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怕

不怕

難怪她不想讓自己看見。

韓邊腦海裏面, 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

可緊接着,自己也跟着一驚。

不過是偶然入畫而已,需要如此緊張嗎?

他看着白聽雲畫畫的背影, 好一會兒,還是轉身問農意。

“你說……”

“少爺, 我好久沒有見過, 小姐将人畫進畫中了。”農意恭恭敬敬低頭, 玩得不亦樂乎。

成功将韓邊帶跑偏。

在這種情況下, 多和農意說一句話,都是對農意敬業程度的不尊重。

他只能吞下所有的疑惑,自顧自去廚房裏面。

管家要準備晚餐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 再說吧。

雖然這件事令他有那麽一點點的在意,但是,其實對生活沒有什麽影響。

只不過偶爾和白聽雲對上視線的時候, 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幅畫。

韓邊臉上挂着一貫的笑容, 為白聽雲水杯裏面倒滿水, 正打算離開,卻瞧見她的手機亮起——有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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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短信麽?

韓邊看了一眼手機, 也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等白聽雲畫完之後,這才輕聲提醒。

“剛剛看見, 你手機上似乎有郵件。”

“我看看。”白聽雲将手上的膠質手套取下來, 放在固定的架子上,随後拿起手機, 面露疑惑。

“一切的真相?”她看着郵件的名稱,有些好笑。

“是誰中二病犯了麽?”

“或許吧。”

韓邊系上圍裙, 開始收拾屋子。

而白聽雲已經忙活得差不多,閑着也是閑着,索性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量着這所謂的“真相”郵件,究竟有什麽特殊的。

“白小姐,你不用好奇我是誰,也不用在意我為什麽給您發這個郵件,我只是一個默默愛慕着您的人,不忍心您被欺騙,付出一腔感情最後還被嘲笑。下面的內容,很可能會颠覆您的認知,但是我想,您如果能夠耐心看完的話,一定有很大幫助。”

“……好酸的開頭。”白聽雲的臉皺起來。

明明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對方偏要雲裏霧裏說一大堆,而且這個遣詞造句——看起來十分別扭,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中譯英再譯中。

別扭。

這是白聽雲對這封郵件的唯一感受。

不過就是這麽別扭的開頭,還是提起了白聽雲的興趣。

她被欺騙?

被誰欺騙?又或者說,被什麽欺騙?

白聽雲陷在沙發裏面,辣洋洋坐着,将手機舉起來,繼續往下看。

“我知道,您這段時間以來,身邊跟了一個男人。但是我必須得告訴您,對方并不是什麽善茬,他在大學的時候,便玩弄女學生的感情,多次出軌,甚至于傷害了女學生的精神、□□,不負責任,導致多人退學。或許要接受這一切,對您來說很難,但是在附件裏面,有對應的資料和證據,您如果想要看清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還請您耐心點開,查閱。”

看完這段話以後,白聽雲陷入沉默之中。

……誰?

韓邊嗎?

他玩弄女學生的感情?

白聽雲猶豫地看了一眼在廚房裏面忙碌的人,實在是難以将對方的身份,和文字裏面描述的人重合起來。

不過發件人說有證據?

白聽雲猶豫着,将附件下載下來,随後點開。

照片、資料、截圖……聊天記錄,一應俱全。

白聽雲一目十行,将圖片裏的東西大概看了一遍。

傷口、眼淚、流血。

昏暗的角落和女孩哭泣的臉頰。

白聽t雲看着,看着,眼前的景物卻開始發生變化。

明明只是照片而已,可是這照片拍得太好了,她幾乎能夠透過這薄薄的一張紙,聽見女孩子的哭喊。

也或許是自己的哭喊。

被霸淩的記憶卷土重來,明明已經許久沒有再回憶起……明明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當白聽雲再看見類似照片的時候,靈魂深處依舊會恐懼、顫抖!

她愣愣擡眼。

這屋子太亮了!

太亮了!

白聽雲感覺自己整個人開始失溫,或許是一陣秋風吹來,居然叫她冷得開始哆嗦。

屋子太亮了、太大了!

白聽雲顫抖地站起身來,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房間裏面跑。

雙目無神,瞳孔沒有聚焦。

她憑着感覺胡亂跑,一雙手試探性地扶着牆壁,卻在晃神之間,将過道上的花瓶推下去。

花瓶墜落在地。

發出刺耳的聲音。

陶瓷碎片飛濺,帶着水,染濕了白聽雲的褲腳。

菊花花瓣散開,垂在地面上,有那麽幾朵花瓣,被水沖散,往遠方流去。

“怎麽了?”

廚房裏面忙碌的人,聽見了響動,朝着白聽雲走過來。

他聲音是如此的溫柔,可偏偏落在白聽雲的耳朵裏面,是曾經父親尖銳的痛罵。

“沒用的東西!喪門星!在家裏面就知道搗亂,家裏的東西都被你毀得差不多了!!”

“你再這麽下去,這個家都要被你毀了!!”

直到這個時候,白聽雲才意識到,這些日子裏面,她并不是真的和過去和解。

她只是為自己的心靈築起閥門,将那些好似流水一般的痛苦記憶,擋在閥門之後。

可是閥門終究是有時效的。

現在,閥門被照片沖垮,刻意遺忘了許久的記憶,像是洩了閘的洪水,一下子,将白聽雲幾乎淹沒在裏面。

她不敢回答。

她匆匆忙忙地躲進自己的房間裏面。

……房間也好大。

明明窗簾已經拉了起來,為什麽還會這麽大?

白聽雲慌張地在屋子裏面轉來轉去,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給她提供一點點安全感。

對了——衣櫃!!

白聽雲視線落在衣櫃上面。

她歡喜不已,她迫不及待。

她不顧一切地往衣櫃裏面鑽,哪怕是她房間裏的衣櫃,并不能夠容納一個成年人。

四肢被擠壓着,渾身都不舒服。

但就是這樣子,白聽雲才覺得安全下來。

對。

就是在這種小小的空間裏面,誰都找不到她。

她不會受傷,不會被罵。

只要她不出去,等到其他人不生氣了,就不用挨打。

對,就在這裏待着,哪裏都不去。

白聽雲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面,驚懼無比。

這時候,卧室的門開了。

“你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聽起來很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進來。

別進來——別進來——

白聽雲在心裏面苦苦哀求。

“我看見花瓶摔了,所以想來問一下你。”男人的聲音很穩定,似乎并沒有生氣。

他說:“你有沒有受傷?”

他沒有生氣。

白聽雲确定了。

自己打碎了花瓶,将屋子搞得一團糟,但是對方并沒有生氣。

驚懼的情緒稍有緩解,可依舊不能改變更多。

“剛剛發生了什麽嗎?”

男人依舊站在門口,并沒有靠近白聽雲。

白聽雲也不可能回答對方。

哪怕是她意識裏面在告訴她,對方并不是什麽壞人,并不會打她。

但她依舊不敢。

她腦海裏面,只剩下自己剛剛看見的照片。

“晚飯已經煮好,你收拾一下,來吃晚飯吧?”

男人說着,沉默了好一會兒後,白聽雲終于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

他走了。

他沒有打自己,也沒有生氣?

……對了,他是誰來着?

白聽雲的記憶有片刻的混亂,世界似乎開始旋轉,只剩下紅與黑交替着,幾乎将她籠罩。

就在白聽雲和暈眩對抗的時候,她藏身的衣櫃,突然被人拉開。

房間的燈亮着,幾乎快要刺痛白聽雲的眼睛。

她縮在衣櫃裏面,慌張躲避着,恐懼接下來即将發生的一切。

可是——拳頭并沒有落下來。

她沒有被人拖着頭發,從衣櫃裏面拽出來。

那站在衣櫃前面的男人,彎下腰,表情似乎不忍,輕聲對白聽雲說。

“別害怕。”

他伸出手,試探着,想要往靠近白聽雲。

可白聽雲實在是害怕,那雙手會變成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

她只能往裏縮,哪怕衣櫃空間只有這麽大,他早已經避無可避。

對方似乎被她的反應所驚到。

他面上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許久之後,才收回手。

就這麽半蹲在衣櫃前,耐心地說這話。

“我看見了那封郵件。”

他輕聲說:“那些事情不是我幹的。”

他的聲音好像是一汪水,溫溫柔柔,輕輕流淌過,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當然,僅僅靠我一張嘴,确實是沒有說服力。但是現在,我還是想要先和你解釋一下。”男人的眼睛垂下,似乎在回憶,“我應該還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家庭情況。”

“其實我家裏并不富裕,能夠考上大學,都是村子裏面值得傳頌的佳績。只是我家太窮了,連交學費都很困難,雖然有助學貸款,但我還要吃飯。大學裏,每個月的生活尤為拮據。尤其是我大二的時候,我媽生了重病,我不僅要打工掙自己的生活費,還要往家裏面打錢,所以和學校裏面的所有活動,我都不參與,宿舍之間的關系也就那樣。”

韓邊輕輕說着,叫白聽雲能夠暫時逃離恐懼,只是看着對方。

“或許是我在他們看來,太過奇怪。我成了被讨論、被針對的對象……當然,也或許是有其他的原因,不過我不是特別清楚。”

“而那些照片。”韓邊說到這裏,突然譏諷勾唇:“我記得那個女孩子,她向我表白,但同時也說我窮酸、心氣高,她想讓我和她談戀愛,這樣就能夠幫我申請獎學金。”

“我拒絕了。”

“在這之後,我沒有拿過獎學金。但是校園裏面和我有關的帖子,卻越來越多。”

“我成了衆人唾罵的對象。”

“而我只是想要掙錢,寄回家,幫我媽治病而已。”

韓邊溫柔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類似受傷的情緒。

他猶豫着,朝着白聽雲伸出手。

“我沒有做過這一切,不要怕我好不好?”

他苦笑着,伸出去的手卻始終懸浮在半空之中,并沒有再往前,真正牽住白聽雲。

走不出過去的人,不僅僅是白聽雲。

還有他。

甚至在看見白聽雲閃躲的模樣時,韓邊對于發郵件的人,不可抑制地生出怒火。

究竟是誰,要這麽搞他?

但沒關系,他總會讓對方付出代價,就像大學那樣。

韓邊懸在半空的手微動,有了撤退的念頭。

在這個時候,衣櫃裏面探出一只蒼白的手。

它顫抖着、猶豫着、緩慢地。

勾住了韓邊懸在半空中的食指。

藏在衣櫃裏面的人,兩眼不再空空,似乎終于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她一開始,只是牽着一根手指。

随後,蒼白的手往上爬,兩人掌心相對,十指緊握。

白聽雲終于從眩暈中抽離。

她朝着韓邊,緩緩笑了起來。

似乎是在求證,也似乎只是随口說了一句話。

“你不會傷害我,對麽?”

陌生的溫度從手心傳來,韓邊看着明顯受驚的白聽雲,點頭,“我不會傷害你。”

白聽雲終于笑起來。

“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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