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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此刻，洛府之中。

兵部尚書洛誠身形一晃：“是、是嗎，那孩子去了……”

身穿盔甲的戰士關切道：“尚書保重身體。”

洛誠顫巍巍地坐到了椅子上，眼神混沌：“他死前，痛苦嗎？”

“他是自盡的，謝将軍向戰士們宣稱他因急病去世。”

洛誠擦了擦眼淚：“好好好，那孩子一定會很開心。”

戰士離去，洛誠坐在大堂孤坐許久許久。

無人知道他已泣不成聲：“為父，是為父對不住你啊……”

綠柳垂蔭，白菊搖曳的院子中，站着一道局促的身影。

他一會兒坐着，一會兒站着，一會兒又扯扯楊柳，臉上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

翠翠輕輕合上窗戶，對一旁書桌前撐着下巴神游地謝君意問道：“郡主，将軍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要不要奴婢去把他遣走？”

謝君意嘆息：“定是娘親或者旁人說了些什麽讓父親感覺到愧疚了。”

“做完夫人狠狠打了将軍一巴掌，所有人都看見了呢。真可惜您離開了，不然若看見将軍的表情一定會覺得很精彩。”翠翠小聲道，語氣頗有些解氣。

謝君意搖頭：“我本意并不想要母親和父親鬧別扭。以前那些事對我而言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但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對父親……從本質上我與他的矛盾來自于我們的理念不合，即便如今解開了誤會可之後也許還會因此失态。”

謝君意有些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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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還生出了要帶我去邊疆的想法。他想要我去邊疆也許只是希望我能遠離朝堂遠離皇宮，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讓我離開讓皇帝安心。”

翠翠想也不想就道：“将軍肯定是為了您的安全着想，你悄悄那時候都死人了還是被人給逼死的，他能不受刺激嗎？”

謝君意嘆息：“我不敢奢望，父親他從未想過自己想過母親想過謝家，這樣的人又怎會想起我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女兒……”

沒見過幾面的親生女兒？

真讓人難過。

哎……哪怕不支持她，起碼別站在她的對立面。

謝君意原本是這樣想的，可是昨日開始她又不确定了，父親真的不會站在她的對立面嗎？

謝君意不敢抱有僥幸。

可是遲早有一天話是得說清楚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後天……只不過是拖着罷了。

“罷了，我去見見他吧……”

謝君意站起身，惆悵地往門外走去。

翠翠望着謝君意的背影，嘆了口氣。

她的郡主，太傻了。

世界上哪裏會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女兒？

謝君意走到門口，忽覺近鄉情怯。

她微阖雙眼深深吸了口氣，門被打開了。

當然，并非是謝君意打開的。

謝君意睜眼看着對面，愣了：“父親？”

謝如風拘謹的站在門口，手下意識摩挲着自己腰間的佩劍，看上去忐忑不安：“為、為父進來坐坐……你是有事要出去嗎？”

“沒有的事，您進來吧。”

既然謝如風已經進來，謝君意就不必出去了。于是她看向翠翠：“翠翠，去泡壺茶來吧。”

翠翠笑道：“好嘞。”

謝君意就把謝如風迎進來。

謝如風一個身高九尺的漢子坐在凳子上，掌心緊張的搭在雙腿上，整個人縮成一團，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謝君意坐到他對面，見他這副樣子無奈道：“父親，你莫聽旁人胡說，我幼時真沒那麽苦。”

謝君意沒有撒謊，再怎麽她都是皇帝親封的安陽郡主，謝家的金疙瘩，沒有人敢欺辱她，她的幼年過得也算滋潤，否則怎麽可能養出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謝君意。

謝如風聞言，小心翼翼問道：“你娘說你曾經掉下了魚池，差點沒挺過去……”

“這件事是真的。幼時比較貪玩，偶入蓮花池別人推下去了罷了。”謝君意輕描淡寫地掠過這件事。

但是謝如風還是能感受到這其中的兇險，他忙擔憂道：“別人推的？是誰推的？”

“記不得了。”謝君意揚起笑意，試圖讓謝如風放心。

“是、是嗎？”謝如風知道謝君意這樣說是不想提及便也沒繼續追問。

“你娘說，謝家是你跪在養心殿前跪回來的？”謝如風繼續問道。

謝君意繼續笑：“父親，都過去了。”

她不想再提那件事，越提只會讓她越想起自己的無能。

謝如風一時語塞。

可謝君意只是望着他笑，不提自己的只言片語。

謝如風這才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女兒已經與自己離心。

他抿了抿唇：“君意，為父……”

謝君意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直接打斷了謝如風的話道：“父親，母親只是在氣頭上所以說出來了許多氣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這些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正如父親選擇了齊國，而我選擇了謝家。父親是大愛，而我不同，我自私，我只願自己身邊的人過得好過得平安。”

這一下徹底把謝如風的話堵在了嗓子裏。

“君意……”

“父親，聽說我的名字還是您給我取的。謝君意謝君意……所有人都跟我說這是您要我懂得感激君王之意。可是父親，我只是姓謝，而我永遠只臣服于我自己的意。”

謝君意的話到到此為止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打開那道門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和父親說清楚。正如她和母親從未阻擋過父親前行的道路一樣，她也希望父親不要阻擋她即将要踏上的路，哪怕那條路是一條會讓她萬劫不複的不歸路。

謝君意目光堅定地望着謝如風，帶着破釜沉舟的決絕。

謝如風的确被她的決心所震撼。

他望着謝君意，這個剛剛及笄的少女眼中堅定不假，但忐忑也不假。

她展現了超越這個年紀的毅力和敏慧，也表現出這個年紀應有的對未知的不安。一如當年的他。

哪怕這個孩子沒有被他養過一日，但她确是他血脈的傳承，擁有勇往無前的勇氣，承載着無限的力量。

謝如風忽然覺得自己那點愧疚顯得那麽可笑。謝君意從不需要他的愧疚，所以也從未對他訴過苦喊過累，從不曾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幫助，所以能作為一個平等的人理直氣壯站在他的對面提出自己的主張。

謝如風的拘謹徹底消散。

他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腐朽沒落，是不是真的頑固不化，所以才漠視了這樣一個新生的力量。

但他老了，想不動了，是對是錯也早已不由他來評判。

“你怕後悔嗎？”謝如風問道。

謝君意沒有猶豫：“我從不做後悔的決定。”

謝如風感慨：“人啊，年紀越大越喜歡回想從前。我有時候就在想，做這件事我會後悔嗎？可仔細想想，我這輩子後悔的事情太多了。我不該答應把你姑姑送進皇宮，我不該在你母親生産之時離開京城，我不該答應讓皇帝奪走你以致你們母女分離數年。而在昨夜我又多了兩件後悔的事……君意啊，我後悔當初，可若是再選一次我仍舊會那樣選擇。我沒有辦法，可是你有。若你不後悔，你就放手去做吧。也許，你會證明我是錯的……”

謝君意猛地看向謝如風：“父親……”

“我老了，孰是孰非我也難以分清，所以我不會幫你。但你若有一天證明了你是對的，那我便會給予你全部的支持。”謝如風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謝君意知道說出這句話已是父親的極限。

她向來不會得寸進尺，能取得這樣的成果已是意外之喜。

謝君意也不會強人所難：“父親，這就已經足夠了。繼續保衛邊疆就是你對我最好的支持。”

謝如風聞言哈哈大笑，笑得不可抑制。

“君意啊君意，你說你自私，可為父卻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大方的了。”

謝如風滿目欣慰。

沉舟側畔，已過千山，萬木皆春。

他的女兒在逆境中成長成了最好的模樣。

“謝君意，你的名字不是為了感謝誰，正如你所言，你只需要如自己的意。”

謝如風最後一句話說完潇灑離去。

她曾擔心的誤會隔閡就此全部化解。

謝君意坐在凳子上想起還覺得不可思議。

就這樣？

翠翠端着茶姍姍來遲，見裏面只剩下謝君意一人還好奇道：“将軍呢？”

謝君意笑道：“他走了。”

翠翠見謝君意眉目含笑，高興得十分真摯。她便明白謝君意的心結解開了。

翠翠替她開心道：“奴婢就知道，天下怎麽會有不愛子女的父母，郡主，真的太好了。”

謝君意擡頭摸了摸她的腦袋：“別高興得太早，現在只是邁出了第一步。”

翠翠替她倒上茶寬慰道：“都說萬事開頭難，第一步都成功了後面還有困難嗎？”

謝君意但笑不語。

翠翠不知哪裏取出一個木盒好奇地問謝君意：“對了郡主，奴婢早晨替你收拾房間發現了這個盒子，您好像還沒打開過？”

“是昨日收到的及笄禮，裏面沒東西你放庫房去吧。”謝君意抿了口茶道。

翠翠一臉疑惑，打開木盒：“啊？裏面沒東西？可、可裏面分明是一只小王八呀！”

謝君意：“？？？”

謝君意一把搶過翠翠手中的木盒，裏面果然有一只小王八瞪着綠豆般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

她眼珠子一動，小王八就呆呆的跟着動，二人大眼瞪小眼，頗有種相似的莫名奇妙的嬌憨。

更可氣的是裏面還有張字條，曰：“和你像不像。”

像，像個屁！

謝君意咬牙切齒地把字條撕得稀碎：“夏！侯！越！”

好啊！冠冕堂皇在那說什麽裏面沒有東西她謝君意不需要什麽東西錦上添花……其實不過是看她那時候心情不好怕被她揍才不讓她打開的是吧！

好你個夏侯越，給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