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別哭了

第3章 別哭了。

相比起姜缈，傅時昱至少表面是平靜的。

他看着姜缈，說：“我沒有打算對你怎麽樣。”

“你沒有……？那、那你為什麽會同意和我結婚……”

“你想聽原因麽？”

“……嗯。”

“先把餐刀放下。”

姜缈聽話放下刀，金屬與陶瓷相撞，發出咣當一聲脆響。傅時昱看了眼何叔，何叔默默走上前，收走姜缈的餐刀。

“你和我之間有99%信息素契合度，這是事實。”傅時昱雙手交握放在餐桌上，像開會一樣正視着姜缈說，“我沒有不婚的打算，既然結婚，一定會考慮契合度的問題，所以從這一點來看，你是很合适的對象。另外，我父母年紀大了，我不想讓他們再擔心我的婚事。他們知道你，對你很喜歡。至于你說你是被‘送’給我的，并不是‘送’，你的家人大概沒有對你說清楚。”

“不是送是什麽，難不成是賣嗎？”姜缈反問，再一次紅了眼眶。

“不，我的原話是，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

“你假惺惺裝什麽，難道這事由我說了算嗎？根本沒有人在乎我願不願意！”

姜缈的眼淚奪眶而出，傅時昱輕皺了下眉頭，擡手到半空頓了頓，轉頭看向何叔。

何叔善解人意地遞上一塊手帕，姜缈接過手帕擦淚，沒有注意到傅時昱擡起又收回的手。

傅時昱說：“我原本想與你相處一段時間，再讨論結婚的事。但如果你真的排斥我、排斥這樁婚事，我可以提前送你回去。你父母那邊我會解釋，不會讓他們怪罪你。”

“我……”姜缈哽咽着抽了抽鼻子，回家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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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是收養來的，他一定會不管不顧鬧着回家，并且确信爸爸媽媽一定不會怪他。但是現在，他沒有那樣的底氣。

想起昨天和父母吵架時氣頭上說的那些狠話，姜缈鼻子一酸，眼淚再一次湧上來，放聲大哭：“我回不去家了……嗚哇……”

這下連何叔都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求助似的看向傅時昱。傅時昱眉頭皺得更緊，過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姜缈身邊，拿起手帕。

“別哭了。”

這句話聽起來既像安慰又像命令，顯然傅時昱并沒有安慰人的經驗。

姜缈更委屈，索性嚎啕大哭了起來：“我就哭！我爸媽不要我了，我為什麽不能哭！嗚嗚嗚……你現在把我送回去有什麽用，他們還會把我送給別人！嗚嗚嗚嗚，你們把我送來送去，嗚嗚嗚嗚……”

“你爸媽沒有不要你。”傅時昱耐着性子說，“我們也沒有把你送來送去。”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所以他們才把我送給你，嗚哇……”

“……誰告訴你的？”

姜缈一邊抽泣一邊回答：“他們親口說的。”

傅時昱不再說話了，就這樣微蹙着眉頭，默默為姜缈擦淚。也許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也許是因為姜缈總是忽略自己微弱的信息素，一縷蜜糖甜香緩緩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在場的beta——何叔渾然不覺，只有傅時昱有所察覺。

傅時昱低頭，目光落在姜缈的後頸。

99%的契合度讓他對姜缈的信息素格外敏感，甚至能從中感知到姜缈的情緒——委屈、難過、傷心和惶惶不安。

眼前的omega只有二十歲，面對突如其來的人生變故，傅時昱不能要求他理智和冷靜。

“不哭了。”傅時昱的語氣和緩了些，大手覆在姜缈頭頂，動作生疏地摸了摸，“如果你不想回家，可以暫時留在這裏。我不會對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姜缈抽泣着，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真的嗎？”

傅時昱回答：“嗯。”

不知為何，傅時昱簡單的一個字，比姜缈聽過的任何承諾都要令人安心。姜缈漸漸止住了哭泣，從傅時昱遞來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按住自己的鼻子擤鼻涕。

傅時昱見他不哭了，眉頭稍稍舒展。一旁的何叔也跟着松了口氣。

姜缈擤完鼻涕，忽然聞到空氣裏一縷熟悉的氣味，不确定地嗅了嗅，擡眼望向傅時昱，問：“什麽味道，我的……信息素嗎？”

傅時昱點頭：“是。”

在陌生alpha面前洩露自己的信息素，對omega來說和當衆裸奔沒什麽區別。都怪姜缈今天精神恍惚，忘了給自己貼一片阻隔貼。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

傅時昱的表情和語氣依舊淡漠，仿佛完全沒有受到姜缈信息素的影響。

這不太合理。契合度極高的兩個人，應當對對方的信息素很敏感才是……姜缈心下疑惑，再擡起頭，傅時昱已經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了。

“好些了麽？好些就吃飯吧。”傅時昱說。

姜缈收回視線：“哦。”他拿起筷子，哭過之後沒有胃口，心不在焉地扒了兩下米飯，再一次擡頭問傅時昱：“我爸媽真的沒有對你說過，我是領養來的嗎？”

傅時昱頓了頓，回答：“沒有。”

“我這樣的身世，你和你家裏人不介意嗎……雖然姜家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家，但親生的和領養的，還是有區別的吧……”

傅時昱的回答依舊簡短：“沒有區別。我看中的不是你的家庭。”

“不是我的家庭……”姜缈想了想，“那是我嗎？”問完不等傅時昱回答，他自己否定了自己：“哦，不是。你看中的是我的信息素。”他垂下睫毛，眼睛紅紅的，繼續自言自語：“沒關系。我知道。反正早晚都要結婚的，不是嫁給你，也是嫁給別人。我也沒有看中你的人，我看中的是你的錢和你的地位，還有你的家世，你是一個很适合結婚的alpha……”

傅時昱靜靜聽着，不表示贊同也不表示否認：“嗯。”

姜缈又想到什麽，神情愈發低落：“他們一定因為我是一個漂亮的omega，所以才養我這麽大、對我這麽好的。他們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嫁入豪門。如果我是一個醜八怪，或者是一個beta、一個alpha，他們一定不會收養我。”

這一次傅時昱沒有接話，只是這樣靜靜看着姜缈。

姜缈對自己的認知很正确，他确實是一個漂亮的omega。哪怕他分化晚，信息素不特別也不勾人，他仍舊可以吸引那些alpha。

姜缈擡起頭，猝不及防撞入傅時昱視線，四目相對，傅時昱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姜缈沒有察覺，直勾勾地盯着傅時昱，問：“你也這樣認為，對麽？”

傅時昱沒有回答。

“我就知道！”姜缈生氣了，“你也這麽想！你們根本都是一樣的！”

“不是。”

傅時昱遲來的回答并沒能安撫姜缈，眼看姜缈又要哭，傅時昱補充說：“我沒有這樣想。我相信你的父母是真心喜歡你，才會收養你。何況那時候，他們并不能确定你會分化成omega。”

對哦……姜缈差點忘記，小孩是看不出性別的。

雖然他從小就很漂亮可愛，但漂亮可愛的也不一定都是omega。

他把眼淚憋回去，重新拿起筷子，喃喃自語：“可是現在，他們只想借我攀高枝。”

“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明白。”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我已經是大人了！”

姜缈倔強又委屈地瞪着傅時昱，仿佛只要傅時昱接下來的話不順他心意，他就會立刻哭出來。

傅時昱愣了一下，說：“你說得對，你已經是大人了。”

姜缈扁了扁嘴，低頭端起飯碗：“我讨厭他們！”

有過一次經驗的傅時昱沒有再說“他們是你的父母，你不該讨厭他們”之類的話，只是夾了一個蔬菜春卷放在姜缈餐盤裏，說：“吃飯吧。”

姜缈看了眼春卷：“我不喜歡吃蔬菜。”

傅時昱筷子一頓，說：“多吃蔬菜對身體好。”

姜缈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夾起春卷放進自己碗裏。

折騰了半天，他也累了，總算願意消停下來安生吃飯。

以前在家裏的時候，飯桌上從來不會這麽安靜，姜缈總是叽叽喳喳有很多話說。但是現在，飯桌上只有他和傅時昱兩個人，而傅時昱，一看就不像是會在飯桌上閑聊的那種人。

姜缈垂頭喪氣地吃飯，吃到一半，終于忍不住，問：“你家有那種規矩嗎，食不言寝不語什麽的？”

傅時昱擡眼：“沒有。”

“那我吃飯的時候可以說話嗎？”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複，姜缈松了口氣，又問：“那有別的規矩嗎？有什麽是我一定不可以做的？”

傅時昱想了想，回答：“你在這個家裏，什麽都可以做。”

“不在這個家裏呢？”

“至少要遵守公序良俗。”

“哦。”

姜缈暫時沒有問題了。

安生吃完一頓飯，傅時昱繼續回書房辦公，姜缈自己一個人回到房間，在沙發上癱了一會兒，正要去洗澡，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姜缈原本以為是爸媽打來的，猶豫很久按下接聽，聽筒那頭卻傳來哥哥姜言的聲音：“喂，缈缈？”

——姜缈有一個大他兩歲的omega哥哥，直到昨天以前，姜缈都以為他們是親生兄弟。

姜缈握緊手機，小聲說：“哥哥……”

姜言問：“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從小到大，無論姜缈受了什麽委屈，最先安慰他、保護他的人一定是姜言。

姜缈沒出息地鼻子一酸，說：“我很好，你別擔心。”

“今天收拾行李，我幫你把你的毛絨小狗放進箱子裏了。你看到了嗎？”

箱子？姜缈的目光投向立在牆邊的行李箱，今天何叔幫他把箱子拿進來，他還沒有打開看過。

姜缈走過去，把行李箱打開。裏面東西不多，一眼就看到電腦旁邊那只白色的毛絨小狗。

“我看到了。”姜缈把小狗拿出來抱在懷裏，“謝謝哥哥。”

“不客氣。”姜言笑了笑，說，“你睡覺總要抱着什麽東西，沒有這個，我擔心你睡不好。”

姜缈不好意思告訴姜言他昨晚一覺睡到大天亮，嗫嚅道：“傅叔叔給了我一只毛絨兔子。”

聽到傅時昱的名字，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問：“傅先生他，對你好嗎？”

姜缈垂下睫毛，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他和爸媽說的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欺負你了嗎？”

“沒有。他對我不壞。”

姜言松了口氣：“他欺負你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

姜缈故作輕松地笑笑，問：“我告訴你，你可以帶我離開嗎？”

姜言沒有回答，姜缈也察覺這個玩笑并不輕松，打着哈哈說：“我開玩笑的……”

“缈缈。”姜言打斷姜缈，“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會想辦法。”

“哥……”姜缈的語氣低落下去，過了很久，輕聲問：“我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這事你知道嗎？”

這一次的沉默更加漫長。就在姜缈以為姜言不會回答的時候，姜言低聲說：“知道。”

“你知道……？”姜缈心裏頓時五味雜陳，脫口而出問，“什麽時候？”

“十二歲的時候。”

也就是說，十年前。

過去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端倪。從小到大總有人說他們兩個長得不像，每一次姜缈都信誓旦旦地反駁，說自己和哥哥只是一個長得像爸爸一個長得像媽媽。而姜言對此從不否認。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對不起。”姜言說。

如果是以前，這麽大的事瞞着姜缈，姜缈一定會生氣，甚至會和哥哥大鬧一場，但現在他只有失落和委屈，還有一點難過。

“為什麽呢……為什麽不能早點告訴我，或者幹脆一直瞞着我……”

姜言仍舊是道歉：“對不起。”

姜缈搖搖頭：“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這又不是你的錯。”

“缈缈……”

“哥哥，明天去學校，我可以去找你嗎？”

姜言猶豫了一下，回答：“嗯，可以。”

“那明天見面再說吧，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挂掉電話，姜缈放下手機，抱着毛絨小狗回到床上。

他的小狗是一只白色的馬爾濟斯犬，而新朋友兔子是一只灰色的荷蘭侏儒兔。姜缈把它們兩個放到一起，說：“以後你們就是好朋友了，要好好相處，不要打架。”

兩只毛絨玩具乖巧地看着姜缈，仿佛在保證說“我絕對不會打架”。

姜缈心情稍微好了一點，躺下來把小狗和兔子都抱在懷裏，說：“還是你們好，你們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