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牙膏

第52章 牙膏

于是母後大人見到的, 便是一個打起百般精神,幾乎無懈可擊的兒媳候選人。

母後是個洋氣人,衣着十分有品, 小黑裙配珍珠鏈, 居然和程音說,可以叫她Tracy。

中山東一路的首批外企職員, 渾身洗不掉的洋墨水味兒。

翠西女士對北京的嫌棄也是溢于言表,一進門先挑剔陳嘉棋的公寓,窗戶不夠大,格局不夠好,公共區域維護得一般,也沒什麽綠化。

“北京三千萬的房子哦, 比上海還是差得遠嘞,噢喲,這裏竟然也叫新天地!”她說着自己笑了起來。

“也不差的,李嘉誠1993年投資,當年也豪華的。”陳爸爸說。

“佳佳去年非要在北京買房, 我真的一個都看不上。要是回了上海工作,新天地旁邊,翠湖,露香苑的房子, 哪個不靈?濱江的房子也老好咯。”

“佳佳喜歡北京這個工作嘛。”陳爸爸又說。

“遲早要回去你公司幫忙的呀,我們哪裏忙得過來!”翠西翻了個白眼。

陳爸爸看着脾氣不錯,像一切典型的上海男人, 特長之一必然是給老婆捧哏。他倆聊得水潑不進, 程音站在旁邊陪笑陪得嘴酸,覺得自己十分完蛋。

翠女士看不上北京的新天地, 那肯定也看不上北京的大妞,她今天恐怕要有辱使命了。

果不其然,聊了一會兒,翠西笑眯眯看向她,張口就問:“程小姐的房子買在哪裏?”

“我……沒房子。”

“沒房子?”她睜大雙眼,比聽見程音說自己沒鼻子還要吃驚,“沒房子你住哪裏?”

話音一落她就四下看,檢查兒子屋裏有沒有女人的東西。

Advertisement

程音趕緊挽救陳嘉棋的名譽:“我現在租房住。”

“啊?借的房子啊?”

上海人租房通常不說租,說借,因為覺得“租”聽起來羞恥。

翠西已經開始替人尴尬,程音還是面不改色,也罷,就讓這股不可抗力來毀掉協議吧。

她看她這個婚,恐怕是結不成了。

陳嘉棋也看出風向不對,立刻介入了對話,解釋說程音有房,臨時賣了在置換,還沒找到合适的标的。

瞎話張口就來。

程音忽然有點不太想參與了。

她輕輕代入一下程鹿雪——光是想象女兒長大之後胳膊肘外拐,為個臭小子跟她撒謊,她的怒氣值就開始暴漲。

“置換”一次聽起來過于小康家庭,翠西也沒有覺得十分悅耳,不過也算可以接受。

她撇了撇嘴,轉頭又問程音:“那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書香門第!”這次陳嘉棋搶答了,“音音的媽媽是教授,爸爸是藝術家。”

這個答案還算差強人意,翠西總算沒再繼續問。

陳嘉棋抹了把汗,決定不能再放任他媽做身家調查,便推說時候不早了,程音會做很地道的上海菜,不如叫她去廚房忙。

“周末都她做飯給我吃的。”他信口胡謅。

翠西聞言,終于露出點笑模樣:“确實,北京那些餐館也是真的難吃。”

程音奉旨前去做飯,陳嘉棋瞅空溜進了廚房:“我媽挺滿意你的。”

他還挺能自我安慰。

“真的,她願意吃你做的飯,說明對你還是認可的,否則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程音無語。

“真的!因為我老不談戀愛,我媽都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性向有問題了,領回家的是個女朋友,她就偷着樂去吧。”

程音持續無語,他還挺驕傲……

“就算我先斬後奏,直接跟你領了證,她也不至于就讓我立刻離婚,再說了,不還有離婚冷靜期麽。”

“那是什麽?”程音忽然指着廚房臺面上的紅色紙盒問他。

“生煎,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一家店,我媽上飛機前特意買的,但涼了根本不好吃了……”

“陳嘉棋,”程音打斷他的話,“我覺得,我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

“啊?什麽意思?”

“你父母,應該挺盼着你能結婚生子,有個幸福的小家庭。”

“對啊,所以我如了他們的願,找了個自己喜歡的人結婚啊。”

“如果他們知道了關于我的那些事,會很生氣的。至少,你不應該對自己的至親之人,進行欺騙和隐瞞。”

“又有什麽關系了……頂多鬧兩天而已……”

當然有關系。程音打開紙盒,将生煎放進空氣炸鍋,難得嚴肅道,“別傷害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不是所有小孩都這麽幸運,可以得到媽媽的愛。”

程音這頓飯做得還挺用心。

她用心時極其沉默,像一臺無聲運作的精密儀器。雖然她沒怎麽做過飯,但有食譜和廚房秤,她就有信心準确還原菜品口味,标準一如分子料理。

在整個過程中,她只走了一次神。

貌似是陳爸爸說了句什麽笑話,惹得老婆兒子齊上陣怼他,客廳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程音側耳傾聽,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

貌似很多年前,在她小的時候,也曾擁有過如此幸福的時光。由于記憶過于久遠,已經模糊得無法勾勒,只剩下一種極淡的情緒。

而她的女兒,甚至無法得知,這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走神的下場,是被油星濺到了手。

挺大的一片,落在虎口處,立刻燙出了一朵淡紅的花。

程音将手放在涼水下沖了半天,還是火辣辣的疼,她取牙膏輕塗了一層在外側——知道這是錯誤的處理方式,但好歹白色可以遮蓋。

不想讓人發現,無論大驚小怪還是視而不見,都鬧心。

托這一桌子本幫菜的福,晚飯吃得十分愉快。

聊到最後,翠西給了個基本态度:“不要急着結婚,搞這麽倉促做什麽?”

陳嘉棋試圖辯解,他們認識好多年,彼此了解很深,被翠西狠狠瞪了回去。

容你們先談已經算是法外開恩,還想得寸進尺?

程音全程沉默幹飯。

經此一役,她對自己在婚姻市場的定位有了準确認知——跟找工作差不多,她的履歷漏洞百出,只要上了審判庭,初審都很難通過。

翠西既是洋氣人,晚飯不可能不喝洋酒,待到飯畢之時,桌上喝空了兩個紅酒瓶。

微醺的翠西像個愛嬌的小女孩,抓着陳嘉棋一直念叨,為什麽不能回上海,每天陪在媽媽身邊多好。

念了一會,又撫撸他的腦袋,太晚了,該睡了,小孩應該早點睡,長身體又長腦子。

總歸在媽媽眼中,不管長到幾歲,自己的小孩永遠都是小孩。

“我也該走了,鹿雪還等着我。”程音瞅空和陳嘉棋耳語。

“那我送你……”他剛要起身,又被翠西拉回去,抱着他的手,像抱着最親愛的小貓咪。

“好好照顧阿姨,廚房有醒酒湯。”程音都沒意識到,自己聲音有多柔和。

随後她拉開門,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夜晚的巴士空曠無人,車窗外是北京城難得一見的清朗春夜。

好像回到了九十年代末。

那時高樓沒這麽多,路上的車也少,程敏華帶她去白石橋的動物園,在門口給她買了一串金紅欲滴的糖葫蘆。

小孩子出門去玩,最後記住的永遠只有吃食。

那時候程音才七八歲,并不知道如此普通的一天,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奇珍。

每每念及于此,她都會忍不住反省,是不是陪鹿雪的時間太少——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在刻意冷酷。

但在這個春風如水的夜晚,程音忽然意識到,她心中所有的柔軟和堅強,都來自于童年的喂養。

是程敏華帶她堆過的雪人,看過的話劇,讀過的睡前故事……無論科研工作有多忙,她的媽媽總會留足時間來陪她。

甚至她還發現過程音偷偷寫下的情書。

雖然不知道寫給誰,但她當時笑得啊,如同程音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閨蜜。

她說哇好棒,我們知知長大啦。

程音望着窗外,行道樹簌簌地刷過車頂,熟悉的指路牌從眼前掠過。時隔這麽多年,她第一次生出了淡淡的疑惑。

她的媽媽,真的會丢下她去自殺嗎?

八點半,按說沒到鹿雪的睡覺時間,小院的西屋卻靜靜悄悄。

程音掏鑰匙開門,發現室內孤燈一盞,季辭坐在床邊燈下閱讀。

光源半明半暗,仿佛高對比度的筆觸,誇張地勾勒出他的闊肩長腿,顯得周圍的家具都有些迷你。

她這間陋室,單身女人帶個孩子住起來都嫌擁擠,再塞進這麽個氣場兩米八的男人……

很唐突。

她是說她自己。

竟然聽任鹿雪纏着季辭玩了整整一個下午。

讓公司總裁給自己帶孩子,就算與他從前交情不淺,程音也無法心安理得——何況人家有女朋友的人,周末時間原本就寶貴。

所以下午見到陳嘉棋,程音第一個問題是能否把鹿雪送去陳珊店裏,在得到堂姐的肯定答複後,她立刻重新聯系了季辭。

他的答複是發回了一張照片。

自拍,合影,程鹿雪同學正全神貫注地玩老鼠,和他戴了同款護目鏡。

Z:忙,勿擾。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Z先生每過一會兒就發回一張前線速遞:逛書店的鹿雪,吃雪糕的鹿雪,又去了一趟自然博物館的鹿雪,和人體館的眼珠子快樂合影的鹿雪……

小孩看起來很開心。

他應該也……沒有不開心吧?

最後程音只剩下一個想法:幸虧他倆只拍了一張合影,還都戴着護目鏡。

否則也許季辭會發現,鹿雪和他,長得實在是有點像。

此時在燈下看到兩張近似的臉,程音不可謂不心虛。

鹿雪估計是玩得太累,早早落入了黑甜鄉,睡得那叫一個四仰八叉,輕輕打着成串的小呼嚕。

她的睡姿有幾分霸道,不但攥着季辭的衣角,還把一只小肥腳丫踹在了他身上。

如此親密無間,看起來越發像親生父女……

程音的心跳得淩亂,總覺得再這麽下去,季辭遲早能發現她最龌龊的秘密。

她彎下腰,試圖将那只不懂禮貌的腳丫挪開。

季辭輕聲阻止:“別動,才剛睡着。”

“無妨。”

程音直接搬開了鹿雪的腳,又将娃的小手塞回了被子。鹿雪并沒有醒,只哼唧了兩聲,翻了個身,又繼續打起了呼嚕。

“今天太麻煩你了,快回去休息吧。”她側過身,輕聲對季辭道。

是真過意不去,也有下逐客令的意思——每次季辭進入她的蝸居,都讓她覺得有些越線,哪怕他什麽都沒有做。

剛作如是想,他便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手怎麽了?”他将她的手移到燈下細看。

真好眼力,牙膏遮蓋的燙傷,剛才蹭掉了一塊,露出了小片紅腫,這都能讓他發現。

“做飯燙了一下。”程音試圖抽回手,失敗。

“做飯?”季辭皺眉,低頭嗅了下,“抹了什麽?”

“牙膏……”

程音的臉已經紅了,就算是哥哥,這樣的互動也太親密了。

季辭哪管她掙紮,一直将人拖到了窗邊。

窗邊有書桌,正是上回那個雪天,她被他抱上去坐着的地方。

他拉開書桌的抽屜,翻找碘伏藥棉,另一只手還扣着她的手腕沒放,微微用着力。

面色也差,似乎在生氣。

“燙傷不能用牙膏。”徹底清幹淨了創面,他才冷臉說了一句。

道理她都懂,這不是當時不想驚動旁人麽……

可能是程音的表情太過無所謂,季辭在抹紅黴素軟藥膏時,下手便略有點重。

創面被牙膏捂得有點紅腫,程音忍不住輕嘶了一聲。

季辭冷笑:“明天肯定要起泡,你再努努力,給它弄破,能疼好幾周,還能留疤。”

咦,小嘴淬了毒,好像季三。

長大後的季辭,成熟穩重溫和淡定的外皮披得毫無破綻,完全讓人聯想不到當年那個冷酷毒舌的少年。

面冷心熱也像季三,聽到她疼得抽氣,他立刻停了手,握住她的虎口,對着傷處輕輕吹了幾口涼氣。

确實不疼了,但很癢,程音扭了扭手,耳朵滾燙的,她又想逃了。

“別動。”他不耐煩。

“你不是去見家長麽?怎麽會讓你做飯?”然後他又開啓了審訊模式。

“沒出門吃,在家做的。”程音答。

“你會做飯?”季辭嚴重懷疑。

不怪他不信,且不說以前她手有多笨,就看程鹿雪那個不挑食的模樣,他做個普通的三明治,孩子都能捧場到舔盤子。

“我今晚一個人做了六個菜呢!”程音不服。

“一個人?”季辭眯眼。

他的臉色實在難看,以至于程音以為他擡手是要揍人,下意識的要躲閃,被他一手扶住後腦勺,一手用手背擦了擦臉頰。

“髒貓一樣,把人廚房給點了?”

怎麽還污蔑人呢!程音也伸手擦了下臉,果真擦下來一片深色痕跡:“好像是醬油……”

季辭這時貌似已經壓下了情緒,可以好好說話了。

“今天都見到誰了?”

“他爸媽,還有堂姐。”

“一家子都在?”

“嗯。”

“一家子都在,陳嘉棋也有手有腳,就讓你一個人在廚房幹活?怎麽,你嫁去他家,是去當廚子的嗎?”

程音:……

以為他能好好說話了呢,怎麽又把季三給放了出來。

季三可不是好說話的人,護起短來絲毫不講基本法,當初程音橫行學校無法無天,有一大半原因是被他給慣出來的。

妹妹養在他手裏的時候,連廚房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怎麽可能嫁去別人家做牛馬?

“那個男人,你就非嫁不可?”他垂眸看她,兇相即将畢露。

這不巧了,她正想跟他說這個事兒:“我們今天訂的那套婚紗,定金能退不?”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