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老反叛

不老反叛

這頓飯吃得還是比較順利的,爸爸沒有追着他的性取向問,也沒有避而不談、直接生硬地讓他進入大衆的生活,而是采取了十分保底的“沉默是金”的态度。

只有媽媽和姐姐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他,這幾年在那個城市生活得怎麽樣,吃得好不好,和這裏有什麽生活習慣上的不同,有沒有比較新奇的故事可以說說的,等等。

春天把自己見過的所有奇聞異事都說了出來,大家都非常那個捧場的會心一笑。

春天覺得,這是個蠻不錯的開頭。

起碼,他們還是對自己抱有一個不錯的期望的,這就代表春天還是能争取一下的。

春天對自己的父母也是有依戀的,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天大的深仇大恨,僅僅有一點他們之間不能打成共識,就是春天的性取向,他沒有一個能和主流一致的性取向,這件事不僅和父母的三觀犯沖,而且也和爸爸在朋友同事的面子犯沖。

試想,一個拼搏了一輩子才有如此位高權重的大領導,卻生出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同性戀兒子,這是多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過,春天從心底,還是願意相信自己的爸爸是一個明事理的人的。

畢竟爸爸一己之力撐起家族脊梁的氣度是有目共睹的,爸爸有他的胸懷、有他的魄力,總不能連這點不足挂齒的陰影也小肚雞腸地容納不進去吧,總不能就因為他是他的親兒子,就必須要負責撐起他光鮮亮麗的“面子”吧。

“是個不錯的開始啊,是吧。”春天抱着顯示羽冬聊天界面的手機,轉了幾個圈兒躺倒了自己的大床上。

他又開始有一種感覺,好像這幾年的離家出走都不曾存在,只是他的一場晌午呓夢,他還在爸爸媽媽的庇蔭下生活着,同時他也遇到了自己愛的人。

巨大的幸福感湧上了他的心口。

同樣,這幸福感也是虛假的。

羽冬終于回了他。

[羽冬:這是小阿春嗎?替我向他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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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哈哈哈哈哈唉,羽冬哥哥,這是我小外甥呀,你看,我倆像不像?]

[羽冬:很像啊,像我想你那麽像。]

[春:哈哈哈哈哈,羽冬哥哥你情話越來越像從土裏發芽的了。]

[羽冬:怎麽樣?回家順利嗎?]

“回家順利嗎”這種貼心貼肺的關心話只有羽冬會問他,春天再次覺得他和羽冬真的是“天作之合”,他倆的腦回路幾乎就是一致的。

[春天:順利!意想之外的順利啊!羽冬哥哥,我真的好開心!我爸沒有刁難我!]

[羽冬:哈哈哈,恭喜啊。]

[春:你怎麽樣?]

[羽冬:我?我和平時一樣,對接一下工作,批批文件,下班,然後想你……]

[春:好了好了!知道你想我了!我會很快很快地飛回去的!羽冬哥哥等我!]

[羽冬:等等等!!!]

[春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麽麽!!]

“嘿嘿。”春天捧着手機在床上翻滾。沒有什麽比在自己家裏和自己喜歡的人發消息更幸福的了,身邊是熟悉的氣味,手機裏是愛人的消息,而他的心是輕飄飄的,像天邊飄着的一朵潔白的雲。

生活還是會好的吧。春天天真地想。

只要在父母身旁,只要在五行山下,他就是乖乖聽話又調皮搗蛋的孩子,就是那沖着路過的施主呲牙咧嘴,蠻橫無理,但還是會乖乖吃山桃果腹的孫猴子。

少年時的反叛在他身上,仿佛只是一個無比礙眼的、但是輕輕一撫就可以撫去的桃樹葉子,沒有什麽泰山壓頂的重量,其實,春天并不是什麽喜歡鑽牛角尖追求一件事情的人,從頭到尾,他都只是想要一個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罷了。

就這麽簡單。但卻又那麽的艱難。

他一定會和羽冬長長久久的。他認為。

如果羽冬最後知道了他歡快的背景下、是一灘庸碌而沒有炫彩的死水,因為這件事而選擇和他分道揚镳,那他也一定會像死水水底的爛泥一樣死纏爛打的。雖然這很不公道,但是,羽冬這麽實誠的人,他也承認了會陪自己一輩子的,羽冬他總不能說謊吧。

羽冬他不會的,不相信渾渾噩噩的春天,還能不相信羽冬嗎?羽冬不可能說謊的,絕對不可能,羽冬都說了,這輩子都會賴上他的。

春天腦內的一切預演都是這麽的完美。

他倆會越來越好的。

初二,爸爸又出門和同事下酒局了。媽媽說,爸爸的很多同事都帶着自家兒子去搓酒瓶子了,只有爸爸沒有,但是春天真的不想去,媽媽就沒再說什麽。

初三,下午,到了春天該走的時候了,他訂了夜間的飛機票,相當于初三這天還是在家裏待着。

春天在家裏樂呵呵地躺在沙發上玩手機,和羽冬調情,和張阿九撩閑,和Heartloss的同事們分享這個城市新年桌子上都擺什麽糖果。

媽媽有事不在家,姐姐跟着姐夫去婆婆家了。

春天正美着呢,一通電話打了過來,不認識的本地號,春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

春天:“喂。”

那人直接叫了春天的大名,問他是不是何必的兒子,春天回“是”。

那人說,他爸爸在飯店裏喝醉了酒,專門負責給他爸爸開車的誰因為自告奮勇給爸爸擋酒,也醉的不輕,所以就給春天打電話,讓他開車來接自己親爹。

“老何,我給你兒子打電話了,讓他開車來接你哈,你這寶貝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怎麽也得陪他老爹下個酒場是不是?”春天在電話裏聽着,只聽那聲音夾着笑意,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想看戲。

縱使有萬般不情願,那也得去啊。春天沒什麽辦法,爸爸的親老夥計都直接打電話給他了,不親自去接那還了得。

春天問了飯店位置,驅車去了。

到地方了,就看見幾個男人,架着醉醺醺的何必現在馬路牙子上等他,見到熟悉的車牌號,那幾個老夥計開始指着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春天把車停到路邊,下車去接自己老爸。

“來來來,老何啊,你兒來啦,快坐車走吧!”

“哈哈哈哈,小春,你看看,都長這麽大了,真沒感覺到哈,時間過的真快!”

“瘦了不少啊,比以前瘦了不少,看來在外面沒少受罪吧,你說說,在家裏多好啊,非得跑出去。”

春天擓着爸爸沉重的手臂,無言以對,他向來就和這些長輩沒有同等的話語權,他們讨論起他,也并不是把他當做讨論的對象,而是把他當做對象來讨論。

春天在這場讨論裏,從來不是有位置的參與者,而只是一個當做話題的第三方,一個笑料,一個奇聞,甚至“反面教材”罷了。

春天只想快點把自己喝醉了的老爸趕緊拖上車,然後他好快點離開這裏。

但是,他爸爸當衆掙開了他的手。

“你別碰我。”何必嚴肅道。

“咋了老何?酒還沒醒啊?自己親兒子都認不得了這是?哈哈哈哈?”爸爸的同事笑道。

“哎呀,小春,你爹每次喝醉了酒都這樣,可拗了,老覺得自己沒喝醉,還非得自己走回去,哈哈哈哈哈哈,還得是親兒子來接啊,多享福。”

“就是就是。”

春天又上手攙了一下:“爸,我們回家吧,你喝醉了。”

老爸又掙脫了他:“別攙我!我沒醉!別攙我!”

然後,他搖搖晃晃地站在馬路牙子上,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他的老夥計有的也醉着,有的不怎麽醉,看着他倆,一副看樂子的模樣。

爸爸搖搖晃晃,好像想起了什麽,指着春天,叫了一聲他的大名。

春天答應着。

爸爸從醉臉裏擠出一張嚴肅威嚴的表情來,又大手往後一劃,意思是叫自己的老夥計們一起聽。

爸爸:“那個,老老老…………”

“老何啊,你有啥事直接說,我聽着呢。”

爸爸指着春天:“老老老……你快幫我看看,我兒子好了沒有?我眼睛有點花,你快幫我看看!”

“我看看哈……”

那個老夥計,裝作真正在進行檢查的樣子,湊近了看春天。

春天:“…………”

“唉!老何啊!老何啊!你寶貝兒子真好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嘛,肯定會好的!等過了年,你還能給他找個漂亮的女朋友呢!說不定,來年孫子都能抱上了呢!!哈哈哈哈!!老何老何,你滿意了不?”

何必扯扯嘴角,盯着春天看:“滿意滿意,他能回心轉意,我滿八百個意。”

不知道為什麽,春天總覺得何必的一雙幾乎醉得迷離的眊眼裏透出幾絲精明來,他總覺得,何必并沒有醉。

一股驚悚的感覺順着後脊骨爬上頭頂,麻成一片爛藤壺。

他又想逃了,立刻馬上,他又想逃了,他想立刻馬上離開這裏。

然後,夜裏,還沒等何必徹底醒酒,還沒來得及媽媽多勸勸他,春天拖起來行李就跑。

姐姐追出來多問了幾句,春天只和她解釋了一下從飯店接何必時發生的事。

姐姐不是很理解的擠了擠眼睛:“小春啊!你真的是,我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了!你還想讓姑姑姑父怎麽樣?你還想他們怎麽樣啊??小春!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懂點事啊!?唉!”

春天不敢多聽,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像是一只一直在遷徙的鳥,待的地方稍微冷了一些,他就要立刻起飛,跑到暖和的地方縮着。他對溫度很敏感,他又十分的懦弱,完全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他只是一個追求簡單幸福的容器,空蕩蕩的一只容器而已,只想裝點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逃了,不安讓他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回來,改變現狀是為了更好地接受未來,但是他逃避了改變,他企圖拖着腐敗的身體,直接面向未來,又或許,面向的僅僅是未來的幻影。白日夢罷了。

[春:羽冬哥哥,我要回來了!]

春天急不可耐地道。他需要立刻馬上忘記自己曾經回過家這件事。

我的世界,只要有羽冬一個人愛我就足夠了。其他的,能逃就逃。春天想着。

然而這次,他一直以來的夢,終于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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