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楚玄意捏了捏小章魚充滿彈性的觸手,“晚點再說,我去看看。”

桑湖皺着眉毛看向大門的方向,沒注意大膽的人類在捏着他的觸手玩,壓低聲音說道:“小心點。”

“放心。”

楚玄意沒有貿然開門,用手機透過貓眼看了看,門外站着的人十分眼熟,正是一段時間沒見的周朗。

周朗形容憔悴,嘴唇發白,焦急地敲着楚玄意的門,他一遍敲,布滿血絲的眼睛時不時驚恐地四處左顧右盼,嘴巴裏不斷念叨着什麽。

見是周朗,楚玄意開了門,背在身後的手裏夾着一張黃符,面上不動聲色地詢問道:“怎麽了?”

門一打開,周朗慌慌張張,像是有鬼在追般急急鑽了進來,反手用力關上了門,呼吸急促。

周朗神色掩不住的驚恐悲傷,結結巴巴地說:“我媽!我媽她……”

楚玄意和趴在茶幾充當玩具的桑湖對視一眼,帶周朗在客廳坐下,給他倒了杯水,安撫道:“慢慢說。”

“謝謝。”周朗點點頭,捧着水杯,大口大口喝了起來,喝完後吐出一口氣,冷靜了一點。

楚玄意打量着驚魂未定的周朗,又給他續了一杯溫水。

周朗總算稍微鎮定下來,接過水杯,看向楚玄意的眼神有幾分複雜,誰能想到,他曾經看不上的人救了他。

“……要不是你來敲門,我沒可能逃出來。”周朗滿臉慶幸,神情感激:“我發現你其實是一個好人,以前我有不對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諒。”

莫名其妙拿到好人卡的楚玄意:……?

趴在抽紙盒上旁觀的桑湖輕輕晃了晃觸手尖尖,看着“好人”楚玄意,托腮,越看越覺得——這個人類好像确實不錯?

就沖天天給他做好吃的飯這一點,完勝見過的所有人類。

桑湖暗自點頭。

楚玄意餘光一直注意着小章魚,自然把那點小舉動收入眼底,他不動聲色地借着拿紙的動作,捏了下小章魚的觸手尖尖,等周朗狀态稍好,這才清了清嗓子,問道:“發生了什麽?”

周朗沒有注意到“好人”調戲小章魚的舉動,扣着手指,露出回憶的神色:“那天我提醒你之後回家,發現我媽有點奇怪。”

“她原來脾氣很好,從那天之後脾氣突然開始變壞,和島上那些傷人的人一樣的情況,又有一點不一樣……”

周朗斷斷續續說了小半天,總結來說,那天周朗回去後不久,發現自己的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感染了,他還沒來得及找出辦法治療周阿姨,就被周阿姨捆在家裏。

一次周朗想辦法逃走的途中,意外在家中看見恐怖的一幕,自己的母親面目扭曲,對着帶回來的魚類嘔出黑水,那些黑水緩緩滲入海魚皮膚之中,那些被污染的魚類又被一一打包好,表面和往常一樣熱情,把東西送入島上各家各戶。

楚玄意本來也是目标之一,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周阿姨”沒送成功。

周朗表情有點困惑:“她去找你那一天,很快就帶着東西回來了,特別生氣,我還以為是你察覺不對,拒絕了她。”

楚玄意不意外,整棟房子在驅邪符的籠罩下,污染者靠近不了很正常。

楚玄意遞給周朗一張符紙:“你拿着,防身。”

周朗的視線略過客廳的幾張符紙,大約看出來什麽,感激點頭:“謝謝。”

從楚玄意家回去後,“周阿姨”的行事就變了。

那時她已經轉化了很多“同伴”,“周阿姨”和其他“同伴”一起,把躲起來的島民或騙或哄,全部綁起來關在她家,也不知道想做什麽。

“現在島上的正常人估計沒多少,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出來。”周朗收好符紙,頹喪地低下頭,不知道在問誰:“他們到底怎麽了?我媽還有救嗎?”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我們池粼島世代供奉海神,海神為什麽不保護我們?難道傳說是真的?神明們早就不在了,抛棄了我們……】

桑湖擡起腦袋,眼神疑惑。

這個人明明沒有說話,好奇怪,他聽見了這個人的心聲。

楚玄意沒有回應,思考片刻,說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想想有沒有什麽辦法。”

周朗心神不寧地點點頭,跟着楚玄意,去客房休息。

周朗一離開,紙巾盒上的小章魚立馬支棱起來,給楚玄意彙報新情況:“我聽見了他的心聲。”

“誰?”楚玄意反應過來:“你說周朗?”

桑湖嚴肅颔首,把話複述了一遍,“不過只聽見這一句話,你覺得是為什麽?”

楚玄意起先沉默不語,等桑湖問起,幽幽說:“所以你為什麽能聽別人的心聲,聽不見我的心聲?”

桑湖:“……”

小章魚晃悠了下八條觸手,莫名有點心虛地說:“這好像不是我能控制的?”

楚玄意酸酸地握住觸手捏了捏,說起正事:“既然只能聽見那一句話,要麽是像你說的能力不受控制,要麽是話有問題。”

楚玄意沉吟片刻,周朗話裏的重點就那麽幾個,他嘗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桑湖微微睜大眼,驚訝出聲說:“我又聽見了。”

這回是楚玄意的心聲。

楚玄意捏觸手的手一頓,再次試探性地在心中一句一句念,等桑湖的反饋。

來回試探後,一人一章魚确定了,只有在心中提及“海神”兩個字,才能被桑湖聽見心聲。

“為什麽?”桑湖冥思苦想,難道他和海神有什麽關系?

楚玄意回想原主的記憶,慢慢分析說:“我記得,神明不僅能聽見信徒的祈禱和心聲,對自己的權柄名諱也異常敏銳,只要提及,不管提起的人在什麽地方,神明都能第一時間感知到。”

照這麽說……楚玄意看向桑湖,震驚了。

“不會吧?”楚玄意自言自語,要是桑湖是海神,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又怎麽會受欺負?那可是神明。

桑湖卻誤解了這句話,有些不悅地拍打觸手:“你什麽意思?”

和人類不同,桑湖對所謂的神明并沒有他們那樣的崇敬敬畏之心,這段時間,他看楚玄意也不像是神明信徒啊?

“你是海神的信徒?”桑湖問道:“你覺得我不配和海神相提并論?”

楚玄意哭笑不得,抱起隐隐展露出敵意的小章魚,安撫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海神,怎麽會變成這樣?”

楚玄意摸了摸小章魚光滑的腦袋,垂落眼簾,遮住眼底的晦暗,輕聲說:“什麽樣的遭遇,才會受這麽重的傷?”

桑湖微愣,重新趴了回去,半晌,悶聲說:“我不記得了。”

過往的記憶一片空白,桑湖沒有想找回記憶的打算,潛意識中,他沒有任何留戀,也許說明那段記憶可有可無吧。

看出桑湖不想多談,楚玄意沒再多說,暫時把猜測壓在心底。

不管小章魚的身份到底是什麽,都沒太大的關系,只要是他就好。

見桑湖困了,楚玄意帶他去房間睡覺,等後者熟睡,起身去書房畫符。

無論接下來要怎麽做,多畫點符紙備着總不會錯。

火紅的太陽垂落在天際線,寬廣無垠的大海仿若一枚波光粼粼的鏡子,映照出殘陽如血。

有船只靠近小島,打破好幾天的靜谧。

“這裏就是池粼島。”船上有人張望小島,狐疑地說:“老大,你确定你要招攬的人在這?這裏怎麽這麽安靜?”

船頭站立的男人輕點頭:“符紙确實從這寄出。”

小船逐漸靠岸,兩人踩上實地,領頭的男人忽然皺起眉:“有點不對。”

“有污染者。”

男人話音剛落,身後的人已經擡起手木倉,對準朝他們走過來的人。

**

太陽下山了。

經過激烈的讨論,楚玄意最終和桑湖達成合作,一起去周家解決“最嚴重的污染者”。

“我帶了很多符紙,等會兒力量不夠不要逞強。”

楚玄意叮囑藏在他包裏的小章魚,後者點了點觸手,算作回應。

桑湖恢複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本來是好事,但與之相對的,體型也越來越大,短短幾個小時又大了一小圈,已經沒辦法藏在口袋裏,楚玄意只好背了個斜挎包。

999有些擔心,悄悄說:【宿主,要不要在系統商城買幾個防身用品?】

“嗯。”楚玄意掃了眼救贖值餘額,大方地說道:“你幫我看着買吧,多買幾個,給小粉紅。”

999小雞啄米地點頭,拿出十二萬分的認真開始挑選,同時有點小激動,它又能幫助自家宿主了!

天幕漆黑,明月高懸。

楚玄意讓休息好的周朗在家裏等消息,不要随意離開,帶着夜視能力超強的桑湖出了門。

路上,桑湖正在用觸手扒拉套在脖子上的水晶球項鏈,小小一顆水晶球,比硬幣還小一些,卻晶瑩剔透,在夜色下散發着柔和的光輝。

“你從哪裏得到的?”桑湖好奇地問:“這條項鏈裏好純淨的力量。”

楚玄意沒有回答,摸了摸小章魚的腦袋:“到了,按照計劃行事,一定要小心,就算沒有成功拖延時間也不要緊,不要受傷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叮,救贖值到賬50,望121號執行者再接再厲!】

桑湖含糊地應了一聲,從包裏出來,落地變成人形。

人形的桑湖與小章魚形态有明顯區別,沒有任何人能把可愛的粉紅色章魚,和散發着冷漠疏離氣息的白發美人挂上鈎。

楚玄意一時有點沒習慣。

直到冷美人開口,扇動的長睫猶如白鴿雪白的翅羽,淡粉色的薄唇微啓,輕聲說道:“你也小心。”

楚玄意颔首,最後看了眼立在原地神色平靜的桑湖,繞到房子的後面,伺機而動。

他和桑湖的計劃很簡單,桑湖先纏住“周阿姨”拖延時間,楚玄意想辦法進屋裏,把那些人救出來,最好再擺好陣法,淨化污染。

沒一會兒,屋內傳來異動。

楚玄意耐心傾聽,一聽見裏面的人出去的動作,知道桑湖在行動了,便立刻翻窗進屋。

周朗說污染者們把人藏在地下室,鑰匙被他偷偷藏起來了一把,他這才能成功逃脫。

楚玄意拿着他給的鑰匙,打開地下室的門。

“咯吱”一聲。

有詭異的笑聲傳來,楚玄意瞳孔微縮,眼底映入站在地下室門後的“周阿姨”。

“周阿姨”溫柔的臉龐上滿是不和諧的扭曲笑容,她咧開嘴角,嗓音帶着含糊不清的奇詭:“果然來了,我就猜到周朗會去找你,不枉費我特意送他走。”

從陳真真的奶奶開始算起,楚玄意這段時間見過很多污染者,被污染的人無一不是脾氣暴躁,性情沖動,缺乏思考。

像眼前“周阿姨”這樣會掩飾,會思考的污染者,楚玄意第一次見,他微微擰眉,指間多了一抹黃符。

“周阿姨”躲過飛過來的符紙,失望地說:“小楚,阿姨平時對你那麽好,你怎麽還打阿姨?”

“既然這樣,阿姨只能拿你供奉吾神了。”

**

門一打開,看見出來的是十幾個沒見過的污染者,桑湖就知道事情有點不妙。

他速戰速決,簡單粗暴地解決掉小喽啰,正準備趕往地下室,誰知步伐一動,該死的脫力感再度襲來。

楚玄意……那個人類還在裏面。

桑湖狠狠掐了下手心,眉宇覆蓋一層冰霜,不再猶豫,化成海怪體型奔向地下室。

巨大的觸手在屋內橫沖直闖,撞翻一片家具,笨重的體型卻如旋風般迅捷,嘩啦啦“刮”進了地下室。

大章魚揮舞觸手,跑得飛快,然後險些把惦記的人撞扁。

楚玄意險險站穩,接住一大團像果凍一樣的老婆,滿足地微微眯起眼,笑吟吟地說道:“我們家小粉紅這麽着急……投懷送抱?”

八條觸手牢牢扒拉着楚玄意,楚玄意話語剛落,觸手僵硬了一會兒,迅速撤退。

桑湖先看了看楚玄意,沒看出哪裏受了傷,又掃了眼暈在地上,全身貼滿黃符的周阿姨,确定危險解除,這才安下心,急切的心跳慢慢平複下來。

楚玄意正欲問問情況,大章魚“砰”的一聲變成了小章魚。

猝不及防之下,楚玄意有些手忙腳亂,他捧住力竭後随地大小變的小章魚,眼尖地看見幾根觸手上細小的刮痕,又氣又心疼,“不是說不許把力量用光、不許受傷嗎?”

楚玄意捏着觸手查看傷口,懲罰似是捏了下沒受傷的部位,嘆氣說:“還有,變身前說一聲,我差點沒接住。”

“情況特殊。”桑湖打了個哈切,眼皮一下一下合攏,滿臉困倦,語調含糊不清:“我相信你……”能接住。

“下次……還是一起行動吧。”

睡過去前,桑湖迷迷糊糊丢下一句話,觸手不知不覺纏住楚玄意的手腕,牢牢打了個結,這才陷入沉眠。

楚玄意抱着又大了一圈的章魚,眼底溢出無奈的笑意。

那些傷痕或是擦傷或是刮痕,聯想到上面剛剛那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不難想到觸手上的傷是如何來的。

楚玄意微微低頭,在小章魚的腦門輕輕印下一吻。

“好好休息。”

他彎唇望着小章魚,壓低聲音,溫聲說:“辛苦了。”

999哽咽了一下,它家宿主也辛苦了,都受傷了。

【宿主,你的手還好嗎?】

楚玄意“嗯”了一聲,換了只手抱小章魚,撩開右手的袖子,看了眼手臂處微微發黑的咬傷,蹙了下眉。

也幸虧小章魚習慣了纏他的左手,還被袖子擋着,看不見。

楚玄意活動了下右手,這一下是“周阿姨”假裝被驅邪成功,趁他不備咬上來的,但他反應及時,被咬的不嚴重,只是污染有點麻煩,不知道“周阿姨”幹了什麽,驅邪符居然消不了他身上的污染。

【那宿主有沒有很想發脾氣的感覺?】999小心翼翼地說:【污染者有個共同點,他們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像“周阿姨”那樣的,比較少見。

楚玄意自我感受了一番,搖頭說:“我感覺沒什麽區別,先去救人吧。”

楚玄意比較樂觀,都被咬了,再糾結也沒用,不如想想辦法解決,何況他天生情感淡薄,要污染他,恐怕比較難。

999欲言又止,可是它怎麽覺得,宿主自從和任務目标在一塊,情感越來越多了?

以前的宿主可不會吃醋。

更不會……用那種溫柔的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人。

**

地下室果然關着不少島民,他們擠擠挨挨地被捆着,楚玄意松綁都松不過來,喊了周朗來幫忙,才在十幾分鐘之內搞定。

大家被困了好幾天,吃喝拉撒都在地下室,受了不少罪,手機這種財物還被“周阿姨”丢了,面對周朗,自然是怨聲載道。

周朗心中愧疚,連連道歉,承諾會給補償,依舊消不掉島民們的憤怒。

楚玄意看了眼包裏的小章魚,不動聲色地給他塞了兩團棉花,見還是蓋不住喧鬧的嘈雜,開口道:“現在很晚了,大家也很多天沒回家,不如先回家好好吃飯休息,明天狀态好點再讨論補償的事?”

楚玄意一開口,鬧騰的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他們雖然沒有看見楚玄意怎麽打過污染者救他們,但耳朵聽見了,曾經的偏見和被救命的感激摻雜,島民們心情複雜,不過也願意給楚玄意面子。

“小楚說得對。”有說得上話的人說:“大家夥先回去吧。”

有人開口,自然有人響應。

周朗感激地看了眼楚玄意,送走島民們,匆匆扶起還躺在地上的周阿姨。

“周阿姨沒事。”楚玄意走過去,說道:“不過可能要昏迷幾天,污染程度太深了,你照顧好她。”

周朗點了下頭,內疚地說:“我聽人說,平時心裏藏着的事越多,‘病’就越重,都怪我,和我媽溝通太少了。”

楚玄意還有事,安慰兩句,見周朗狀态好了點,這才回了

到家後,包裏的小章魚還在酣睡,楚玄意把他放在大床上,去客廳擺陣,嘗試淨化手臂上的傷。

一通嘗試下來,傷口的黑色稍稍變淺,但并沒有完全愈合。

999沮喪地說:【宿主,我看了一圈,商城沒有能治愈污染的商品。】

“沒事。”楚玄意對着傷口研究了下,笑着說:“你看,陣法有效果,多來幾次應該就好了。”

999沒有那麽樂觀,那名污染者被驅除前明顯是孤注一擲,不知道做了什麽手腳,它想了半天,腦袋閃過一個燈泡:【任務目标可能是海神,如果他徹底恢複,淨化這種污染應該是輕而易舉?】

“可能吧。”

楚玄意随口回了一句,用布條纏起傷口,思索明天要不要背着桑湖,去島上的美妝店買遮瑕,還是直接告訴他比較好?

如果桑湖有解決辦法還好,如果沒有,按照他愛人的性格……

楚玄意沉默。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楚玄意思緒被打斷,透過貓眼看了眼外面的人。

門外不是預想中的島民,而是一個從未在小島見過的陌生男人,男人氣質冷峻,戴着一頂鴨舌帽,在深夜中看起來十分可疑。

“你好。”男人敏銳地察覺到視線,微微擡頭,露出一張出衆的臉龐。

他直直透過貓眼,精準地看向楚玄意,擡起的左手撚着一張眼熟的符紙随風輕飄,言簡意赅:“非自然管理局外勤隊隊長,栾英,請問是楚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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