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表明
馮懷回到禦馬監,滿臉肅殺之氣。跟在他後面的太監們,不管在禦馬監內是何地位,都提心吊膽,靴子踩在地上都放輕了力道,生怕發出點聲響引來馮懷的不滿。
這兩日,到處都是事。先是前天突降陣雨,奉天殿遭遇雷擊,起了大火。哪怕禁軍還有太監們救火,還是被燒了一半。奉天殿被焚,乃是一樁大事,馮懷自然要前去處置,結果奉天殿的事忙着,翊坤宮的齊貴妃又派人來找,說是小太子昨夜裏被雷驚着了,有些不好。
前後事兒不少,餃子皮似得把馮懷包起來,還左右推脫不得。換上誰,誰心情也好不起來。
馮懷入宮之後,最先是分派到齊貴妃的翊坤宮中服侍。算起來,齊貴妃還算是他的舊主。
舊主有事,自然不能推脫。
馮懷兩頭跑,到了此刻才稍微得口氣,回禦馬監。
“奉天殿那邊,左右用不着咱們操心。”馮懷道,“這天災又不是人禍,要修要補,到時候照着規矩來的就是了。”
“要是司禮監那邊……”一個叫做曹如意的太監略有猶豫。
馮懷接過身後小太監奉上的茶水,啜飲了一口,“這修奉天殿的事,和咱們禦馬監又有甚麽幹系!到時候用度都是那些工部大人們頭痛的事。司禮監想要在這事兒使勁,都和無頭蒼蠅似得。”說着馮懷輕輕把手裏的鬥彩團花果紋茶碗擱在手邊,“不過司禮監的掌印的确是有些不好對付,尤其那個老家夥……”
馮懷說着皺了皺,他掃視了在場的人,“都小心些。”
“是。”在場的人躬身應了。
他說罷,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在扶手上敲了兩下,衆太監會意,立刻退下。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終于安靜了下來,馮懷放松身體靠在椅子上。過了好會,外頭傳來已經放到了極輕的腳步聲。
不是已經叫人都退出去了麽,怎麽還有人來。
馮懷有些不滿睜開眼,只見着一個小太監踮腳走着,生怕聲音大了,見到他瞥過來,吓得僵在那裏,身子不敢動彈。
“趙六兒見過馮爺爺。”那小太監麻溜的就給他跪下了。
馮懷嗯了聲,“甚麽事?”
“小的過來禀報馮爺爺,徐內人那兒有些奇怪。”趙六兒答道。
馮懷高坐在上,聽到這話,神色如常,“哦,怎麽了?”
“小的有一日奉命去找徐內人,徐內人的住處空空蕩蕩沒人在,可是小的第二日再去,卻見到徐內人抓住個小太監訓斥。徐內人住的那地方,原本就孤僻,四處都是沒有人的冷宮,小的實在想不明白,小的問徐內人有無小人去辦的,徐內人說沒有。”
趙六兒說着,頭貼在冰涼的地板上,外面酷熱,可是這地板卻是陰冷。
“後來小的再去看,徐內人根本就不在那裏了。”
趙六兒說完,額頭緊緊貼在地板上。
四處安靜,沒有半點聲音。趙六兒心跳的和擂鼓似得。
他知道上頭坐着的是什麽人。這位人物十幾歲就進入禦馬監,短短幾年的時間就坐到了禦馬監提督的位置。
這升遷的速度在太監裏頭可謂是前無古人,傳說這位提督心狠手辣。犯到他手裏,就算不死,也恨不得求他給個痛快。
漸漸的,趙六兒趴在地上的身子都有些顫抖。
馮懷手指在扶手的邊緣一撫,“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這樣就完了?趙六兒有些驚訝,他松口氣之餘又有些失望。
但還是慢慢站起來,退出去了。
馮懷叫來曹如意,“去查查那裏到底怎麽回事。”
曹如意去了。
還不到太陽落山,去調查此事的曹如意就回來禀告,“馮爺,西內的徐內人被調走了。”
“調到哪裏去了?”
“說是調到玉熙宮去了。”
“……”馮懷在那裏聽着。
之前他已經打過了招呼,将寶馨留在西內冷宮暫且不動,等這會子忙完了,再調到人氣多的地方去。
西內不是豢養着的飛禽走獸,就是等死的太監宮女,的确不是個長久能待下去的好地方。讓她留在那裏只是權宜之計。
誰知這會人竟然調到了玉熙宮?
那地方也不是什麽好的,飛禽走獸滿地跑,過去了也是做雜役的份兒。
“可是小的去看過了,玉熙宮的管事太監說,這幾日沒見過有新人來。”
馮懷眉頭皺了皺,“繼續去查查看,看是誰調的。”他說着,唇邊略勾了勾。他打過的招呼,竟然還有人敢忤逆,真是有意思。
曹如意應答了一聲,立即去了。
還沒等曹如意查出個水落石出,後宮就發生了一樁大事。
翊坤宮的那個小太子夭折了。
小太子身邊伺候的乳母宮女還不算上太監,足足有幾十人之衆,這些乳母宮女不分白天黑日的,和看眼珠子似得寶貝着這個寶貝蛋。
可是夜裏雷電轟鳴,大人都吓得肝膽欲裂,別說才滿周歲的嬰兒。受了驚吓,抽搐不止,叫了小兒科的太醫過來看了好幾回,藥灌了,針也紮了。甚至還叫人在宮外給孩子在菩薩面前求福,誰知還是沒半點用。
夜晚乳母見着小太子一動不動,伸手一探,已經沒了呼吸了。
齊貴妃當即哭暈了過去。事情上報到皇帝那裏,宣和帝親自過來看。見着孩子臉已經青紫,沒有半點救了。
齊貴妃失去兒子,吵鬧了半夜,不準左右把孩子抱走。
宣和帝在翊坤宮陪了她一晚上。第二日天不亮就起來準備上朝。
太子夭折,乃是大事,必須上朝宣布。
朝堂衆臣得知消息,吃了一驚,又擔心起來。
宣和帝的年紀已經三十了,公主有兩三個,但是皇子除去夭折的這個太子之外,就沒有了。
國朝規矩,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個小太子就是長子,現在小太子夭折了。國本一下又陷入到空虛無人的境地。
大臣們商量着進言宣和帝,再次在民間選秀,廣選妃嫔,以求子嗣。
宣和帝上朝之後回到乾清宮,換下身上的大禮服,在宮女的伺候下換上常服。
他坐在鏡子面前,拆了頭上的發冠,侯良玉拿了梳子親自給皇帝梳頭。
太監在外頭身份再貴重,到了皇帝跟前,也不過就是個家奴。侯良玉站在宣和帝身後,仔仔細細給他梳頭,銅鏡裏将宣和帝的容貌照的清清楚楚。
宣和帝想到昨夜裏齊貴妃抱着他哭了一個晚上。不免有些心酸,外頭民間關于夭折的幼兒有前世冤家前來讨債的說法,對于這種早夭的孩子,家裏哭幾聲丢開就是了。到了宣和帝這兒,沒了兒子,愛妃哭的叫他心疼。更重要的是,國本一下又沒了着落。
他這些年來獨寵齊貴妃,當年更是和她定下了立她所生孩子為太子的約定。所以一直寵她愛她,可是沒了孩子,他這會也有些傷感。
“中年喪子。”宣和帝背靠在椅子上,心中焦急和悲痛一起湧出來,國本無着的焦急和喪子的哀痛說不準到底哪個更濃些。
宣和帝眼睛緊緊閉上,手掌緊緊握成拳,壓在扶手上。
“皇爺,這是奏折,還請皇爺禦閱。”
平常這些事,宣和帝都是讓內閣去拟票,然後交于司禮監,此刻心煩意燥,伸手從上頭拿過奏折來,打開一看,上頭盡是關于太子喪儀,還有關于說子嗣不豐,請皇帝廣撒雨露,再選嫔妃。
他大婚已經有十載了,除了幾個公主之外,皇子再難見得,年輕的時候還不覺得。可是現在皇子的事兒已經不容推辭了。
還有言官的奏折更是劍指後宮,說皇帝子嗣不豐,乃是因為後宮有女禍。
這女禍到底是指代的誰,哪怕沒有明說,宣和帝心知肚明。
宣和帝青黑了臉色,“胡說八道!”
皇帝重重把奏折丢在一旁,躺回坐椅上,心頭的憤懑化為無力。
想起那個夭折了的小太子,宣和帝一陣悲恸,明明那麽可愛的孩子,怎麽受了一場驚吓就沒了呢?
宣和帝一下洩了氣,眼裏都有些潮濕。
“就算現在生了兒子,也不知道朕能不能活到他長大的那天。”
喪氣的話,立刻叫一屋子的太監宮女紛紛跪了下來。
侯良玉一撩袍服立刻沖皇帝跪下,“奴婢有事隐瞞皇爺,奴婢萬死!”
宣和帝扶住扶手,皺眉看來。
侯良玉心口突蹦亂跳,昨日他得知禦馬監的馮懷已經在查那個小宮女,這事兒恐怕也瞞不住了。
只是這一說出來,禍福難料。畢竟這位當年可是連自己的骨血都不認的。
“說。”宣和帝身子微微坐起,雙目盯緊了下頭的侯良玉。
**
長哥兒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了,依着寶馨看,其實就是受冷後的感冒,前一天渾身發冷,等到那股勁頭過去了,生下來的就是鼻塞流涕嗓子疼。
這種感冒那是沒辦法治,喝藥也只是緩解症狀而已。別說她現在手邊沒藥,就算是真的有藥,也是沒辦法。
感冒就是人體的自我氧化過程,最少也要七天才能好。
好在這小子雖然病了,但沒有進一步加重的趨勢,只是鼻子堵着,嗓子也疼。躺在那裏怪不舒服的。
幸運的是暑氣一上來,經脈擴張,鼻子裏頭堵的那頭也被逼開了,呼吸暢通。長哥兒終于覺察到這個天兒還是有點好處的。
寶馨端來一碗姜湯,“把這個給喝了,發發寒氣。”
辛辣的姜味兒熏的他捂住了鼻,長哥兒可憐巴巴望着她,“寶姐姐,我不想喝,辣。”
“辣才好呢。”寶馨笑,她一把把這孩子給摟了過來,病中的長哥兒溫順的靠在她懷裏,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喝了這個,你的病就輕點了。”
自從寶馨那天抱了他一夜,這孩子對她的态度比之前更親昵了。之前這孩子叫她姐姐,嘴上叫,可是多少有些疏遠。現在是真正發自內心的親近。
“真的?”他睜着眼,如同小鹿一般。
“真的。乖乖喝了,到時候你鼻子也好受些。”寶馨哄着給他把手裏的姜湯喝了。
姜湯喝下去,過了會,渾身上下發了一身的汗。
他還在病中,洗澡怕又着涼。寶馨擡來熱水,卷起袖子把他上下給剝幹淨,擦了一遍,汗水擦幹淨之後,換上潔淨衣裳。
才收拾好,外頭響起門板被撞開的巨響。
寶馨吓得一個哆嗦,手裏的木盆咚的掉在地上。床上的長哥兒滿臉驚恐的蜷縮成了一團。
他下意識的去看寶馨,此時外面傳來一片嘈雜聲。
作者有話要說: 寶馨抱住自己痛哭:真是心疼我自己……
長哥兒:你來心疼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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