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像風一樣
第09章 像風一樣
ch9:新友
原來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腦海中真的會是一片空白。
喻羨把一切都忘了,只殘留了讀秒的機械動作。
……八、九、十。
明知電話那邊的人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喻羨依舊将嘴角的弧度咧起,眼裏流轉着楚楚。
她的詢問已經夠荒唐了,她居然還在奢望更荒唐的。
喻羨反應過來,迅速地将手機從耳邊拿開,按了挂斷。
胸口劇烈起伏着,但更像是無端地提了個無理要求後的單純心虛。
呼吸變紊亂,就連指尖也是輕輕顫着的。
她急急敲下鍵盤。
「真心話大冒險輸了…」
這條消息發送出去之後,喻羨再沒勇氣點開微信的界面了。
喻羨回到小區門口,已經近十點。
她腳下的步伐有些踉跄。
原來自己有這麽不勝酒力啊——
喻羨不免又想到了媽媽,從前喻好總是不許她碰那些,哪怕是含酒精的飲料,哪怕她早早地過了十八歲的年紀。
她的傷感沒來得及發酵,視線範圍內便撞進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喻羨想逃,可眼前只有一條路,她逃無可逃。
只能硬着頭皮地開口:“陳、陳教授,晚上好。”
一言畢,還鄭重地給他鞠上了一躬。
陳以洵只微微點頭作了回應,視線依舊落在喻羨身上,寡寡淡淡的,像在打量。
反倒是喻羨再次出聲:“這麽晚了,你怎麽在小區裏,沒帶椰子嗎?”
“我倒垃圾。”陳以洵微微擡了點手,手裏攥着垃圾袋。
喻羨疑惑:“樓道不就有垃圾箱嗎?”
陳以洵:“……”
過了兩秒鐘,陳以洵輕咳了一聲,而後轉移話題:“喝酒了?”
“嗯——”喻羨的尾調拖很長,“和幾個朋友去唱了K,很開心,可好玩。”
“我剛剛真的是玩游戲輸了!”
喻羨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地,扯住陳以洵的衣袖,駐停在了路燈下。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倒映了燈光的影子,更亮了。
“不是我的真心話,真的!”
陳以洵抓着垃圾袋的手,收束得更緊了些。
他那雙圓眼裏依舊是雲淡風輕,可又像是隐隐約約有什麽東西被掐滅了。
陳以洵微微啓唇:“回去早點睡,好夢。”
-
次日,喻羨一睜開眼睛,宿醉後的酸脹感自腦中蔓了開來。喻羨對照着網上搜的醒酒湯教程,給自己熬制了一碗,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酸澀得要命。
喻羨噤了噤鼻子,把碗丢到一邊,再沒多看。
她出門先去了趟從彤的面包店,把她上新的款大買特買了一圈。
從彤:“你家裏幾口人啊,要、要吃這麽多的?”
喻羨身上像是有種魔力,惹人親近。從彤不是自來熟的性子,卻在和這個女孩見第二面的時候,就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喻羨勾了勾嘴角,也不覺被冒犯,反倒認真解釋:“我今天準備去看我哥哥,他的工作要起早貪黑,我就想着多給他備一點兒面包。”
“這樣啊——”
喻羨拎了滿滿兩大紙袋面包,準備離開時,突然轉過身。
“阿彤,你哪天有空呀,想約你一起逛個街,”怕她決絕,喻羨又買了個慘,“我剛來裏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去哪個商場比較好。”
“啊……好、好的,我都可以。”
喻羨從“花期”出來,就直奔了喻恒的警局。
想給他個驚喜,她特意沒提前“報備”。可能是兄妹冥冥之中的緣分注定,喻羨剛從出租車上下來,迎面就撞見了喻恒的背影。
“哥——”
她喊了一聲,小跑着到了喻恒身邊。
他們雖然很多年沒見,彼此相處間都有種淡淡的疏離。
但也有很多相處時的小細節,會不經意間地流出。譬如,十八年前,才四歲半的喻羨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像個小尾巴似地跟在喻恒的身後。
那時他倆的身高相差太多,喻羨最常做的,就是邁着不大的步子,屁颠屁颠地追在喻恒後面喊“哥,等等我——”
好像,也沒有什麽變化。
喻恒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地回過頭,看向自家“聒噪”的妹妹時,表情裏更多的是嫌棄。
“你幹啥來了?”喻恒單手插着腰,問她。
他剛盯梢回來,一整夜都沒合眼,雙眼都充斥着血絲。
喻羨都跑到了他面前,才想起擔心自己突然叫住喻恒會不會耽誤他們的正常工作,喻羨有點心虛。
但想着“伸手不打笑臉人”,喻羨還是揚起了嘴角:“我來給你送點早餐!”
喻恒一怔。
通宵一夜之後,胃是餓得有些疼。他睨了一眼喻羨手裏提着的面包,肚子“咕”了一聲,心裏卻一股暖流。
“……我沒打擾到你們工作吧?”喻羨不确定地問到。
喻恒:“嫌疑人就因為你這一句話認出我了怎麽辦?”
喻羨面露難色,生怕自己闖了禍,聲音又小了很多:“那、那怎麽辦?”
喻恒見逗到了妹妹,心情大好,伸手粗魯地在她發頂揉了一把。
“傻乎乎的,逗你的,誰家嫌疑人能光明正大地站警局門口啊?”
喻羨瞬間放松,又轉眼被喻恒的摸頭動作惹到。
小聲喊道:“喻恒!我早上好不容易梳好的發型!”
這一幕,好像和十八年前也相差不大。
兄妹吵鬧的功夫,方才和喻恒一輛車下來的兩人,都走到了他們身邊。
“喻副,認識啊?”率先開口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
喻恒:“我妹。”
扔下這句話後,喻恒伸手示意喻羨把手裏的紙袋給自己,接過後便頭也不回地往警局大門裏走去。
喻羨手裏沒了重量,這才感受到手指被紙袋提手勒得微痛。
她手掌微蜷,來回揉了揉。
不忘向面前的男孩子打招呼:“你好!我叫喻羨。”
“親妹啊?”
“是。”喻羨笑着點點頭。這樣說來,這還是第一次喻恒将她以這種身份介紹給外人。
喻恒親口承認的妹妹身份!
想到這兒,喻羨笑容更燦然了幾分。
“你好你好,我叫賈往,你哥的手下,”賈往思考過後,換了說法,“你哥最得力的手下,人稱裏景福爾摩斯。”
“你就瞎扯吧,喻副天天被你氣到爆炸,還好意思自誇。”
出聲的是個梳了高馬尾的女生,見到喻羨也是極其地熱情:“我是孟貞貞,他們都叫我孟兒。”
“你們好——”
喻羨乖乖打着招呼。
“進去坐坐嗎?”孟貞貞招呼她。
喻羨擺了擺手,她不想打擾喻恒他們的工作:“今天先不了,我給你們買了些面包,在我哥那,你們下夜班辛苦了,早上多吃點!”
孟貞貞:“好嘞!”
賈往:“喻妹妹,人美心善,感動死了——”
兩人和喻羨互道了再見後,就往大門走去。
說話聲無一例外地都落進了喻羨的耳朵裏。
“喻副還有個妹妹?”
“是啊,好奇怪,之前沒聽他提過啊——”
“就喻副那個嘴損的樣兒,”賈往還是不信,“我要是他妹妹得早跟他吵着斷絕兄妹關系!”
孟貞貞顯然更喜歡從天而降的面包,她早就受夠了警局裏常年多油多鹽的早餐:“小妹妹看着挺招人喜歡的,還會投喂!”
“是呗,”賈往贊同,“可惜老李哥剛走,沒趕上熱乎的,這回可虧大發喽。”
喻羨聽着聽着,笑了。
久違地感受到了溫暖。哥哥的同事們,看起來都很好相處。
她看了許久賈往和孟貞貞的背影,更堅定了自己來裏景一趟是沒有錯的。
比起格城,這裏溫暖太多了——
-
喻羨在裏景本就沒什麽忙的。
最近一段時間,就穿梭在家附近的幾家咖啡館,拿着iPad趕着前幾日給自己接的“債”。早出晚歸的規律作息中還藏了幾分躲程行天的小心思在。
最後尋來尋去,還是從彤的“花期”待得更舒适,她便“定居”了下來。
經常點一杯喝的,一坐就是一整天。
畫稿畫到手腕發酸時,她也會幫從彤理一理花束。
正值星期六的下午,陽光分外明媚。喻羨在座位上抻了個懶腰,總覺得不出去逛逛都有點辜負這樣子的好天氣了。
她這樣想着的時候,手機碰巧彈進了芋圓的消息。
喻羨前幾日交了畫稿的最終版給芋圓,她就一直沒有回複消息。
「好大一個芋圓:不好意思大大!我才看到」
「好大一個芋圓:或許今天可以見一面嘛?我也在裏景」
心想事成——
喻羨在心裏感慨着自己的好運氣,秒應。
「當然好呀」
喻羨已經給芋圓的五六本小說畫了封面,兩人是偶爾也在網上閑聊幾句,彼此都知根知底。
到了芋圓指定的地方,喻羨才發現這家咖啡館就在喻恒工作的警局旁邊不遠。
她推門而進,認出了坐在靠窗位子上的芋圓。
“哈喽。”喻羨在她面前坐下。
“你好,”芋圓熱絡地回應她,誇贊道:“你比朋友圈裏的照片長得還精致诶。”
喻羨接受了她的誇贊,笑了笑:“沒有沒有,你也很有氣質。”
她所言并非奉谀,面前的女孩子雖然年輕,但眉眼裏風光霁月,像是寫滿了故事,卻又春風如沐。
兩人随意點了幾個甜品,便開始談起正事。
喻羨拿出自己的iPad想給芋圓展示,被她按住了動作。
“畫稿就不用了,我看過電子版,很滿意。”
“那?”喻羨有點摸不清頭腦。
芋圓賣了個關子:“這次面基……想和你談點其他的。”
喻羨放下平板,捧過一杯芭樂氣泡水,咬着吸管,繼續聽她說。
“我大學畢業之後做了全職作者,就靠着這雙手和腦子裏那點靈感賺錢,賺得不多不少,但很滿足、也很幸福。
前段時間接連撲街了好幾本的小說,壓力突然大了,心理也出現了點問題,所以我就給自己放了個小假,去了幾島,一個有點小衆的海邊小島,在那認識了挺多朋友,也知道了很多我未曾設想過的壓力和焦慮……”
不愧是以講故事為生的人,喻羨在心裏想着。
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敘述,從她嘴裏出來,莫名讓人想聽。
“我想,除了編織一個又一個不存在但足夠美好的世界之外,或許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裏,我也能做些什麽。”
喻羨心裏一顫,好像有種被擊中的感覺。
“我想運營個自媒體的賬號,當個樹洞來傾聽大家的煩惱和焦慮,用文字或者其他方式為他們療愈,哪怕是短暫的洗滌心靈,我覺得對現在心裏越來越空的年輕一代來說,也是莫大的一種支持。”
喻羨:“那你找我……”
芋圓:“我很喜歡你畫的東西,至少你的畫曾經給過我力量。所以,我想邀請你一起。”
女孩子的眼裏墜了月光般地,忱忱地看向喻羨。
喻羨心裏有些亂。
尤其是在那樣純粹的目光裏。
她托辭道:“我、我考慮一下吧。”
兩人又随便地聊了些其他的,大約半個小時過去了,芋圓主動道了別。
“我……今天的更新還沒寫完,得先回了,”女孩有點不好意思,“我和你說的那些,你再考慮考慮。”
末了,芋圓在桌邊逗留腳步。
鄭重道:“對了,忘記說名字了,我叫林月絮。”
要是放在以前,這樣的事情,喻羨肯定想也不想地答應下來。
只是現在……她自己的人生還一團迷霧,哪裏能鬥膽成為別人的燈塔。
喻羨憑借超高的藝術天賦,十七歲便被格城藝術大學破格錄取,兩年前本科畢業,便收到了格城最頂尖動畫公司的offer,本以為她能借這個平臺繼續她對美學的追求。
現實卻不如意,沒日沒夜地淪陷在為了甲方需求而放棄藝術追求。
她見過的無理客戶越多,心裏就越迷茫。最終辭去了高薪工作,重新回了格城藝術大學修碩士學位。
再之後就是媽媽突然被确診癌症晚期,喻羨只好把思考自己人生奧義的事情放置一旁,專心專意地陪喻好走過人生最後的時光。
媽媽離世後,她成了溫家最能被支配的木偶。
稍遠的親戚觊觎喻羨可能會擁有的遺産,最親近的父親還一門心思地要把她嫁去程家。
她是“逃”來裏景的。
是拼命跑到哥哥身邊,尋找一席溫暖可栖之地的。
這樣的自己,就連在裏景能待幾天都沒個定數。
怎麽能給林月絮一個承諾。
良久之後,喻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子的思前想後,太不像她了,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長大”吧?
“小姑娘,我在你這兒拼個桌嗷。”
喻羨的沉思被一個阿姨打斷。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店裏已經座無虛席。
她趕快點頭:“可以可以,您坐。”
那個阿姨一坐下來,就扯着脖子往過道旁的一個角落張望。
喻羨一邊用叉子戳着蛋糕,一邊偷偷打量對面的阿姨。
她的思維一向跳得很快,這沒一會兒剛剛的沮喪早就不見。
靈光一現,想到了這家咖啡店坐落在警局的旁邊,這位阿姨行為又這麽奇怪。
不會是……警局線人在幫忙盯梢吧?!
喻羨不敢聲張,視線又靜悄悄地落在桌子對面用菜單擋了大半張臉的阿姨。
卻不想對方率先開了口。
“小姑娘,你幫我回頭看看,坐在那邊角落的那桌,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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