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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謝如風怔怔地看着她，聽她擲地有聲，語重心長：“在女兒心中清白并不重要，名聲也不重要，唯有那一千九百條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她的确不喜歡夏侯越，但若是對謝家有益，她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但是很顯然，如今皇帝并非真心想要賜婚，而是為了對付謝家。在這種節骨眼上她怎能如皇帝心願？

謝如風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女兒一樣，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他猶記得謝君意出生的時候，她小小的身體紅紅的，像個易碎的瓷娃娃。他連抱都不敢抱，唯恐習武之人失了力道傷了她。

可如今她竟然能在謝如風面前說出這樣決絕的話語。

謝如風很欣慰，她長成了這般頂天立地絲毫不輸男兒的女子。

但是……

謝如風對謝君意搖頭道：“你的眼界只有謝家，而我在意的只有齊國。君意，皇帝是誰并不重要。”

謝如風邁着步子走來輕輕的把手放到謝君意的頭頂，深深嘆了口氣：“你出生于和平未經前朝之亂，不知道齊國內憂重重外強虎視眈眈造成的種種慘狀。那時豺狼當道，人心凋敝，百姓易子而食，簡直是人間地獄。因此，只要這個國家猶在，生命就會生生不息，姓不姓謝，有沒有謝家都不重要。”

父親的話讓謝君意心頭一震，仿佛被重錘擊中。

前朝之亂她了解得不深，但是她了解父親，那個永遠義無反顧抛棄妻女奔赴戰場的父親。

“太子不會不立，朝代總會更替。父親，您焉知下一任皇帝不會成為前朝的皇帝？”

謝君意雙目清明。

她并不會因為父親的想法就改變自己的想法。

若說謝如風的話讓謝君意震撼，那謝君意的話也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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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風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卻見他的女兒從未迷茫，語氣铿锵有力：“父親，與其期待下一任君主勤政愛民，不如将權柄交給信任之人。一如您的女兒……”

饒是謝如風也被此話震驚了。

他以為謝君意說出前面那些話已算出格，卻沒想到她還有更離經叛道的想法。

謝如風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行！女子稱帝，齊國一定會混亂！”

他面容冷硬：“你死了這條心。”

謝君意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搖搖頭：“我不稱帝。”

謝如風質疑的目光掃了過來，明明白白說着他不信。

謝君意卻毫不心虛地對上了謝如風的視線：“相信我，父親。”

她的目光誠摯又純淨，就像她仍舊是幼年那個軟軟糯糯的單純的小姑娘，這讓謝如風不得不動容。

他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那你是何意？”

謝君意莞爾：“父親，世人害怕的不過是未知帶來的恐懼，但我若是符合世人的認知，那他們就不會恐懼。”

“父親，女子稱帝會讓他們恐懼，但垂簾聽政不會。”

謝君意的話點到為止。

謝如風明白了謝君意的意思，可他仍舊反對：“不行，你仍會背負一世罵名！不論你如何說，我都不同意！”

謝君意雖也沒想過父親會那般幹脆的同意，但是當真聽到了也有些失望。但她好不容易才見到父親，不想因為争執淡了父女情分。

正巧謝如蘭見氣氛不對，忙打圓場道：“此事怎麽樣還尚未可知，可別因此傷了父女情分。”

說着就與謝君意擠眉弄眼，要她別繼續往下争個高下。

謝如蘭與謝君意的想法不謀而合，謝君意自然不會拂了她的好意，于是朝謝如風笑了笑道：“父親說了好些話應是口渴了吧。翠翠……”

這一叫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翠翠已經不在，門還被貼心的關上了。

謝君意看向謝如蘭，謝如蘭解釋道：“我見你們聊得不太對勁，早讓人離得遠些了。若哥哥要喝茶，我這就去叫……”

謝君意看向謝如風，詢問他的意思。

“不用麻煩，原本我就只是想來見一見你們，見完了我也就走了。”謝如風說道。

謝君意似想到什麽，忽然問道：“父親，昨日我聽姑姑說您分明後日才到，為何今日就到了？這速度八百裏加急都追不上您吧？”

謝如風聽女兒打趣，冷硬的面容稍軟：“按理說應該是的。不過我沒有跟随大軍而是獨自早走兩日，給你們回信的應是我的副将，他們的确是後日到達。”

謝君意思忖片刻：“您為何不随大軍出發？您出發的時候我應該還不知道賜婚一事才對呀？”

謝如風嗯了一聲，回答道：“但我早幾日就接到了皇帝的聖旨，他說要給你和太子牽線，讓我早歸。我一急，顧不得其他就先走一步，只好吩咐起行、秦艾他們處理完正事後再啓程。”

“讓您早歸的聖旨？他怎麽會下這樣的聖旨？”

謝君意思索着，直覺不對，繼而問起：“父親，您有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謝如風想了想，确實覺得奇怪：“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進宮見他之時，他好像有幾分詫異，似乎并不知道我回來……不過興許只是我看錯了，也興許他只是沒有猜到我竟這樣快。”

謝君意卻覺得不然。

皇帝那麽精明的人，連下旨後謝君意和謝如蘭什麽反應都了如指掌，還提前躲到了長天山上，怎麽可能算不到行路的路程？

長天山？

謝君意忽然靈光一現。

對啊，長天山！

謝君意念及看向謝如蘭，問道：“姑姑，您還記得陛下下旨後大伴跟我們說了什麽嗎？”

謝如風順着謝君意的眼神看向謝如蘭，就見謝如蘭想了想：“我記得大伴說——”

“陛下已經連夜趕去長天山！”謝君意不容她多想，直接開口道。

“對，對，就是這句話！”謝如蘭連忙附和道。

謝如風看了看謝如蘭又看了看謝君意，沒感覺這句話有哪裏不對。

謝君意委婉地提醒道：“父親，從下旨到現在不過才經歷了一晚呀！”

這一晚，皇帝從皇宮趕到了長天山；

這一晚，謝君意和夏侯越夜探養心殿；

這一晚，謝如風回到京城并進宮面聖。

謝君意的話讓謝如風猶如醍醐灌頂：“……有人假傳聖旨！”

謝君意微微颔首：“您接到的聖旨是假的。”

謝如蘭驚得合不攏嘴：“誰這麽大膽居然敢假傳聖旨？”

假傳聖旨也就罷了，皇帝竟不追究？這點極其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謝君意又十分疑惑：“不過女兒想不通，皇帝是怎樣一夜往返長天山的呢？”

“哦，那個啊。禦書房有條密道能直直通向長天山的金輪寺。歷朝歷代的帝王做不下去了都全靠那條路逃命。”謝如風雲淡風輕地說道。

仿佛一介重臣知道這種辛秘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謝如風的表情竟從頭到尾都很平淡，絲毫沒有自己已經洩露關乎帝王安危的絕密之事的自覺。

謝如蘭也心驚，她和皇帝同床共枕數十年竟絲毫不知禦書房內竟有一密道。她驚疑不定：“連我都不知道，哥哥是如何得知的？”

謝如風如實道：“當年皇帝偶然發現，與我潛入皇宮刺殺老皇帝用的正是這條密道。”

謝如蘭聞言神情有些恍惚：“怪不得他那般忌憚你，連這種事你竟都知道了。”

“不必憂心。自登基之後皇帝就已暗中派重兵把手金輪寺，除非得到皇帝首肯，估計那地方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謝如蘭都那樣震驚，謝君意更是。

怪不得皇帝能以那般速度往返金輪寺。

原來是有密道！

這樣就能解釋得通了。

見謝如蘭和謝君意都那般震驚，謝如風終于覺得這事說得這麽直白有點不對，于是多囑咐了一句道：“此事關乎皇帝性命，你們別告訴別人。”

是別告訴，不是萬萬不可告訴。

謝君意嫣然一笑：“那是當然啦。”

若皇帝不踩到她的底線，她肯定是不會出此下策的，但若是皇帝把她逼急了，會發生什麽也說不定。

知女莫若父，哪怕是不常見的父女，謝如風一看謝君意那笑就猜出幾分她的意思，于是警告道：“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收，為了大齊江山，為父是絕不會讓你傷害皇帝的。”

謝君意沒想到自己就想想也會被謝如風警告，讪讪一笑道：“父親放心，沒挑好繼位人選女兒絕不會動手的。”

謝如風一噎，他總算是領會到了為何外面人被自己女兒氣得跳腳的心情。雖然他還不至于跳腳，但心中也是無奈。

謝如風方才說的一句話引起了謝君意的注意，再想起只見她微微皺起眉頭，露出思索的表情：“方才父親說了一句話讓我有些在意。”

“何事？”謝如風問及。

謝君意回答道：“既金輪寺有重兵把手，那為何還有匪賊追殺夏侯越，我還替他挨了那一刀。難道是……”

突然，一個想法從謝君意腦中閃過，頓時她臉色一白，失神呢喃：“不、不可能吧……”

自登基之後，皇帝就已暗中派重兵把手金輪寺，幹系皇帝性命，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的地方如何能出現土匪？還是連夏侯越都打不過的土匪。

那就說明要麽土匪武功極高，要麽人數衆多。

但是這又回到了第一個問題，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的地方如何能出現土匪？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

是皇帝想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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