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熄燈

熄燈

他一只眼睛從此壞了。

司馬家請了皇甫谧先生來看診。皇甫先生來時,司馬師半卧在榻上,榻邊幾子上放着那盞燈,仍是燃着。

皇甫先生欲擎那燈來照他眼睛,司馬師忙伸手虛護住:“且慢。”

皇甫谧一怔,不知哪裏得罪了公子,司馬師微笑道:“先生不知,這盞燈不好用的。”喚人另取一盞燈來。

景萱在旁,看青燈熒熒,那一點跳動的火苗,仿佛一個挑釁。

二公子房內起的火,多半是這盞燈的傑作,可他還護着它。

他的左眼,多半是夏侯徽的傑作,可他還護着她。

這燈,多半是以道術為夏侯徽凝魂續命的燈,否則他怎會如此護着,如同護他自己的命一般?否則一個人怎麽可能死了三年,魂魄還能化成人形?

一個死人……一個死了三年的人,在火場裏,當着她夫君的面,對她一個活人說:“你快走罷。”

景萱恨極,笑道“既是不好用,不如熄了它”,欲撲上去将燈臺打翻,兩名奴婢将她死死架住,不許她動——司馬師今夜給房裏添了一個人守燈,現是兩個女奴專門伺候一盞燈。如今看來,添了個人,顯然就是要防她。他何等的思慮周全。

少夫人為了一盞燈這般厮鬧,皇甫先生垂着眼,束着手,仿佛不聞不見。

司馬師道:“夫人受了驚吓,精神不好,你們将她帶下去,好生伺候。”

景萱在樓下枯坐着,木桃守在樓梯口,防她再上樓去,木瓜守在她身旁。

景萱起身欲出去,木瓜緊跟着,景萱今日怒火積壓到極限,對着誰都發洩不得,只能對着丫鬟發火,斥她道:“滾開!”罵完又覺不好,說道:“我去二公子夫人那裏看看,看她需要些什麽。”

木瓜勸道:“夫人,夜深了,想必二公子那裏早已安置就寝了,您——”被景萱深深看了一眼,沒再敢回嘴,只得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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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的整個院落化作灰燼,王夫人帶小公子去婆母院子裏暫住。景萱出了自己院門,往廢墟處去,遠遠看見下人們正連夜清理遺跡,心想若自己上前,深更半夜被人看見,白惹一身嫌疑,有口說不清,便欲回去,轉身間,看見宗祠那裏亮着燈,鬼使神差動念去看,便悄悄繞後過去,進了門,去正堂一側的暗影裏,從側窗點開一點點窗戶紙,偷偷向內窺視。

只見司馬昭跪在蒲團上,閉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樣,頭一點一點,身子一晃一晃,一不小心晃醒了自個兒,睜開眼,眨一眨,直起身子,不多時又閉了眼。

似是在罰跪。

看來今日起火的緣由确實與他有關。

景萱看了片刻,待要走,聽見正門那邊來人,走不得,只好繼續躲在窗下。

原來是婆母。

張春華進門,司馬昭聽見動靜,打了個激靈,擡起耷拉着的頭,腰背也挺直了。

張春華看背影就知道二兒在打瞌睡,上前蹴了他一腳,踢在了他屁股上,把他踢得往前趴過去,差點狗啃泥。

司馬昭嘻嘻笑道:“娘,您來了?”

張春華眼帶鈎子似地剜他:“跪好!”

“多大點兒事呢,娘。”司馬昭笑着撒嬌。

張春華立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道:“多大點事兒?你那一套屋子都燒完了!東西是死的,且不說,你媳婦和我孫兒!險些傷着,你也不當回事兒?”

司馬昭道:“起火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反正每回都是只燒東西不傷人。”

張春華道:“你大哥這回眼睛沒賠進去?你大哥不是人?”

司馬昭道:“她恨的是我大哥,我和元姬又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兒。今兒我在火裏待了那麽久,她可沒對我——”

張春華憤然傾身給了他一耳光。

司馬昭捂着臉,低頭道:“疼,娘,今天大哥打我,您也打我,我房子都叫人燒了,您還不心疼心疼我。”

張春華見打疼了他,心下不落忍,但又怒氣難消,便仍繃着臉審他:“該!你大哥只打你一耳光,算是重情誼了!你……那盞燈,是你該拿到自己房裏去的?你叫元姬看見、叫你大哥看見,像什麽話?”

司馬昭道:“元姬知道什麽。她又不知道那盞燈是怎麽回事——你們神神秘秘的,連我都不知道那燈的底細。”

張春華道:“元姬不知道?元姬什麽不知道?她是聰明人,跟咱們一條道上的,知道也裝不知道罷了!”

司馬昭道:“我都不完全知道,她難道知道得比我還多?娘,那盞燈,到底……”

張春華打斷他道:“你少知道些,對你沒壞處。”

司馬昭道:“娘,我是個大人了,我也是司馬家的頂梁柱,您和爹、還有大哥,不能總拿我當小孩吧?”

張春華道:“那是你大哥的家事,豈是你一個弟弟方便過問的?”

司馬昭堅持道:“燈雖是大哥的,可火燒起來時卻不只燒大哥的院子。這分明是整個司馬家的事,怎能說是大哥一房的私事?”

“只要你不把燈拿去你房裏,就燒不着你的院子!”張春華厲聲道:“子上,你如此關心這盞燈,到底是關心燈,關心你大哥,關心司馬家,還是關心夏侯氏!”

司馬昭被戳中心虛處,一時無言,張春華又逼問道:“司馬昭!你今夜偷偷将燈從祠堂拿去你房裏,到底是關心燈,關心司馬家,還是關心夏侯氏!”

司馬昭垂眸道:“反正她已死了,我關心不關心的,有什麽用?”

張春華恨鐵不成鋼,拿起桌案上的香爐就要砸他,司馬昭連忙上前抱住母親的腿求饒,張春華憤憤将香爐往地上一擲:“你們兩兄弟,兒女情長,還怎麽做成大事!”

提到“大事”,司馬昭低下頭,松開手,不再耍滑,老老實實跪了回去。

張春華道:“她雖死了,但你知道,魂魄猶在燈裏——這事,恐怕全家上下都心知肚明,連那新來的吳氏想必也看出來了。當初制燈時,道長說了,燈中魂魄嗜情而生,只要旁邊的人對她不斷情,她的魂魄便得滋養。今年好不容易你大哥漸漸忘情,起火的事兒越來越少,我和你爹想着,總算可以給他續弦了,怎知一場婚事,勾得他又念舊,節骨眼兒上你偏偏又跳出來添亂!從前無非燒個櫥櫃,無論燒多少個,都還容易瞞得住,有你娘掌管着這個家,就沒人敢透出去給外人知道。今天可好!燒了一整個院子,火光通天!燒一次還有個說法,偶然起火罷了,還容易跟外人交代,之後如果燒兩次、燒三次,怎麽交代?再多幾回這樣的事,別說是仇家上書參你爹爹,恐怕就連皇帝自己都起疑心要派人來查了!你知不知道輕重!”

司馬昭知道事關重大,已然後悔,但仍嘴硬為自己撇清道:“‘嗜情而生’,她是嫂嫂我是小叔,我待她能有多少情?今天起火,定是大哥把燈挪來宗祠的時候想了她一路,關我什麽事……”

“司馬昭你別跟你娘打馬虎眼兒。你當你娘是傻子?還是你當你大哥是傻子!”

司馬昭垂首默然。

“忘了她罷,啊?兒子?”張春華輕撫着他額發:“元姬不是挺好的?夏侯氏哪一點能和元姬比啊。子嗣的事不說,就說那個脾氣,被你大哥寵慣成了什麽樣子……”

司馬昭道:“兒子心裏真沒有她,娘。我無非就是好奇那盞燈,為啥大哥把一盞破燈給寶貝成那個樣子。”仍是不認。又順着話茬兒問道:“既然那燈那麽麻煩,一盆水熄了它便是。熄了,大哥也就從此沒有念想了,豈不一了百了。”

張春華面上的每一道細紋都仿佛瞬間凝結,宛如深冬冰雪,肅殺寒意撲面而來,令她向來偏寵的二兒亦微微畏懼:“司馬昭,你給我聽着,燈不能熄,你從此不要打那盞燈的主意,再敢靠近那盞燈,娘打斷你兩條腿,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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