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兩日後的清晨, 他們到達臨州。

馬車雖比騎馬慢些，然暗八不知從哪裏翻出條捷徑，比楚存闕先時走的那條小道更要近。

快到臨州時, 楚存闕便與玉胭分開了。

如今對外仍是宣稱楚存闕下落不明, 他自是不能同玉胭一起進臨州地界。

雖擔心楚存闕的傷, 但玉胭也知必須如此。

況且，在楚存闕回京前, 就已經有了計劃，為這次下落不明的收尾做好了準備。

林宣比他們早半日到臨州, 與楚存闕在臨州的心腹通過氣後, 折回來将臨州近況禀報給了楚存闕。

馬車一路駛入臨州。

玉胭撩開車簾。

來之前，玉胭只知臨州山匪橫行，先入為主以為, 街頭也會是荒蕪的。

可與她想的不一樣。

長街上人來人往，雖不似京都那般繁華, 但也其樂融融。

叫賣聲不絕于耳，還有小姑娘拿着剛買的風筝, 從街頭跑過。

街上還有身穿盔甲的士兵巡邏。

直至暗九同街上士兵打了聲招呼，玉胭才想到，這士兵, 也許也是楚存闕從京都帶來的人。

玉胭要去的, 是楚存闕所住之處。

臨州刺史先前為山匪所害，刺史府便空置出來, 楚存闕暫住之處, 正是刺史府。

原本刺史府只楚存闕住, 但現在，陛下下旨幽州刺史暫代楚存闕查辦山匪之事, 幽州刺史也會住進刺史府中。

聽林宣說，幽州刺史是昨日到的。

他自幽州帶來兵馬，已下令四處搜尋楚存闕。

車拐過一條小巷時，街邊百姓的交談聲傳來：

“我聽聞，楚将軍帶兵上山時，殺的不是山匪，是同咱們一樣的百姓！”

“怎會如此？楚将軍，不是一向公私分明？”

“呵……公私分明？我幼弟，冒死逃下山，就為此事！我看，他分明是殘暴不仁。”

幾人聲音大極了，玉胭想不聽見都難。

玉胭皺了皺眉。

他們說的，是楚存闕？

玉胭不知內情，可也知道，楚存闕絕非他們口中這般。

玉胭往前探去，想命暗九停車。

然她能聽到這話，暗九暗八也能。

暗九與暗八一向欽佩楚存闕，聽見此話，更是怒極，暗九拉住缰繩，勒停了馬，目光森冷：“胡言亂語！”

那人揚起聲：“怎麽，他楚存闕敢做，不敢認麽？”

暗九氣不過，想下車與那人理論。

玉胭叫住暗九：“暗九，退後，坐好。”

暗九咬牙切齒盯了那人幾秒，但仍是聽了玉胭的話退後，見玉胭要下馬車，暗九皺眉：“夫人，您在馬車上待好便是。”

那人語氣不善，暗九當然會擔心對方對玉胭不利。

玉胭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神色。

說楚存闕殘暴的那人，是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身穿一件破布衣裳，頭上纏着幾圈絲帕，透着股兇相。

玉胭問：“敢問這位郎君，方才所說，是真是假。”

那壯漢仰起頭，鼻孔出氣：“自然是真！”

玉胭又問：“具體如何，郎君可否将事情一一說給我聽。”

壯漢将事情一五一十說與了玉胭。

這壯漢，家中有一弟弟，不過弱冠之年，兩人相依為命。

前段時日，被山匪帶上了山逼着做苦力，後來山匪聽說楚存闕要來，連夜逃了，還給山上做工那些人喂了軟胫散，令他們無法下山。而楚存闕帶兵上山後，不分青紅皂白，在山上大肆屠戮，這壯漢，也由此痛失親弟。

這壯漢越是說，越是氣憤，最後，連眼睛都充血發紅，格外可怖。

可他雖然氣憤，玉胭卻沒有從他的神色中窺見一絲半毫的悲傷。

相反，他的模樣，讓玉胭想起上輩子死前綁架她的山匪。

玉胭不相信壯漢口中的話。

玉胭道：“你既有冤情，便去向幽州刺史訴冤，我恰好要去刺史府，可送你一程。”

玉胭想着，與其讓這人繼續在街頭散播謠言，不若讓他去刺史府。

他若問心無愧，自然敢去刺史府。

他若心虛，自然不敢去。

可玉胭不曾料到，這人竟滿臉鄙夷：“刺史府？”

他冷笑：“誰知道新來的幽州刺史，是不是同楚存闕狼狽為奸。假使他們當真勾結在一起，我只怕，有命進，沒命出。”

“如今山上的人，都還被看管着，不知哪日就會處死。”

暗九拔了劍，想沖身上前，玉胭回過頭，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這壯漢，擺明是想激怒他們，若他們動了手，只會将事情越鬧越大。

然只這一個細微動作，便被那壯漢瞧見，壯漢登時變了神色，“我只是在此同你們說說，本道娘子是個好人，願聽我一言，可誰知，娘子的侍衛，竟拔刀要殺我。這刺史府，更是去不得！”

他聲音太大，吸引周圍不少行人。

不多時，巷口水洩不通。

行人指指點點，分不清對t錯，有的相信楚存闕，也有的跟着壯漢痛罵楚存闕。

那壯漢還要開口：“父老鄉親都在，在此，我……”

玉胭打斷他：“這位郎君，怕是剛從山上逃下來的山匪罷。”

周遭登時噤聲。

臨州剛經歷匪亂，對山匪，自然痛恨。

對于壯漢是不是山匪，玉胭只是猜測。

即便有衣裳遮擋，即便衣衫褴褛，可仍能叫人看出這壯漢身形強健，破綻最大之處，是他的雙手，玉胭這幾日與楚存闕日夜相對，瞧見過他因常年用劍生了繭的手，壯漢手中相似位置上，也有。

而且他的衣裳雖褴褛，卻忘了将腳上那雙完好的鞋也換成破鞋。

見到壯漢果真晃神，玉胭便能确定，他是山匪。

壯漢道：“血口噴人！你見我揭穿楚存闕的真面目，氣急敗壞後，竟還想誣陷我是山匪？”

玉胭回過頭：“暗九暗八，先将他綁起來，省得他傷害旁人。”

暗九暗八領命應是。

見暗九暗八上前，壯漢也未有反應，像是告訴旁人，他不是山匪，不會武功。

玉胭終于想到，這壯漢，也許就是沖她而來。

為的，就是将事情鬧大。

果然，下一刻，玉胭就見那壯漢朝她露出一個森寒的笑。

玉胭雙手緊握成拳，趕在壯漢之前開口：“諸位，我是楚存闕的妻子，玉胭。”

“我夫君在前清繳山匪，夜以繼日，殚精竭慮，甚至為此下落不明，至今未尋得蹤跡，而此人，卻在背後大肆诋毀。”

“在此，我向大家保證，楚将軍，不會做那等不分是非、傷天害理之事！”

“至于此人……幽州刺史賢名在外，諸位應有耳聞，待到了刺史府，我便将他移交給幽州刺史，他口中所言是虛是實，皆由刺史來判。”

玉胭樣貌雖生得軟，但說起來話來，卻神色清明，有條有理。再加上，她姓玉，衆人不知玉胭，卻知玉相，知楚存闕娶的，是玉相之女，玉相多年來為國為民，衆人都知曉。是以相比那壯漢，衆人更願意相信玉胭的話。

見壯漢被押走，玉胭松開布滿汗珠的手，松了口氣。

玉胭一陣後怕。

她先開口主動道明身份，會叫衆人覺得她坦誠、問心無愧，可若她再慢一步，壯漢趕在她之前開口，可能又是另外一番場面，衆人會以為，她隐瞞身份急于帶走壯漢，是出于害怕，害怕壯漢說出實情，害怕壯漢揭露事實，急于帶走壯漢殺人滅口。

玉胭敢肯定，她不開口，壯漢在衆人面前，便會是這一套說辭。

去刺史府的路上，再沒有聽到旁的閑言蜚語。

玉胭上了馬車，仍在思索巷口之事。

在臨州，遇見與上輩子山匪差不多裝束的男子，而上輩子綁架她的山匪，又恰好在京都。

不知為何，她眼前浮現出太子。

她好像忽然知道，太子為何要告訴她楚存闕的消息。

先時她猜測，太子是想試探她是否知道楚存闕下落不明的實情。

可現在，她發覺并不是。

方入臨州，就讓她遇到那壯漢，是巧合，還是精心安排？

太子還曾打過調派侍衛護送她前往臨州的心思。

車外，壯漢罵咧不止，玉胭眉心發疼。

又聽猛地一下，馬車驟然停下，玉胭一時未曾扶穩，往前跌去。

暗九在車外罵道：“想尋死？”

玉胭扶着桌角，站穩以後，到車外問：“怎麽了？”

暗八道：“這人拔了暗九的刀，想自裁，幸而暗九手快。”

歪頭往一側看去，只見暗九一手拿劍，一手壓着壯漢脖頸。

怕壯漢咬舌自盡，暗八從包袱裏取出布團塞進壯漢口中。

确定壯漢再無法動作才再度啓程。

遇到這樣的意外，玉胭也因此聯想到，倘若暗九先前，一怒之下，真将這壯漢殺了呢？

玉胭想到另一種可能。

若她那日沒有在清晨匆匆出城，太子定會命侍衛跟随她。待到了臨州，同樣會在街頭聽到對楚存闕的诋毀，不同的是，太子給她的侍衛，會以她的名義，拔刀殺人。

不，不對。

玉胭搖頭。

太子的侍衛，若殺了人，太明顯了，明晃晃是告訴旁人，是他做局陷害楚存闕。

應是車夫。

如果沒有林宣叫來暗九暗八，玉胭的車夫，會是将軍府上的一個老車夫。只消買通老車夫，讓那車夫殺人，玉胭就會坐實因懼怕真相敗露而買兇的名聲。

而太子的侍衛，在事後，則會将消息迅速傳往臨州各地，迅速傳往京都。

如今，玉胭身邊沒有太子的人，太子便換了對策，所以那壯漢，才會想激怒暗九，讓暗九動手。再不濟，即便暗九沒動手，将事情鬧大，也正合他心意。

腦中諸多思緒，終于在這一瞬，連成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