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幻境

第35章 幻境

人在犯病的時候, 是沒有行為邏輯可言的。

季辭把程音喚去,離熟睡的小孩遠遠的,明顯是有話要講, 等她真站到他跟前, 他又不講了。

只細細地端詳她,好像第一天認識似的, 稀罕地,認真地,用目光描繪她的眉目。

“季總,時候不早了,您請回吧。”程音決定不委婉了,她直接趕人。

“好像不行。”季辭予以拒絕。

程音困惑地擡頭:“為何?”。

他一臉認真:“我衣服髒了。”

她這才發現, 他那件挺括潔淨的白襯衣上,除了腰上有幾個小黑腳印,肩頭也濕了一大片,不知是口水、鼻涕還是眼淚……

程鹿雪的傑作。

這下是真尴尬了,程音趕緊拿剩下的熱水, 搓了塊幹淨毛巾遞給季辭。

腳印兩說,口水總得先擦了……

他卻沒有伸手來接。

“我夠不着。”

怎麽可能夠不着,那是肩膀又不是後背……

程音沒敢駁斥,她正歉疚着, 于是她上前一步,踮腳幫他清理肩膀上的污漬。

Advertisement

然而濕毛巾越擦,濕跡擴開得越大, 最後幾乎印出他肩部的肌肉線條來。

更沒法出門了……

程音讷讷住了手, 又轉身去找幹毛巾。

“前幾日,”他在她退開之前, 忽然出聲詢問,“在杭州,我是不是發病了?”

程音當場僵住。

“是你來救了我,對嗎?”

她再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突然翻開這一篇。

那一晚可不能提,連想都沒法想,一想她整個人都要燒着。

程音往旁邊讓了讓,背過身去,佯作鎮定去搓毛巾。

“沒有啊。”她搓得很起勁。

他再度走近,在她身後道:“你耳朵紅了。”

好的,謝謝你指出這一點,現在搞得我臉也紅了。

程音不說話了,她一門心思與毛巾搏鬥,搓得指關節都微微發疼。

然後那條毛巾,被他從她手中抽離,再被擰幹,輕裹住她的手,逐根手指慢慢擦幹。

他将她轉了個方向,低頭認真地幫她擦手。

擦得慢條斯理,又理所當然。

确實以前這種事季辭沒少做——她吃東西之前總是忘記洗手,必須三哥前來緝捕歸案,将髒爪子強行按進水池。

但十歲之前和現在,可絕對不是一回事……

程音将手背到身後,差點面斥請他“自重”,誰知他又丢出一個重磅問題。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叫我三哥了?”

他眼中笑意甚濃,笑得她當場惱羞成怒:“我沒有。”

“我聽見了。”

“你聽錯了!”

“好,”他從善如流,“我聽錯了。”

“但你可知道,”季辭略微彎腰,認真看她的臉,“我在那個時候,并非完全不清醒。”

程音如遭雷劈。

頸後汗毛豎起,她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惜為時已晚,他問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

‘知知,那晚我吻你了,對嗎?”

季辭其實并不确定,他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麽,他自己也在猜。

他的“急症”,最近發作得越發頻繁了。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代表着他身體的承受力在下降,容易讓他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這個秘密,就連季辭最貼身的助理梁冰,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根本說不清老板生得到底是哪種病。

其實那不是病,只是副作用而已。

出于科研的目的,季辭在顱內植入了一對視覺假體。

通過對假體進行微量的電刺激,可以誘發視覺通路的神經興奮,進而産生光幻視,即使是盲人,也能一* 定程度上恢複視覺功能。

這項研究如能成功,将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但它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

在這條路上,研究者完全沒有範例可以遵循,只能自行摸索前行,跌跤摔跟頭是家常便飯。

季辭之所以會偶發神經系統錯亂,正是因為假體在刺激視覺通路時,會同時影響周圍的皮層。

一旦刺激劑量失誤,受體便會陷入短暫的認知混淆。在此期間,意識完全不受自主控制,也許會記憶留存,但這種記憶并不可信。

換句話說,季辭根本分不清混亂中留下的記憶,究竟是幻想還是真實。

當然,大部分時候,由于幻境看起來過于荒唐,他要做出确切的判斷并不困難——譬如七年前,他第一次植入假體的那一夜。

無人協助,自行手術,初次試驗,難度不言而喻。

由于首輪的刺激劑量把握不準,當時他直接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醒來時,眼前的世界莫名變成了多維空間,随意延伸出不可能的時間線。

他跌跌撞撞走在街上,一頭紮進幽暗的後巷。在那裏,他竟然再一次見到了知知。

失蹤了5年4個月零16天的知知。

起初季辭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光譜流轉,忽明忽暗,熟悉的街景變成賽博朋克風味,仿佛某種科幻電影的布景。

車燈照進暗巷,兩只狼人正在撕咬無辜的少女,那時他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在做夢。

北京城怎麽可能出現狼人。

道德感作祟,即使在夢裏,他也還是奮力上前,拾起一根木棍,趕走了那兩頭怪物。

他在夢中見義勇為,夢神便賜予他至高獎賞:女孩的臉在光暈中顯現,竟是他夢寐以求的那張臉。

知知雙目微睜,在看清楚他的那一刻,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三哥。”

這個稱呼,讓他越發篤定,自己身陷于夢中。

可是他畢竟找到了她,在輾轉多年之後。是真是夢,今夕何夕,對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他牽着她在夜幕下奔跑,身後遠遠綴着狼群。

他們小心閃避,跑過長長的樓梯,終于躲開了追捕,在黑暗中緊緊相擁。

“三哥……”私密黑暗的小房間裏,她低聲呼喚,親吻他的嘴唇,下巴和喉結。她的舉動熱情而大膽,比年少時更甚。

“你說過要等我長大,我長大了。”她悄聲耳語,握住他的手,讓他感受她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那應該是某個小旅館的二樓,窗外流淌着濃郁華美的霓虹,光線妖嬈起伏,卻比不過她的腰線玲珑。

在這樣的夢境中,理智完全沒有存在的空間。

季辭從未想過,他能放縱到那般地步。

多年克制一朝崩壞,心魔一旦被喚醒,讀多少聖賢書都壓制不住。

而她也是個不怕死的,長夜漫漫,醉意熏熏,她死去活來不知幾番,稍一清醒,竟還敢繼續撩撥。

興致來時,還跑去推開了緊閉的窗戶,皎潔手臂探出陽臺,霓虹燈流光溢彩,映着她掌心蓬松的一團雪。

那是一個雪夜。

冷風奔湧而入,卷起她烏濃長發,落在羊脂白玉似的腰背。街市傳來行人踩雪的聲音,他心頭火起,伸手将她拖回房間,狠狠合上了窗戶。

窗邊,桌邊,哪裏都逃不脫,哭求也沒有用。

他将她扣于桌前,從背後咬住她的脖子,齒尖兇狠地尋覓動脈的搏動。

呼吸節奏全亂,他清朗的聲音也變得喑啞:“哭大聲點。”

這麽多年,折磨了他這麽多年,她必須被施以懲戒。

第二天清晨,季辭從夢中醒來,頭痛欲裂,緩了許久視力才恢複了正常。

他确實歇在一個旅館的房間,窗外也确實下着雪,霓虹燈熄了,在白雪中隐約露出幾個字:某某招待所。

殘存的記憶令他震驚,滿床的狼藉更是不堪入目。過了很久,難堪之色才從他清俊的臉上褪去,他将衣物穿戴齊整,仔細搜遍了房間的每一處。

确無第二人存在過的痕跡。

下樓問前臺,答曰他獨自入住,并未見過描述中的女孩。

他在白茫茫大雪立了很久,不知是喜是悲。

從那之後,一切都變得有所不同。

季辭還和往常一樣自律,按時起居,潛心科研,每天兩點一線。

但在工作之餘,他逐漸變成了一個戶外愛好者。

他會找熟知情況的孟少轶幫忙敲定路線,對接地導,路徑遠至海邊,深至山間。接頭之後,他便與她告別,獨自踏上未知的旅途。

心中暗含一個期待,當他穿過廣袤世界,也許在某個轉角,能再次獲得一場奇跡般的相逢。

……

這就是為什麽,梁冰不說,季辭下意識認為,他又墜入了一場新的幻境。

這些年他以自身為實驗體,不斷推進測試并記錄數據,穩妥起見,再沒有用過超量的刺激。

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會在夜深人靜時,一次次回憶當初的那場幻境。

更不會承認,他又因此做過多少難以啓齒的夢。

夢中林林總總,破碎又荒唐,交織着過往與幻想,她淘氣而狡黠,每每誘他近身,卻似指尖砂礫,昨年之雪,怎麽都抓不住。

可以想見,當他再次在幻境中将她捕捉,握牢在手心,是怎樣一種心情。

所以才會失控吧。

季辭垂眼,看着程音被咬破的唇角:“這傷,是我弄的嗎?”

程音從他抛出那個勁爆問題,就被直接點了啞穴,沒想到又來了一句更勁爆的。

她想逃走,但背後有張桌子,根本無路可逃。桌上臺燈亮着,是漆黑室內唯一的光源,暈黃光線從她背後圍攏而來,照映出一種暮色迷離的氛圍。

亮處暖赤,暗處鴉青,色彩的對比度拉滿,而他站在半明半暗之間,顯得發色如墨,鬓角如裁,眉目俊美到森嚴。

她艱難地移開了視線,抿了抿唇:“不是。”

“你撒謊的時候,有些小動作,”他聲音裏帶着笑,“我每個都認得出來。”

這是實情。他倆從前天天貓捉老鼠,她再詭計多端,都逃不出他的明察秋毫。

程音只想趕緊結束這個對話,于是硬着頭皮承認:“你當時情況比較緊急,我幫你做了心肺複蘇,僅此而已。”

“嗯,謝謝知知救我一命。”

見了鬼,他那一聲“嗯”,含在一聲輕笑當中,居然還帶着寵溺的波浪線。

“沒、沒有其他的了。”她有點結巴。

“嗯,我相信你。”

語言是怎麽表達出相反意思的,這是語言學家至今也沒研究透徹的領域。它與氛圍有關,與表情有關,與說話的人略帶調侃的眼神有關。

程音實在受不了這種暧昧對峙,心一橫:“反正不是我主動的,我對你,已經沒有那種心思了。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認錯了人,我受了池魚之殃……

這種話程音到底沒說出口,人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實事求是講,至少在當時,她還挺沉醉其中的。

“不過,你那都是無意識的行為,不用放在心上。”

程音本來還想加一句,“我不介意”,轉念一想,她其實還挺介意的。

這事不能往深裏想——她介意的并非是自己被吻,分明是被誤當作另一個人……

很嫉妒,很難受,果然熊醫生說的沒錯,她說自己不在意季辭,根本就是嘴硬。

程音忽然覺得眼圈發酸。

天吶,她該不會是想哭吧。

程音眨了眨眼,看了眼季辭的肩膀:“衣服幹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态度硬邦邦的,連禮貌都不想再顧及。他卻站着沒動,甚至又靠近了些許。

程音驚了下,手不自覺撐住桌子,身體後移,試圖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

失敗了。

他俯身,胳膊越過她,按滅了桌上的臺燈。黑暗突然降臨,柔軟地将他們包裹,現在整個屋子的光源,就只剩下桌子旁邊的那扇窗。

程音此時背靠着那扇窗,幾乎坐到了身後的小方桌上。

而後,她感覺到比黑夜更柔軟的存在,輕輕落在她的額角,那是一個飽含了溫柔和憐惜的吻。

“現在呢?”他低聲問。

“現在,我可以放在心上了嗎?”

程音不知季辭是何時離去的。

起初,他還試圖與她交談。問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後悔喜歡他,不認他這個三哥等等,是否都是氣話。

問她這些年為何杳無音訊,難道一點都不記挂他。

問她為何當年一走了之……

若是程音還能正常回話,定會當場憤然反擊,怎麽他竟颠倒黑白。

可她回不了一個字——他居然将她直接抱起,放在面前的桌上,再兩手扶住桌沿,以一種圈禁的姿勢在問她的話。

她的主板直接被/幹燒了。

她像一臺故障了機器人,既無法接收,也無法發出信號。程序運行了半天,最終只輸出結結巴巴的一句:

“這、這是我家,你走。”

程音自覺這句話聽起來非常冷酷無情,多少挽回了一點氣勢,不想他聽完反而在笑。

“知知困了,”他的聲音如同催眠,“好,那我們明天再聊。”

“不跟你聊。”

“好,那等你什麽時候想聊。”

“不想聊。”

“嗯,知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現在好晚了,你應該上床睡覺。”

就算在她很小的時候,他也沒有用這種哄小孩似的口吻跟她說過話。

程音懷疑他剛才在來的路上,被隔壁的狐貍吃了。

不然就是黃大仙,胡同裏的房子老,巷尾還有一座以前的王府,這種地方就很容易鬧點靈異。

男狐貍怎麽可能輕易将她放過,竟摸了摸她的耳垂和下巴,又俯身親了親她的鼻尖,才道了聲晚安,離開了她的小屋。

而她就這樣魂不守舍,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呆呆地坐在桌上,背靠着窗戶。

空調出風口咯吱咯吱,還在賣力地工作,她的大腦昏沉缺氧,臉頰紅熱發燙,一秒比一秒更嚴重。

冬天開空調取暖,就是會帶來這樣的副作用。

過了很久,突然背後的玻璃上,傳來沙沙的打擊聲。程音轉過頭,将滾燙的臉頰貼在了冰涼的玻璃窗上,總算喘勻了那口氣。

窗外,朔風卷着鉛雲,鋪展在整個城市的上空,将無數雪白的顆粒,旋轉抛送至每一個角落。

下雪了。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