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春狩

春狩

之後五日的功夫裏,玉胭忙着鋪子裏的事,在箭術上倒松懈了。

她不時也得到消息。

譬如聖人下令徹查楚存闕遇刺之事。

譬如玉胭的爹娘要從江南返回雍京了。

然而玉胭知道,她爹娘春狩前回不了京,楚存闕遇刺之事查不了多久,最後會不了了之,雖抓了人,但玉胭知道,那是頂罪的替罪羊。

這輩子楚存闕未曾受重傷,已經比上輩子要好了。

只是玉胭還是擔心,刺殺楚存闕的人會卷土重來。

這幾日,除卻射箭外,玉胭還将春狩時用得上的東西整理了出來。

春狩在即,若掐着點準備,恐怕丢三落四來不及。

春狩要用的東西算不上多。

但都是些日常用着的,雜七雜八,玉胭也收拾了一袋子出來。

玉胭五日不曾見過楚存闕。

今兒夜裏楚存闕令李伯過來詢問玉胭可要去春狩——

宮裏會事先登記春狩名單。

玉胭是将軍夫人,名單上早已經拟好了,但若不想去,知會一聲,劃掉名字即可。

這輩子玉胭并未拒絕。

**

春狩那日,玉胭是同成華坐一輛馬車去的。

玉胭從前不喜歡春狩。

尚未出嫁時,玉衡總要叫上她一起,玉胭拗不過玉衡,每回都被他帶上。

然玉衡帶上她,到了春狩時,又不會帶玉胭一同去打獵。

旁的人來春狩,大多結伴打獵去了,春狩有比試。

本朝重武,昔年太祖馬背上打江山,而今聖上也曾禦駕親征。

聖人特下了旨意,允大家兩兩結伴,結伴以後到內侍那兒登記,要比的,則是春狩期間哪隊獵的獵物最多。

取勝者,可到聖人那許一個心願。

玉胭在營地無事可做,連聊天解悶的人都少有,自然不喜歡去春狩。

後來玉胭與楚存闕和離了,京中時有流言,玉胭也不願往人多的地方去,便更不會來春狩了。

撩開車簾,遠遠還能瞧見騎馬行在隊列最前的楚存闕。

馬車裏,成華眉眼耷拉。

這次圍獵,她與她表弟組一道。這是皇後的意思,成華公主的表兄周柯文文弱弱,只愛念書,手無縛雞之力,武藝并不出色,皇後是想要成華在圍獵中多與周軻相處,而成華想在春狩裏博個好名次。

成華問:“你呢?你還是與你阿兄一起?”

玉胭點頭。

往年本就是玉衡非要帶玉胭來圍獵,他自不可能讓玉胭落單。

今年也照舊。

玉衡提前同玉胭說過了。

玉衡不在乎名次,他性子率性灑脫,只要能玩個盡興便心滿意足。

按說玉胭成了婚,再與兄長結隊似有些不妥,好像置夫婿于不顧,而且往年春狩,楚存闕往往孤身一人,衆人都想,或許成婚了,就不會再是一人。

不過衆人都知她跟楚存闕關系不好,便也能理解。

玉衡騎着白馬跟在聖駕後頭,到了雲山圍場,見玉胭跟成華分開後,立刻調頭來找玉胭。

以前玉胭來圍場,都是與玉衡坐一輛馬車,今年她與成華公主一起。

玉衡牽馬停在玉胭跟前:“走,阿兄帶你騎馬。”

這也是事先說好的。

玉衡擔心玉胭像年幼時那樣從馬上摔下,起初确實猶豫。

可若玉胭學會騎馬,于她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況如今他已年長。

年歲長了,身量高了,力氣大了,不會像年少時那般莽撞害妹妹摔下馬。

玉衡拍了拍馬頭上的鬃毛:“追風溫順,上馬試試。”

馬兒通人性,偏過頭,鼻子朝玉胭重重出氣。

玉胭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玉衡笑:“不怕,你忘了,追風還是只小馬時,你還曾喂過它。”

玉衡伸出手,做出要攙扶玉胭的動作:“來,上馬。”

玉胭小心翼翼上了馬。

騎在馬上,腦子裏回想到的,還是少時摔下馬的場面。

她往地面看去,仍有些發怵。

幸而追風始終穩穩前行,在馬上待久了,玉胭才慢慢适應。

只玉胭騎了兩圈馬的功夫,聖人打先獵了幾頭獵物,随後陸陸續續有人帶了獵物回來。

玉衡擡起頭向馬背上的玉胭道:“待你學會了騎馬,咱們也去林間打獵。”

騎馬非是那樣好學的。

至少一時半刻,玉胭學不好。

在雲山圍場的第一日,玉胭騎了整日馬。

第二日玉衡帶玉胭打獵。

原本玉衡幾個好友也找上來約他一道打獵,玉衡都拒了,往年玉胭不敢騎馬進林子打獵,玉衡拽她來春狩,又丢她一人在營地,為此,玉衡心中難免愧疚。

今年玉胭學了騎射,玉衡自要帶她一道。

玉胭騎馬還不太熟練,跟在玉衡後邊,一路緩緩前行。

拐過幾道彎後,玉衡忽拉了拉缰繩,他慢下來,并未回頭,目光緊鎖獵物,怕驚擾獵物,壓低了嗓音:“前面有頭鹿。”

說着拉開了弓。

玉胭沒瞧見鹿,玉衡弓箭對準了,玉胭才發現那頭藏在灌木從中的梅花鹿。

它沒有察覺危險将近,仍停留在原地。

就在玉衡拉開弓的前一刻,身後另有人騎馬上前:“诶,你們也在這?”

梅花鹿聽見聲響,驀地驚起逃離,玉衡的箭自是落了空。

連玉胭身下的馬兒都差點被驚到,玉胭t輕輕拍着馬以作安撫。

回過頭,便見十餘人結伴而來。

玉衡扯了扯缰繩,調轉方向到玉胭面前。

為首那個朝玉衡拱手:“玉兄……”

玉衡拱手:“林兄。”

歷年圍獵,都是由侍衛先将獸群趕到圍場內固定的一處。前幾年春狩不再如此行事,聖人令大家成群結隊,自行深入叢林打獵,鍛煉狩獵者的敏銳性與騎射能力。

聖人雖說是兩兩結隊,但也允許各個小隊間繼續合作。

小隊合作後,獵得的獵物多是平分。

玉衡此前也參與過。

比起多人結伴,玉衡更喜歡單獨鑽入林間。

來人是林瑜,刑部尚書之子,與玉衡沒什麽交集。

然玉胭知道林瑜。

太子門下,上輩子,玉胭被刑部帶走時,林瑜也在。

林瑜笑道:“可要結伴?”

玉胭抓着缰繩的雙手收緊了。

非是害怕玉衡答應,相反,玉胭清楚,玉衡不會答應。

玉胭只是想起上輩子。

林瑜模樣生得豐神俊朗,并不像陰險之人,可上輩子被關押的那段日子,玉胭見過他的陰狠手段,他不信她什麽都沒做,雖不敢對她動刑,但威逼利誘,在關押她的屋子裏投放老鼠毒蟲是常有之事。

正想着,玉衡已經開口拒絕。

林瑜頗有些遺憾,目光從玉胭身上掃過,恍惚間,玉胭好似在他身上看到上輩子林瑜的影子。

又似是錯覺,他爽朗笑道:“在下聽聞這處有聲響,便過來看看,沒曾想驚了玉兄的馬,既不同行,改日在下再向玉兄賠罪。”說罷帶人騎馬離去。

人走了,林間再度變得空曠。

許是再見到林瑜的緣故,晨光下暖風習習,玉胭後背卻驀地有些發涼。

不知什麽時候,玉衡停在了玉胭跟前,他伸手,要扶玉胭下馬:“玉胭,下馬來看。”

玉胭回過神。

她心底安慰自己。

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林瑜沒理由再那樣對她。

玉胭朝玉衡搖搖頭:“阿兄,我自己試試。”

玉胭自個兒下的馬,玉衡在一旁掌心冒出熱汗,好在有驚無險,玉胭沒有摔着。

玉衡指着草地:“你看,這兒還有方才那頭鹿踩過的痕跡。”

玉胭看去,如今正是草長莺飛的時節,草木茂盛,而玉衡所指之處,能找到些踩踏過後留下的凹陷痕跡。

玉衡道:“它應還未走遠,咱們現在跟上,還能找到它。”

順着印記一路往前,果真瞧見那頭鹿。

玉衡将弓遞給玉胭:“試試。”

玉胭倒也未曾厲害到能射中一頭鹿的地步。

玉衡笑了笑,拉開弓。

要射中一頭獵物于玉衡不難。

難的是活捉獵物。

玉衡視線下移,羽箭“蹭”地射出,沒入鹿小腿處。

只是射中一只腿,梅花鹿尚有逃跑之能,不過此刻再乘勝追擊,可将其活捉。

玉衡不着急去追。

那鹿腿上血流不止,沿血跡便能追蹤。

玉衡往前跟了幾步,然再往前,路陡然變窄,樹木更為茂密。

玉衡看了眼玉胭:“前頭路不好走,阿胭,你在後頭等,我很快就回。”

只一會兒,玉衡便消失在玉胭視線範圍內。

玉胭待在原地喂馬。

日頭漸大,她不得不站到林蔭下躲避烈陽。

哪知她前腳方到樹蔭下,後腳,她身後就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是從他們來時那條路發出的聲響。

玉胭回身看去。

什麽都沒有,唯有草叢起伏。

或許,只是風吹過的聲響。

然很快,玉胭就發現,草叢裏,有黑色的東西在向前移動。

蛇!

玉胭後背寒毛豎起。

玉胭自小害怕這類東西,眼看它越逼越近,玉胭腦中幾乎快要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往前躲去。

可那條蛇一直跟在她身後窮追不舍。

玉胭太心慌,以至于讓她忽視周圍情況。

此時玉胭并未注意到,與她五步之遙的位置,有用來捕獸提前挖好的深坑。

——

玉衡在林間不止獵了那頭鹿,還捉了只白兔打算給玉胭養着解悶。

狡兔三窟。

捉那只白兔費了不少時間。

然而,玉衡拎着鹿跟兔子回到與玉胭分開之處時,玉胭已不見蹤跡,只剩兩匹馬留在原地。

玉衡叫了幾聲,無人回應。

顧不及牽馬,玉衡将獵物扔在樹下,急急尋去。

與此同時,楚存闕亦牽馬自遠方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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