家的禮服迎接十八歲。

可在十八歲來臨前，她先失去了光明。

她垂下眼，再是掩飾，臉上還是流露出失落。

易思岚沒注意到，繼續說：“一早胡越聯系過她們，往我手機上發了幾件最新款的禮服，你要不要先聽聽描述？”

續念“嗯”了聲，說：“那你停車發給我吧。”

他回：“不用這麽麻煩，我手機就在外衣口袋裏，靠近你的這一側。密碼是020810。”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手機并沒開無障礙模式，又改口：“你直接擡起來人臉識別吧，然後再打開無障礙模式。”

續念左手探進他口袋裏，拿出手機往上舉。

手機順利解鎖，她用語音打開無障礙模式，低頭去點微信，冒出一句：“就這麽把密碼告訴我了，不怕我之後悄悄解鎖，竊取你們的商業機密？”

易思岚笑起來，“你這個玩笑才是不好笑，你心裏只有一盞春，才不屑于管別的。”

“不好笑你還笑。”續念嘟囔。

提到一盞春，她想起昨晚孫海玲發來的信息，說跟見山的合同已經确認完畢，掀着眼簾說道：“一盞春和你們的合同簽完了，我聽海玲姐說了。”

“易思岚，謝謝你，願意給我們這個機會。”她低聲說。

前兩天疏遠人家，現在又說這個，搞得她好像是那種利用完別人就扔掉的人。

她有點心虛，只好連忙垂下頭，繼續擺弄手機。

易思岚回：“謝我什麽，是你們一盞春本身的實力。”

她努了下嘴，沒再多說，豎着耳朵聽幾張禮服圖片的描述。

第一條是黑色的抹胸長裙，聽完第一句迅速被pass。

第二條是一字領無袖的法式長裙，墨綠色，她覺得不是自己風格，也滑過。

後兩條一個是絲質的白色串珠挂脖連衣裙，一個是灰藍色方領連衣裙。

她聽完說：“後面這兩個好像好一些。”

易思岚點頭，“行，那我們一會兒就先試這兩個，不滿意的話再試別的。”

她應了聲：“好。”

将手上手機按下鎖屏捏在手上，一直到下車才遞還回去。

易思岚牽着她進了店門，在店員引導下進入VIP室。

圖片上發來的那幾款，和幾件別的款式，都一起被店員推進門，側身微笑着問：“易太太想先試哪一款？”

易思岚看一眼手機，擡手指最邊上，“這兩個。”

“好的，”店員說完，将那兩件單獨拿出來，又問，“需要我跟您進去嗎？”

續念搖搖頭，“有需要我再叫你吧。”

她接過衣服，在店員指引下進了試衣間。

店員合上門，折過來問易思岚：“易總您的西服需要一起看嗎？”

以往穿的西裝都是定制，這次酒會來得突然，來不及做這麽精妙的準備。

他思索半秒，說：“暫時不用，先等我太太選定，你再幫我推薦一身可以跟她的禮服搭配的就好。”

店員點頭，“那我去給二位拿些甜點和水果。”

沒兩分鐘，試衣間的門被打開一條縫。

續念探出半張臉，“你好，麻煩你幫我拉一下後背上的拉鏈。”

店員還沒回來，門邊的人是易思岚。

他咳了聲，猶豫要不要上前，“店員暫時出去了，我幫你？”

反正只是後背，而且她自己已經拉上了半截。

續念沒多想，将門完全推開出來，背過身，“嗯，那你幫我吧。”

易思岚這才挪過去。

她身上是那條灰藍色的方領禮服，她膚色本就白，在這種冷調色襯托下，愈顯清冷。

黑色長發柔順垂在後背，離得近能嗅到淡雅花香。

她反手将頭發捏住，往右側拉。

這麽一來，細長的脖頸裸露出來。再往下，是光潔瓷白的後背，兩側肩胛骨宛若振翅的蝶翼。

他盯了半秒，覺得不禮貌，趕緊移開視線捏住拉鏈往上扯，說道：“好了。”

店員在這時進來，一邊将甜點和果盤往桌上放，一邊說：“易太太，您覺得還合身嗎？”

續念低頭，兩手往腰線的位置滑落，又展了展肩，點頭應：“合适。”

她問：“這是星空紗嗎？”

店員應：“嗯，有少數亮片做點綴，亮眼但整體不會搶風頭，因為這一款最最重要的就是它獨特的灰藍色。像是雨後星空，又像是壯闊海洋。”

她又問：“另外那條是真絲，上面有珍珠，對吧？”

店員：“對，相比較來說，那一款更加知性，這一款更加靈動。”

續念點點頭，“那就這個吧，聽起來——”

她垂眼，在腦海中模拟自己此時的模樣，緩聲說完後半句：“這個顏色應該會是我喜歡的顏色。”

“可惜我只能靠想象。”

最後那一句，她聲音壓得極低，只不過是無可奈何的自言自語。

但易思岚離她近，一字一句還是清晰聽見。

他心口微顫，有些心疼。

沉一口氣後并沒戳穿，微笑着緩和氣氛：“這個顏色很适合你，把你襯得更白了，腰線也很貼合，就像是量身定制。”

女孩子到底還是簡單，如此一顆糖衣炮彈，續念暫時将方才的失落抛之腦後，拎着裙擺晃了晃，“真的嗎？”

易思岚篤定地點頭，“當然是真的。”

他接着問：“你穿多大碼的鞋？一起搭一雙。”

“36。”續念答。

他“嗯”一聲，回頭看店員：“36的鞋子，以及能和這條禮服搭配的男裝，麻煩你一起幫忙推薦。”

-

到家時正是午飯時間。

易思岚拎着購物袋送上樓，續念洗完手先坐到餐桌邊。

也才是兩天沒吃到魏玉霞做的飯菜，這會兒香氣撲鼻，續念深吸一口，竟覺久違。

她問：“魏阿姨，今天吃什麽？”

魏玉霞端上最後一只盤子，往她面前放，“筍絲炒臘肉，你喜歡的。”

“嗯？”

續念有些詫異，印象中，她并沒在魏玉霞面前說過這個。

那是，因為她今天回來，易思岚特意囑咐的？

正疑惑，又聽見魏玉霞說：“還好你今天回來了，不然我都打算把這些筍曬成筍幹了，一直擺在冰箱，已經不太新鮮了。”

一直擺在冰箱……

續念問：“是什麽時候買的？”

“就你走的那天，”魏玉霞答，“吃過午飯之後，思岚去文溪村買的。對了，桂花糕也還留了一份在冰箱。”

續念說不出話來，眉心靠緊，出力捏了捏手邊的筷子，這會兒更加自責起來。

她疏遠他時，他渾然未知，還在連續加班那麽久滿身疲憊的狀況下，為了當時在文溪村随口說的一句“回去的時候買一些帶上”，趕過去兌現了諾言。

她正悶頭沉默，易思岚從樓上折下來，“禮服我給你挂好了，鞋子就擺在旁邊。我下午要去趟工作室，晚上估計就不回來吃飯了，你……”

話說到這，他洗完手來到她對面坐下。

看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偏頭問：“怎麽了？”

續念搖頭，低低回了聲：“沒事，吃飯吧。”

二十分鐘不到，易思岚吃完便匆匆出了家門。

又過一會兒，續念吃好後，魏玉霞開始收拾碗筷。

她坐在餐桌邊沒挪動，靜靜聽着不遠處的水流聲簌簌傳來。

片刻，還是沒忍住開口：“魏阿姨，易思岚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從小就是您照顧，那您應該很了解他吧。”

魏玉霞頓了頓，有些意外，反問道：“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她抿了抿唇，“就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魏玉霞了然地笑着點點頭，“我想想啊，該怎麽說。”

續念“嗯”了聲，豎着耳朵等答案。

短暫沉默後，魏玉霞重新開口：“思岚從小吃過不少苦，十幾歲的時候又被丢到美國，沒人照管，大概就是經歷過的事情比同齡人多，所以心智和想法也一直比同齡人更成熟，但有一點一直沒變，他啊——”

“其實打心底裏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為什麽這麽說？”續念問。

魏玉霞接着說：“因為他一直只是在裝成熟罷了，裝得什麽都無所謂，不在乎親情、不在乎愛情，其實恰恰相反，是因為在乎卻得不到，只好裝潇灑了。不過跟我還算是熟，所以偶爾還會像小孩似的撒撒嬌。

總之，你信魏阿姨的，思岚絕不像是別人說的那樣，是個壞孩子。至于具體的，讓他自己和你說吧。”

聽着這番話，續念心頭忽地被陣陣酸澀淌過。

這何嘗不是母親去世後的她？

其實不是不渴望親情和關懷，只是因為得不到，就幹脆再也不提。

也是如此，從他身上得到格外的體貼後，才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回應。

她自己也是在這一刻才反應過來，在聽到他大發雷霆後選擇躲開，并不真的是因為害怕他。

害怕的是，短暫得到的關懷又要化作泡影。逃走反而成了最好的選擇，因為那樣就可以保留住最溫馨的瞬間。

他也是一樣嗎？

是因為和她待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有了沒得到過的溫暖，才會對她這麽好？

續念得不出答案。

但也忽然在想，或許。

或許，她也可以像他對她那樣，給他關懷。

-

晚間，易思岚到家的時候快十一點。

續念從晚飯後就沒回房間，先是給花園裏種好的花澆了水，又捧着閱讀器繞到泳池邊的軟椅上打發時間。

聽見花園外的門打開，她站起身來，慢吞吞朝前走。

易思岚透過車窗望見她，迅速停好了車子推門下來，“這麽晚怎麽還一個人待在這裏？”

垂在身前的雙手交握片刻，續念應：“在等你。”

這一聲很輕，和拂面的晚風差不多。

易思岚深覺意外，但确定自己沒聽錯。他低頭看向她，“嗯？”

她将雙手背到身後，還在緊緊相互扣弄，“就是想和你說，花園中間花架的位置，我準備種鐵線蓮，花苗大概明後天會到。但是那個花架高，我一個人不太好弄。”

她這是在向他發出邀請？

易思岚近乎怔住，沒能及時給出回應。

續念蹙了下眉，遲疑着嘀咕：“你沒時間嗎？”

“不是。”他咧開嘴笑笑。

伸手去牽她的手，“我們一起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