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這之後每一日,玉胭都有些焦灼。

就連玉衡說要帶她去郊外游玩,她都沒有答應。

她不知那夥人會不會再次找上她,她也不記得上輩子那少年找上她時具體是哪一日。

玉胭只能等待。

她也想好,若無人找來,她便僞造一張字條,提醒楚存闕小心。

眼看離春狩日子越來越近,宮裏已經開始着手準備春狩事宜,可依舊沒人找來。

“廚房知娘子胃口不好,今日特意做了開胃的山楂糕,娘子嘗嘗。”素月端來嫣紅的山楂糕,目光擔憂。

玉胭胃口原就小,這幾日也不知怎的了,玉胭只吃兩三口便吃不下了,再這樣下去,不知要消瘦多少。

玉胭掃了眼山楂糕,她沒胃口,但她不想拂了素月好意,取了塊山楂糕,就着茶水小口小口吃。

玉胭終是下定決心,到書桌前拿起紙筆,按照記憶僞造字條。

她深吸口氣,手指攏着字條一角,緊緊盯着黑色字跡。

待墨跡幹涸,玉胭又垂下眸,五指用力,字條霎時擰作皺巴巴的一團。

明日,等明日若再無人找來,她再僞造。

玉胭心焦整日。

鋪子裏收來的賬本也沒心思看,勾畫幾筆便仍在一旁。

枯坐到傍晚,就在玉胭以為她要徹夜無眠地煎熬到明日時,素月氣喘籲籲跑進屋,“娘子、娘子,有人想見您。”

玉胭拿筆的手猛地收緊,在素白宣紙上劃過道長長的墨痕。她放下筆,撫了撫心口,極力壓下她此刻不知是緊張還是如釋重負的心情。

若紙條傳得太過順利,恐要叫對方察覺端倪。

是以玉胭像上輩子那般,別開臉,努力表現出幾絲不耐:“不見。”

“可、可是……”素月語帶猶豫:“同他說過了,可他說,若娘子不見他,他今日就不走,要在咱府上待到娘子見他為止。”

素月瞧見玉胭細長柳眉輕輕蹙起,心知玉胭是有些心煩了。

素月知道,玉胭一向厭煩上門拜訪的那些人,她道:“想來他不過嘴上說說,等稍晚些,不用咱們趕,他自個兒就走了。”

玉胭眉頭這才舒展了些,素月又道:“奴婢再去外頭看看。”

如玉胭記憶裏那般,少年第一日離開後,第二日、第三日接連找上門來。

第三日,玉胭見了這少年。

上輩子見這少年時,玉胭心煩,也未曾分出多的心神打量少年。今生平心靜氣面對他,才發現這少年除了瘦小外,衣衫稱得上褴褛,他目光退縮,不敢與玉胭對視。

少年多半與那檔人不是一夥的,少年應是收錢辦事。

少年取出紙條,聲音嘶啞,有些吐字不清:“給。”

遞完信,少年并未離去,他守在原地,似在等玉胭答複。

玉胭打開字條。

紙上字跡歪歪扭扭,與上輩子如出一轍。

她停頓片刻,遲疑地掃了少年幾眼:“如何幫我?”

似乎早有人教過少年遇到這樣的問話該如何回複,少年從懷着取出一個瓷瓶,磕磕絆絆:“夫人只管,隔、隔幾日,就将藥,将藥給将軍服下。”

玉胭狐疑地盯着瓷瓶:“是什麽藥?”

少年搖了搖頭,“夫、夫人,用了便知。”

少年不再說話,将藥瓶往玉胭手裏一塞,跑遠了。

玉胭看着手中瓷瓶,若有所思。

玉胭構想中,她能通過這少年見到幕後黑手。

但顯然,對方沒打算見她。

好在并非一無所獲,或許,能從這個瓷瓶找到些線索。

玉胭拿着瓷瓶跑進屋。

她打開書桌抽屜,取出玉衡送給她的那瓶藥。

雍都城在天子腳下,戒備森嚴,近些年,從西疆來的商人雖逐年變多,但每個來雍都的商人,商人帶的所有物品,都要接受嚴格盤查,利器毒藥,是沒法明晃晃帶入雍京的。

要想帶進京,便要僞裝,譬如,将毒藥與普通藥材混在一起運進雍京。

玉胭将兩個瓷瓶放到一起。

外觀沒有相似之處,她打開,聞了聞氣味,更是聞不出什麽。

就算兩個瓷瓶之間有關系,玉胭恐怕也沒有這個辨別的本領。

術業有專攻,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楚存闕。

**

玉胭去楚存闕那裏時,楚存闕正在書房。

遠遠玉胭能看見書房裏有幾個人影。

然再走近幾步,又好似是玉胭錯覺般,書房內明明只一個人影。

玉胭停在門前,敲門:“将軍?”

時間仿佛靜了下來,片刻後,傳來楚存闕的聲音。

楚存闕讓她進去。

書房裏,楚存闕站在書桌前,如松如柏。

無端讓玉胭想起上輩子。

玉胭被帶進刑部後,是楚存闕來接的他。

刑部咬定玉胭有嫌疑,她不說,就将她關在屋子裏,不見天日。

直到楚存闕作保。

那時,楚存闕似才剛醒不多久,很虛弱,可玉胭朦胧記憶裏,楚存闕那日身形,同今夜一樣,如松柏般。

他明知她平日厭他,卻仍能心無芥蒂相信她。

只是那時玉胭白白受了冤枉,滿腹委屈——

刑部知她厭惡楚存闕,甚至因此輕視低看她,竟像看宵小之輩那樣看她,懷疑她會加害楚存闕。

她再是厭惡楚存闕,也不會這般小人作态謀害他!

玉胭所有情緒都被屈辱淹沒,所以即便楚存闕将她帶出刑部,玉胭也很難對他生出感激。

後來兜兜轉轉,玉胭得知刑部要咬死她勾結西疆,更多的,是懷了打壓她父親的心思。楚存闕幫了她,也幫了玉家。

書房裏,燭火明亮。

至楚存闕問:“有事?”

玉胭回過神。

她将兩個藥瓶放到書桌上。

見楚存闕目光在藥瓶上停頓。

玉胭解釋:“傍晚有人給我的。”

然玉胭悄悄打量楚存闕,發現他眼中半點探究好奇也沒有,就好像,他對她莫名其妙拿着兩個藥瓶來并不意外一樣。

玉胭從腰間荷包裏取出字條,放到桌上,“他們說要幫我和離。”

她指指藥瓶:“那瓶藥,是他們要我給你服用的。”

“我t想着,你答應過我會和離,便不會食言。他們找上我,不知出于什麽用意。只是我怕他們是想利用我害……”

“害人。”玉胭本想說害你,但好像有點太親切了,于是改了口。

玉胭又告訴楚存闕:“這瓶是那人給我的,這瓶是我阿兄從西疆商人手中買的。”

“你瞧瞧,他們可否有相似的地方。”

楚存闕撩起眼皮凝她一眼,他接過兩個瓷瓶,細細觀察番後,對玉胭道:“多謝。”

玉胭彎起眼睛:“是我應該做的。”

這應是玉胭重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幫到楚存闕,玉胭自然高興。

然不過片刻,楚存闕又道:“然他們既已找上你,你也收了他們的東西,往後,他們可能還會找上門,你更該要小心提防。”

他聲音更嚴厲了。

嚴厲下,玉胭卻好似能窺見他埋藏在冰山下的熱度。

玉胭點點頭應好。

東西送到,玉胭也不多留,正想要離開,楚存闕叫住她。

玉胭困惑地回頭:“怎麽了?”

楚存闕并不言語,他從身後書架上取來一個盒子。

玉胭這會兒懂了。

那盒子不正是玉胭裝了許多藥,送去玉家,要玉家小厮以玉家名義送給玉胭的麽?

難不成楚存闕已經看出來這是她送的了?

玉胭咬住唇。

甚至打算好,若楚存闕問,她就咬死她根本沒見過這盒子。

楚存闕淡淡掃她一眼:“無需緊張。”

玉胭咬唇咬得更用力了。

直至楚存闕說:“庫房裏,還有許多不曾動過的藥,這藥,我用不上。既是你阿耶送來的,想來你阿耶不會不許你拿去用。”

玉胭松開,唇瓣上留下條淺淺咬痕。

玉胭有點兒吃軟不吃硬。

旁人好聲好氣同她講話,她很容易就會被牽着鼻子走。

況且,楚存闕說他不缺。

楚存闕将盒子取下,放至桌上。

他是武将,動作卻不粗魯,這過程裏,沒發出任何聲響。

不止如此,楚存闕還格外細心,事事都能周全考量。

輕頓了下,楚存闕道:“我叫阿山送你。”

阿山是将軍府中的暗衛,五感過人,生得牛高馬大,聽楚存闕喊他,立刻從屋外推門而入。

阿山從善如流,進屋便提起盒子。

**

玉胭不知道,在她離開後,另一暗衛阿江從門外隐蔽處進入書房。

他目光落在藥瓶上,似有不解:“将軍,夫人就這般将藥送來了,其中可會有詐?”

在玉胭來之前,那少年來找玉胭的事,楚存闕便已知曉。

少年來找玉胭,本是尋常事。

諸如這般的尋常事太多,楚存闕本不會分出心神。

只是這段時日,其一是,玉胭反常,其二是,楚存闕收到密信。

兩者連在一起,楚存闕無法不多心。

凡事多留心,謹慎,是楚存闕年少時的生存之道,如今早已刻入骨血成為習慣。

當府外出現要拜見玉胭的少年時,消息很快傳入楚存闕耳中。

阿江阿山便是負責跟蹤監視少年的人。

楚存闕垂眸,“不會。”

楚存闕了解玉胭的性子。

她行為雖有反常,但再反常,仍能從其中窺見她的本性。

前幾日,玉胭面對他時,目光裏有退縮、有忐忑、有赤忱。

而今日的玉胭眼中是坦蕩。

除了坦蕩……

還有擔憂。

玉胭自幼受玉相教導,雖嬌縱,卻也高傲,她做不出下毒害人之事,勾結西疆,她更做不出。

且她若想下藥,她有的是機會在那箱子藥裏下藥。

楚存闕命人暗中看着玉胭,知她見了外人,自也知她前幾日回了玉家。她回玉家時帶的,正是後來玉家小厮送來的黑色木箱。

玉家小厮說箱子裏都是玉相差人從江南送來的藥。

然打開箱子,撲面而來的,是玉胭身上帶的香薰味,氣味不深不淺,卻能叫楚存闕剛好發覺。

箱子裏藥品分類擺放,用字條标注類別,那字亦是破綻之一。楚存闕曾得玉相教導,他的字,算得上是玉相一手教出來的,楚存闕熟悉玉相的字。

常言字如其人,那紙條上,字跡已在極力模仿玉相,有五分形似,卻無玉公之神。

不費什麽心神,楚存闕猜出那盒藥品出自玉胭之手。

楚存闕也曾想,玉胭大費周章,也許會在藥品中動些手腳。

楚存闕一樣一樣看過去,得到的結果是,只是些尋常藥物,大部分,都不曾打開用過,沒有動手腳的痕跡。

到這時楚存闕才恍然想起,回雍京的那夜,他曾對玉胭說,她無需如此,她無需費心對他好。

第二日,玉胭為他備了車馬,他也說不必。

或是怕他拒絕,玉胭才會以玉相名義送藥。

楚存闕也确實不會留下玉胭的這些藥,即便玉胭今日不來,明日,楚存闕也會差人送還給她。

楚存闕清楚,玉胭那些藥,都是她阿耶阿娘耗費心血網羅而來,其中一瓶,是他兩年前去往南疆時,玉相托他帶的。

唯一一點令楚存闕費解。

玉胭如何會将這藥同西疆聯系上?

只因她阿兄給她的那瓶買自西疆商人的藥?

阿江得到楚存闕準話,仍是不放心,他盯着桌上藥瓶與字條,皺着眉頭想了許久,後才道:“将軍還是小心為上。”

楚存闕淡淡掃了阿江一眼。

他打開兩個藥瓶,低頭分別聞了聞瓶中氣味。

兩者氣味并不相似,然氣味雜亂,是楚存闕此前不曾見過的。

阿江問:“将軍可發現了什麽?”

楚存闕搖頭。

他對毒不算精通,即便心中有幾分猜測,卻也不能武斷地妄下定論。

具體事宜,要待明日,将藥送去林宣那。

林宣是左衛中專職負責研制毒藥之人,是楚存闕心腹。

正好,楚存闕要看看,他們要給他下的,是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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