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荒蕪星（七）

荒蕪星（七）

一頓魚湯，省了一支營養液。

喝過魚湯後，以後還能喝得下營養液？

雲知淵本來儲存了不少高檔營養液，各種口味都有，但讓他再由奢入儉地回頭喝營養液，簡直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沒打算再回六區，便在十三區找了個空房子住下來，就在姜清微的右邊，和她當鄰居。

小貓把鍋和碗都拿出去清洗了，姜清微将屋子整理了一下，她靠坐在床邊，左手掌心裏一直在發熱，微微的燙意，一點紅色似乎在突破。

睡了千年，滄海桑田，但對睡着的人來說，也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的功夫。姜清微當然不會忘記，她的靈曜宮就是父神煉制的一件上品神器，被她煉化之後，平時就收在她的左手掌心裏。

姜清微與靈曜宮勾連過很多次，但一直無果。

那一點紅色，最終還是沒有突破。姜清微無奈，只好盤坐在床上，五心向上，将今天吸收的那些輻射煉化，歸于氣海之中。

“清微，清微，你睡了嗎？”

門口傳來秋雅急切的聲音，姜清微起身下了床，把門打開，秋雅迫不及待地說，“你去看看林讓，他，他快不行了。”

“我為什麽要去看他？”姜清微到底沒有把這句話問出來，她別開臉，不去看秋雅眼裏含着的淚，跟着她出了門。

短短一天時間，姜清微幾乎認不出林讓來了，他全身都透着一股詭異的高原紅，一股腐爛的氣味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姜清微才喝下的魚湯快被催吐了。

看到姜清微，林讓愣了一下，他艱難地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床邊的桌上，“我就說，那些營養液，礦石對我都沒什麽用，你們，你們拿走吧！”

“我要是死了，就，就麻煩你們給我點把火，燒個幹淨。”

姜清微這時才有所感覺，荒蕪星上的人對死亡都很坦然。但越是如此，她越是感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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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對死亡的畏懼，應當是與生俱來的。

只有兩種人才會無懼于死亡，一種是活得生不如死，另一種是悟出天道，超脫生死。

林讓身上的傷是深溝裏的魚怪扒出來的，皮開肉綻後，直接暴露在輻射之中感染，沒有有效藥物醫治。林讓本來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姜清微能夠在他死之前來看他，他倒是非常意外。

姜清微一直沒有接話。即便她現在沒有任何神通，但神格還在。她的神格，說起來也很奇怪，是吞噬，自從混沌寂滅，就再也不曾出現過。以至于，那些老家夥們，人人都視她于洪水猛獸。

林讓身上的輻射，若是姜清微能夠幫他清除掉，林讓這條命不是不能活。

但是，林讓給姜清微的感覺非常不好，從一開始的輕蔑，到後來的嫌棄，姜清微敏銳的感知都捕捉到了。

這是一個與她無關的人。

既然林讓自己都不怕死，那就慨然赴死好了。天道崩塌了，新的宇宙秩序建立起來，千年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姜清微現在連口好吃的都弄不到，她還有精力管別人的死活。

“好！”姜清微點點頭，答應了林讓要求火葬的願望。

姜清微掉頭就走，她才走出沒幾步，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還有秋雅壓抑的哭泣聲，她腳步才一頓，秋雅就抓住了她，“清微，求求你了，能不能幫忙弄到藥？林讓他，他快要死了！”

“你不想讓他死？”姜清微眯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秋雅，“他自己都不怕死。”

“沒有人不怕死，哪怕活得很艱難，能夠活下去，誰不想活？林讓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只是想死得有尊嚴一點。”

“你喜歡他？”

“不，不是！”秋雅有點生氣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人死，清微，我知道你可能對林讓有意見，他之前對你很不客氣，這是他不對，你也救過他兩次，我知道你很好，但是如果可以，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他才三十多歲！”

姜清微居然從秋雅的眼裏看到了憂傷與絕望，她似乎透過眼前的現狀在看一個不久前的，痛苦的過去。

荒蕪星上從無新生者，每一個人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過往。

彼此不信任，也不值得別人信任。但秋雅卻不同，姜清微是她主動招攬入隊的，在崖底的時候，她毫不設防地把能源槍給了姜清微，她用自己的身體托起了林讓，将他帶出谷底。

“好！”為着這份信任，姜清微答應下來，問道，“如果我說，我只能在林讓和你弟弟間救一個人的話，你願意我救誰？”

秋雅的眼裏頓時迸發出了希望，但她看清楚姜清微眼底的冰冷與無情後，她激靈一下，冷靜下來，“清微，我相信，将來要是你能夠救我弟弟，你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姜清微心裏有一絲觸動，她不知道秋雅哪裏來的底氣。姜清微不認識她的弟弟，而一個從來都是用局外人眼光看待世界的人，心底裏又能有多少溫度呢？

曾經的天道，是一個輪回，一個個生靈在不同的世界裏穿梭，或清醒，或癫狂。

哪怕天地間已經沒有神壇來供奉她這具神，她也只剩下了神格，若是不能修煉至脫胎換骨，她最多也會只有兩百年壽命，但她依然保持着對世界的距離，這是一段冰冷的距離。

姜清微笑了一下，不啻為嘲諷。

但她還是随秋雅回到了林讓的房間，林讓已經暈過去了，出氣多進氣少。姜清微擡手在他的鼻端碰了一下，感覺他也就只能茍延殘喘這兩天了。

“我房間的桌子上，有一個水杯，那裏面裝的是溶解過除輻射藥劑的水，你可以端過來給他試試。”

“那你呢？”秋雅理解，姜清微是準備把她自己用來除輻射的藥劑讓給林讓喝，若是用姜清微的命來換林讓的命。

“我再想別的辦法。”姜清微已經悄悄張開了手，她能感覺到一股灼痛之感從她的掌心湧入，很快順着她的經脈游走。

由此可見，林讓身體裏的輻射濃度已經達到了一個致命的高度。

秋雅的猶豫被姜清微身上說一不二的氣勢壓倒，她轉身跑了出去，很快端了一那杯其實什麽都沒有溶劑都沒有的水回來，身後跟着烏蒙。

“林讓，他怎麽這樣了？”

林讓感覺到身上輕松了很多，那種全身被灼燒的感覺也無端減輕了不少，他把這一切歸于他很快就要死了，睜開眼，見又多了個人，笑了一下。

沒想到，臨死之前，還有這麽多人陪他。

秋雅将水喂給林讓喝，溫涼的液體滑過了他的喉嚨，與以往所有喝過的水都不一樣。

進入星際時代後，人類已經知道天上既沒有神祗，也沒有上帝。林讓不知道該感激誰，讓他在臨死之前嘗到了這般純粹的甘甜。

水中的輻射雜質被姜清微全部剔除了，這本來是留給她明天早上喝的。輻射無孔不入，不過，想把一杯純粹的水污染，還需要不短的時間。

“謝謝你們！”林讓一口氣将水喝完了，“這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水。”

“你快好起來吧！”烏蒙聲音有點哽咽，“你都沒有吃過清微做的魚湯，死了是真可惜！”

“魚湯嗎？明天我要是還活着，能不能給我嘗一口？”

“當然可以！”烏蒙一口答應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魚湯是他自己炖的。

“我明天去獵魚吧！”秋雅扭頭對姜清微道，她今晚沒有喝營養液，可以給弟弟留一支出來。

烏蒙這才想起來，魚湯是需要魚怪肉做的，他撓了撓頭，“我和你一起去，我們多弄一點回來。”

沒有輻射的水，是世界上最純淨的物資，比任何藥物都有效果。特別是，姜清微将林讓內腑裏的輻射都吸收得差不多了，若是不出意外，林讓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清晨，十三區的營地上一片歡聲笑語，有一口飽飯吃的人們總是很容易滿足。姜清微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資産，一口鍋，五支碗，營養液為0，兩百七十三塊礦石，不知道能買什麽？

她的掌心裏還躺着一粒種子，看上去像麥粒，但應該是她曾經從地球帶回靈曜宮，種在後花園裏的小貓兒草。

這裏只有貧瘠的土壤，水裏有致命的輻射，姜清微不知道這種子能不能成活，但她還是用一只碗，裝了一點土，将種子埋進去。

沒有合适的位置，她試着和靈曜宮聯系，靈曜宮只露出了冰山一角，給了她最底層的一級臺階，姜清微把這個臨時的“花盆”放在了臺階上。

靈曜宮與她一樣，暴露在輻射之中，臺階上的陽光甚至與她的房間門前灑下的恒星光芒沒有什麽兩樣。

一粒種子，解鎖了靈曜宮的一層臺階，姜清微心裏暗暗道，她不得不加快修煉，但如今除了吸收輻射進行煉化為氣外，她并沒有可靠的心法。這讓她很懊惱，當年，那麽多經書法典，上神大能當老師，她并沒有好好珍惜學習機會，如今追悔莫及。

姜清微收了功，才打開門，新來的鄰居站在她的房門口，正擡手準備敲門，“你的同伴遭到了星獸的襲擊，請節哀！”

節哀？

姜清微愣了一下，這個詞，她一輩子都不曾打過交道。

待看到兩個人用一塊門板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擡過來，随行的一人手裏拿着一個臉盆的時候，姜清微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死的人是誰？

小貓已經算不得是個人了，遍體鱗傷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樣子，唯一還能讓人辨認出來是他的特征是他的臉還很完好，五髒六腑已經空了，留了偌大一個血洞。

“老大，明天早上我給你端洗臉水來！”

姜清微的腦海裏突然闖入了一個她無心記憶的場景，昨晚小貓從她的房間裏拿走臉盆的時候，這麽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