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入了夜的禦花園一片漆黑。

看不見盛開的鮮花也看不見水中的魚，只有被月光照耀着的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倒影着的一道纖細的身影。

少女坐在岸邊，望着水中映着的自己的容顏，看着看着她突然踢開湖面的水花，不知是遷怒了盈盈漣漪的月光還是遷怒了那盛滿月光的湖水。

謝君意心情十分郁悶，存了心思來散散心。但在這裏呆了許久心情卻沒有一點好轉。

狗皇帝！

謝君意恨恨地又踢了一覺湖面。湖水濺起，水珠落在她發頂，在月光下熠熠閃耀。

“即便你把整湖的水都掀飛，既成事實也無法改變。”

月光下，銀色的影子披星戴月而來，細長的黑發任風吹起。

他的心情并沒有比謝君意好到哪裏去，只是他的情緒一向內斂，最多也只是眼中挂上幾絲，就如這清冷月光一般，只照在該亮的地方。

夏侯越望着月，謝君意望着水。

月與水本該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可夜晚卻讓月落水中，水映月影。

“狗太子。”謝君意悶悶道，她還是第一次在夏侯越面前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

夏侯越轉眼看向她，都說月如玉盤，可月光下夏侯越能看見的她的那半張臉是比月還聖潔比玉還美麗。

月光是如此厚待她。

“遷怒。”夏侯越語氣淡淡的，可能是月光太過柔和，讓他那冷淡的話語都顯得格外溫柔。

Advertisement

謝君意哼了一聲：“你們父子倆都不幹人事，還不讓人遷怒啦！”

夏侯越頭一回覺得謝君意那些話說得貼切，于是他沒有反駁，反而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是他不幹人事。”

謝君意詫異偏頭看他。

夏侯越微微回眸：“怎麽了？”

謝君意悶笑一聲：“你今晚還挺好說話。”

夏侯越愣了愣。

這還是謝君意第一次誇獎他。

他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便不說了。

兩人不說話，氣氛靜下來了。

但謝君意突然問了一句：“你為什麽想做太子？”

夏侯越偏頭，目光落在謝君意的發頂，毛茸茸的，和以前幾個小公主養的貍奴像極了。

夏侯越淡淡的收回目光：“是期許。”

“期許？”謝君意疑惑的擡頭望着他，他的精致的下颚被月光勾勒，看上去格外清冷。

夏侯越嗯了一聲：“他曾說，我娘希望我能造福百姓。”

夏侯越眼眸裏染上幾分溫柔，許是他自己都不曾發現。

“惠慈皇後？那你還記得她嗎？”謝君意好奇的問。

夏侯越點頭，後又搖頭：“記得。可想不起來了。”

關于惠慈皇後，皇帝仿佛把她的一切都埋葬起來了。唯一讓世人知道的，就是她的溫柔和善良。

謝君意難得寬慰了他一句：“惠慈皇後病逝的時候你才不到三歲，你即便有一些印象肯定也是模糊不清的。”

“我知道。”夏侯越眼中有些哀傷。

他知道的，可是随着漸漸長大，那張臉已經隐約記不起來了。有時候他想畫下來，可提筆卻忘了怎麽畫。

哎，同是天涯失意人，而且還都是因為要與對方成親才如此失意。

最重要的是夏侯越不僅要與她成親，還要被親爹利用早逝的母親，聽上去比她慘多了。

謝君意也稍微有些同情他，想了想竟道：“你想見她嗎？”

夏侯越驚異地看向謝君意，一副“你腦子有問題”的表情。

謝君意：“……”

她立馬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又不是神棍。我的意思是皇帝的寝宮有個暗格，格子裏有幅畫。我覺得那應該是你娘的畫像。”

比起畫像，夏侯越更好奇：“你怎麽知道？”

謝君意理直氣壯回道：“我小時候翻出來的。大伴說不能翻，所以我又放回去了。這件事皇帝都不知道。”

夏侯越知道謝君意受寵，但是沒想到她竟這麽受寵。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才是皇帝親生的……不，比親生的還過分。

這世間就是這樣，不患寡而患不均。

夏侯越再一次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讨厭謝君意了，因為她總是輕而易舉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于是夏侯越道：“我很讨厭你。”

謝君意似笑非笑：“好巧，我也是。”

即便兩人終于和平共處片刻，即便兩人都看見了對方的脆弱，但謝君意還是謝君意，夏侯越還是夏侯越，一切都沒有變。

“有人來了。”謝君意伸了個懶腰，對夏侯越道。

夏侯越微微颔首：“我走了。”

謝君意站起身，對夏侯越伸出食指，随後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咱們一起走。”

夏侯越眼眸中浮現一絲疑惑。

就聽謝君意悄聲道：“走，偷畫像去。”

皇帝讓她不爽，她就要讓皇帝不爽！

她嬌俏地向他眨了眨眼睛，負手先行。

夏侯越愣了愣，轉身看向她的背影。她剛好回頭朝他做個鬼臉。

夏侯越哼了一聲，聲音很低很低：“別以為我們關系很好……”

這般說着，他卻是大步追上了她。

見二人離去，禦花園裏一道身影正想追上去，卻被另一道身影攔住。

少女擡頭，怒極：“你是誰？知道本公主是誰嗎？”

男子擡眸，月光下那張臉變得越發柔情似水：“公主殿下，天色不早了請回去吧。”

“不！安陽和太子一對狗男女，本公主要去拆穿他們，讓大家都知道他們的茍且之事！”夏侯燕嚷嚷道。

夏侯燕原本是去找皇帝告狀的，可是那群奴才竟然說皇帝不在。她等啊等，等得天都黑了，正準備放棄回去的時候卻在湖邊發現了那對狗男女！

真是上天眷顧她夏侯燕！

男子無奈搖了搖頭：“公主殿下，陛下已經下旨賜婚安陽郡主和太子殿下。他們即便在一起，如今而言，也不過是稍有出格的未婚男女罷了。”

夏侯燕聞言，不可置信：“賜婚？怎麽能賜婚！賜了婚，那她不就成了太子妃？那個賤婢不就爬到了我的頭上！”

夏侯燕無法接受：“不，我不信！我要去讓父皇收回成命！”

男子勸慰道：“公主殿下，您何苦呢。陛下之所以這時離開，不就是為了躲避安陽郡主的質問嗎？連安陽郡主都做不到的事情，公主殿下您……”

“安陽郡主安陽郡主！你們一個個的口中都是安陽郡主！這天下明明是我夏侯家的天下，在你們口中就像這天下姓謝一般！還躲避她，那個賤人配嗎？”

夏侯燕又哭又笑。

不僅欺辱她，還能一躍成為太子妃。

憑什麽？

憑什麽啊！

夏侯燕眼淚止不住流下，她緩緩蜷縮在地上，覺得這一夜好冷，冷得讓她發抖。

啜泣聲在夜裏響起。

男子微微嘆了口氣，彎身遞給她一方手帕：“公主殿下息怒。”

男子聲音溫柔，沒有分毫的鄙夷：“公主殿下，哭花了臉會變成小貍奴的。”

夏侯燕怔怔擡眸，男子柔和的臉龐映入她眼底，情不自禁地她竟接過了手帕，卻不慎碰到男子，二人皆是一愣。

男子微微一笑，淡淡收回手：“公主殿下，臣送不了你，早些回家吧。”

他說完緩緩轉身就要離去。

夏侯燕忙擦了擦臉，問道：“你，你叫什麽？”

男子微微回眸：“公主殿下金枝玉葉，不必知道臣的名字。”

夏侯燕望着他的背影，等背影離去，她又低頭看着那方浸了淚的白色手帕，許久才離開。

夏侯燕不知道，她離開的那一刻男子站回湖邊。

他眼神冷漠地望着湖水，狠狠擦拭着被人碰過的手。

“既然惡心就別逼着自己去做啊。”湖邊樹下，靠着樹的影子無奈道。

男子低眉不語。

樹下的人見他不說話又想起湖邊的少女，他眉間染上幾分趣味：“不過那個安陽郡主長得真不錯。”

男子低眉淺笑：“若是公子喜歡，日後可以将其收入囊中。”

“看吧。我不喜歡別人的女人。特別還是他的。”影子語氣不屑，消失不見。

男子才緩緩擡頭，眼裏沒有任何笑意。

謝君意和夏侯越一路輕功，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飛到了養心殿附近，不過再深入就不行了。于是二人只站在養心殿對面宮殿的屋檐上，朝養心殿遠遠望去。

雖說皇帝已經不在這裏，但是養心殿的守衛仍舊十分森嚴，沒有因此放松。

只見殿外數十階階梯上錯落站着許多帶刀、帶矛的侍衛。朝着階梯走上去，中間敞開着的便是養心殿的大門。上去了還不算結束，最後一關是養心殿大門口站着的那幾個小太監。小太監們站得很緊密，那距離幾乎讓人找不到破綻。

守衛太過森嚴，如果兩人都進去很容易被發現。

如果一個人進去，就得讓另一人把守衛引開，但這樣也不行，這就打草驚蛇了萬一搜查起來不就亂套了嗎？

那還有什麽辦法呢？

謝君意看着殿下，目光緩緩落在養心殿的屋檐上。

距離太長不能瞬間飛過去，所以有暴露的風險。

謝君意的目光繼續上移，仰頭便是挂在枝頭的月亮。

月亮，時間，亥時……

謝君意靈光一閃，對夏侯越道：“現在約莫是亥時左右，等到醜時大殿外的那些侍衛和小太監都會換一波，趁那個間隙咱們從頭頂上飛過去。以本郡主的武功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大殿，不過本郡主擔心你啊……”

謝君意意有所指地目光掃了過來，對夏侯越上下打量，時不時露出幾絲鄙夷。

夏侯越沒有看她，只是淡淡的望着殿下的侍衛，話卻是對謝君意說的：“孤還記上次在太學的學堂外，某人貌似輸給了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