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懷疑

懷疑

草木怎會變成人骨,萬年參當然是幌子。

如此拙劣的謊言,也只有天真如雁流筝才會信以為真。

季應玄曾以為她是明知真相而說謊遮掩,與她相處的這段時間,反叫他明白,這位被太羲宮捧在掌心裏護着的大小姐,是真的對劍骨的來歷一無所知,雁濯塵說什麽,她就信什麽,永遠一副陶陶然的樣子。

可是不知情,難道就無罪嗎?

不知情,就能理所當然地享用着他的劍骨,期待前途無量的未來,然後不經意間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狠狠往他心上紮嗎?

望着雁流筝離開的窈窕身影,季應玄眼中的笑意消失,漸漸籠上寒霜。

他受夠了與雁流筝虛與委蛇,請她去向雁濯塵打聽,是為了摸到當年替換劍骨的線索。當然,他也不能夠完全指望雁流筝,于是他四t下望了望,留下一支業火紅蓮做守後,化作一道赤光閃過,離開了太羲宮,前往西境掣雷城。

***

雁濯塵踞坐在窗前,姿容端方,正在觀覽一本劍譜。

一只貍花貓動作優雅地從窗邊跳進來,細長的尾巴掃過窗邊的桃花枝,花瓣簌簌抖落在書卷上。

這只貓的花色很特別,白底銀紋,流暢漂亮,碧藍色的瞳孔裏閃着細碎的金光。整個太羲宮中,只有流筝養了這樣一只漂亮古怪的貓,是她某次下山時在樹林裏撿到的。

“喵喵,你來了。”

雁濯塵放下劍譜,起身從櫃中取出兔肉幹喂它——

喵喵挑嘴得很,不吃老鼠不吃魚,不吃家畜和家禽,不吃沾血的肉,不吃內髒和毛皮。當初流筝試了好幾天,急得都快哭了,它終于肯吃一口水煮過的兔子肉。

從那以後,水煮兔肉、風幹兔肉、兔肉脯、兔肉幹,成了兄妹兩人為它常備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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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它細細嚼食完一塊兔肉幹,濯塵摸了摸它的頭:“是流筝帶你來的嗎?”

喵喵“喵”了一聲,轉頭朝桃花樹後的小徑望去。

流筝手裏提着食盒,隔窗朝雁濯塵招手,三兩步踏上臺階,推門而入。

“哥哥,我來給你送點心!”

雁濯塵從她手中接過食盒,打開一瞧,不由得輕輕挑眉。方寸大小的食盒裏竟裝了五六樣精致的糕點,有桃花酥、紅豆海棠卷,鹿糕馍,獅蠻栗糕,看樣子都是她親手做的。

雁濯塵看了一眼後面無表情地阖上,對雁流筝道:“說罷,什麽事。”

流筝道:“你先嘗嘗。”

“你不說,我不敢嘗。”

“怎麽,還怕我訛你不成?”

雁濯塵挑眉,答案不言而喻。他重又拾起劍譜,翻了一頁,流筝見他不上套,從盒中捏起一塊桃花酥,硬塞到他嘴裏。

唇齒間滿是桃花的香和新蜜的甜,雁濯塵慢慢咽下,拿起杯子飲茶:“現在可以說了吧。”

流筝聲音清亮:“帶我一起去掣雷城。”

“不行。”

流筝當即耷拉下臉:“為什麽?”

雁濯塵道:“掣雷城裏到處都是夜羅剎,規矩又多,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

“我不是去玩的。”

“那就是為了祝錦行。”

流筝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反對。

雁濯塵瞥她一眼,目光又落回劍譜上,慢悠悠說道:“你若真舍不得他走,我讓他留在太羲宮陪你,不去掣雷城了。”

流筝連忙擺手:“不行不行。”

祝錦行是将正事看得很重要的人,她幫不上忙就算了,反要妨礙他,他知道後一定很不高興。

流筝神情恹恹地抱起喵喵,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嫌我不會使劍,覺得我那些花裏胡哨的打架方法上不得臺面,即使我能打得過姜盈羅,你們也覺得我不靠譜,所以讓她去,不讓我去。”

越說聲音越小,眼眶也慢慢紅了,似是忍耐着很多委屈。

雁濯塵最怕她難過,當即手忙腳亂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真不是……唉,怎麽還哭上了?”

流筝眼睛一眨,兩顆露珠大的眼淚砸在雁濯塵手背上:“你就是這個意思。”

“唉,我……”雁濯塵十分頭疼,不知該怎樣哄她。

流筝卻是自己将眼淚一抹:“其實我也想做個和哥哥一樣厲害的劍修,能仗劍走南闖北,但我長出了劍骨,卻祭不出自己的命劍,哥哥,你說,會不會是當初生長劍骨的那根萬年參的靈力不夠豐厚啊?”

雁濯塵神情一頓,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萬一,我是說萬一呢?”

流筝抓着他的袖子:“哥哥,你在哪裏尋到的能長劍骨的萬年參呀,咱們再去尋一根,說不定一根參能長出劍骨,兩根參就能祭出命劍了,對不對?”

雁濯塵的臉色有些奇怪,反問她:“是誰讓你來問這件事的?”

流筝道:“除了我這個祭不出命劍的人,還有誰會關心這個。”

雁濯塵默然半晌,嘆息道:“你也知道那是萬年參,這世上有幾個萬年,能尋得一支已是機緣造化,已經沒有第二支了。但是你不必灰心,命劍的事我會另想辦法。”

他說罷起身,打開房中儲藏珍寶的密閣,從中取出一個錦盒,裏面裝了一支靈參。

他将錦盒遞給流筝,說道:“你的劍骨是上品太清劍骨,絕不會生不出命劍,你祭不出來,可能是因為你年紀尚輕,靈力不夠,這支千年靈參你拿去,服下後可滋養靈力。”

流筝握着錦盒,心中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騙人的感覺有點不太舒服,她以後還是少說謊為好。

見她沉默不言,雁濯塵當她仍不開懷,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安慰她道:“聽說掣雷城裏有許多凡界沒有的靈藥至寶,我會幫你留意,帶些回來給你養劍骨。你呢,暫且乖乖留在太羲宮,太羲伏火陣不能無人鎮守,若有異動,還要勞駕你及時通知我。”

太羲宮坐鎮止善山上,不僅降妖除魔,保護凡界安危,同時也鎮守着來自西境地底的業火,防止其向東侵毀凡界。

太羲宮內有座止善塔,塔高八十一丈,聳入雲峰。塔中鎮着太羲伏火陣,相傳為一千多年前太羲神女所設,是阻礙業火湧向凡界的核心陣法。

經過了一千多年的太羲伏火陣已不似從前牢固,需要有人時常巡邏,防止陣法異動。

說起這個,流筝還是知道輕重的,只好悶悶地點點頭。

她鬧了這一趟,既沒能讓雁濯塵點頭答應帶她一起去掣雷城,也沒有打探到萬年參的來歷,流筝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沮喪。

同時也生出一點從前沒有細想過的疑惑。

當年她病重,性命懸在旦夕間,哥哥下山走了一圈,便能恰好尋到一支萬年參,既救了她的性命,又讓她一夕之間長出劍骨。

好像并不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

可今日他為何如此篤定,找不到第二支萬年參呢……

從來只聽說人參可以補身體,靈參可以補靈力,沒聽說過可以讓人長劍骨的參草。倘真的有這種靈藥,哥哥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流筝一向崇拜雁濯塵,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說的話,所以對這件事從未深思。如今細細想來,解釋不通的地方卻越想越多。

難道哥哥在騙她……

這個念頭令她心裏怵然一抖,她下意識拍了一下腦袋,回避這個疑惑,自言自語道:“瞎想什麽呢!”

***

三月初,太羲宮派出弟子與祝錦行一同前往掣雷城,拜會掣雷城如今的主人,西境蓮主。

因是為了業火一事相求,一向目下無塵的太羲宮也将姿态擺得很随和,派出的弟子不多,卻個個身份尊貴,攜帶重禮。

流筝送他們離開太羲宮後,去止善塔巡視一番,确認太羲伏火陣沒有異動,又乘坐機關鳶前往後山,百無聊賴地溜溜達達,到傍晚時,已摘了一竹籃紅彤彤的草莓,還逮到一只後腿受了傷的肥兔子。

她本想将兔子拎回去宰了,給喵喵做兔肉幹,不料那兔子通人性,望着流筝擠出幾滴眼淚來。

流筝探手一摸,圓滾滾的肚子裏好像有什麽在動……

果然是快要生了。

流筝頗有些犯難,她可不會給兔子接生哇!

娘陪着爹在閉關,宜楣師姐下山收妖去了,師兄們個個不靠譜。情急之中,流筝只好抱着兔子徑直來到了季應玄所在的客院。

屋門緊閉的室內浮着一支紅蓮,蓮鏡對面是掣雷城中的夜羅剎首領,簾艮。

簾艮率幾位副首領跪伏在地,聆聽蓮主大人的垂訓。

季應玄手中摩挲着一只紫玉貍花玉符,語氣散漫:“……等他們到了掣雷城,先晾幾日,暗中盯緊祝錦行,找個機會将他與雁濯塵分開,孤要單獨見他。”

簾艮應是。

“至于雁濯塵……”

季應玄正要說什麽,忽然側目向窗外的方向,有些不耐煩地微微擰眉。

“怎麽又來了?”

這含着情緒的語氣令蓮鏡對面的簾艮茫然擡頭,半晌悟到此言不是對自己,又老老實實垂下頭去。

季應玄擡手收了紅蓮,不緊不慢地起身整理衣衫朝外走,剛打開門,正與雁流筝撞了個滿懷。

她不僅撞了,還下意識護着懷裏的東西轉身,發釵上的銀流蘇甩在季應玄臉上,後腦門正正撞上季應玄的嘴唇。

季應玄捂着牙齒倒嘶了口涼氣。

急些什麽,雁濯塵死了不成?

“對不住對不住,撞疼你了嗎?”雁流筝急聲關切。

季應玄放下手,臉上擺出一副朗月清風的安然神色,聲溫音緩:“我無妨,倒是唐突雁姑娘了。”

流筝無暇與他寒暄,忙将懷中瑟瑟發抖的兔子露給他看,滿眼期待地望着他:“季公子,你會給兔子接生嗎?”

季應玄:……

他還真會。

這樣好一個博取雁流筝好感的機會,季應玄當然不會錯過。他從廂房裏找出一個舊竹筐,從柴房裏找來幹草和棉絮,仔細鋪滿筐底t,又撒了一把鮮草和鮮蘿蔔塊進去。

簡單給兔子後腿包紮過後,就将兔子抱進了舊竹筐中,拿草編簸箕蓋在上面,露出一條縫隙,方便觀察兔子的情況。

流筝小聲問:“這樣就可以了麽?”

季應玄點點頭:“這些野物分娩無須人來幫忙,它只是傷了腿,給它一個溫暖安全的環境就可以了。”

“這麽說,你從前也養過兔子?”流筝問。

季應玄說:“養過一只羊。”

很久之前的事情,倘若不是被問起,季應玄幾乎已經忘了。

那只小羊是他母親留給他的,他與小羊一起寄居在舅舅家,每天采葉子和鮮草喂給它吃,天不亮就起床給它打掃羊圈,學塾休沐的時候,會帶它到城外的草地上遛一遛。

那時他年紀小,将小羊當作是他不會說話的兄弟,悄悄向它傾訴對母親的思念,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季千裏。

然而羊兄弟畢竟比不過表兄弟,舅舅家的兒子高燒不退,請道士來瞧說是中邪,阖府念咒灑水逛上一圈,結果卻指着季千裏,說它是邪物,得宰了它才行。

一開始,舅舅舅娘還好聲同他商議,見他只是沉默地護在那羊身前,便開始罵他心狠、冷血。

之後,他們假意歇了心思,卻趁他白日去學塾讀書時,他的舅舅親自抄起屠羊刀,将季千裏的羊頭砍了下來。

那天季應玄總覺得心頭慌張,好容易捱到下學,一路跑回張家,卻見羊圈裏空蕩蕩的,徒留地上一灘浸透了幹草的黑血,還有立在牆角的一把屠羊刀。

後來,也是那把生鏽的屠羊刀,活生生剖走了他的劍骨。

想起舊事,季應玄望着竹筐的目光漸漸冷淡。

陪他一起長大的羊,其命運,比不過雁大小姐随手撿回來的一只兔子。

她自出生就擁有父母兄長的愛護,已經如此圓滿,卻還要搶走他的劍骨……那曾是他離開張家的唯一希望,是他沉溺紅塵中能觸碰到的唯一一塊浮木。

他遲早要将劍骨奪回來——

嘴裏冷不防被塞入一顆草莓。

季應玄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一時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這是最紅的一顆,我扒開葉子才找到的,怎麽樣,甜不甜?”

流筝有些得意地說道:“咱們這樣幹等着實在無聊,不如把這些草莓都吃掉,很甜的,我都舍不得分給別人。”

又一顆草莓遞到面前,被清水洗過,紅盈盈的。

季應玄不情不願、默不作聲地将嘴裏的草莓咬碎。

是甜的,是涼的,激起牙根一陣輕輕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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