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萬壽花園·皲裂

萬壽花園·皲裂

“可能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吧。”應恣生垂眸，看上去委屈又無奈。

小姑娘一看就沒遇見過應恣生這一挂的，有些慌亂地擺手，“也不一定，可能是這個樹靈脾氣不太好！”

小樹驟然搖晃了兩下，像是在發出抗議。

“只要有樹靈在，你很快就有錢送它進萬壽花園了！”小姑娘倉皇離開。

應恣生站在院子裏，看着那棵樹苗思忖。

養的原來不是樹，是樹靈。

這個世界的人信奉樹神，家家戶戶在院子裏種樹，養出樹靈就可以給家庭帶來財富，而他們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呢？

送樹靈去萬壽花園？

但萬壽花園的入住名額可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

沒有住進萬壽花園的樹靈會變成什麽樣？像那個小姑娘說的被污染嗎？

小姑娘究竟是人還是樹靈呢？她可以給樹灌輸力量，就算是人也不會是普通人。

這個世界的謎題太多，而應恣生孤身一人，實在難解。

所以，為什麽這個世界要将進站者分開呢？

應恣生照過鏡子，他的容貌被遮掩，應該是為了不讓其他進站者認出。

難道是因為進站者之間存在競争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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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恣生打算先出門找找線索。

他坐上公交車來到了市中心，一路上除了宅院裏的樹，再也看不見其他樹木。

整個城市風沙很大，一下車就被嗆了好幾口灰塵。

應恣生走進市中心的一家商場。

商場裏很熱鬧，一樓最多的不是日化商店，而是樹木養護的營養液和工具。

許多店面收銀臺上都擺着小小的龛，裏面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尊玉石雕刻的樹。

越大的店面，供奉的樹雕也越大。

店裏熙熙攘攘擠滿了買營養液的人，一些熱門的産品甚至需要限購和排隊。

應恣生打量着那些人，他們看向收銀臺上的樹時，眼裏的光虔誠得讓人心驚肉跳。

他走進一家人相對少的店鋪，随手拿起一包營養液，标價500元/100毫升，封面右下角有個繁複的花紋，仔細看像是樹葉的脈絡。

應恣生微微蹙眉，總覺得這個花紋有些熟悉。

“诶！”有人從身後拍他的肩膀，“是你吧！9830號！”

是個面生的中年男人，他聲音很輕，似乎在防備周圍的客人。

“你是？”應恣生問。

男人想再湊近他，被應恣生攔住，“這位先生，我不習慣和陌生人靠這麽近。”

“诶，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問下，你是不是……沒付錢呢？”男人悻悻退開一步。

應恣生平淡地說：“有事直說。”

“這樣吧，我出十倍價格買你的號，怎麽樣？”男人搓着手問。

應恣生笑了下，“你來晚了，我已經十倍價格賣掉了。”

他說完轉身離開，男人不依不饒地追上來，“賣給誰了？十倍價格嗎？我跟你說你賣便宜了，交易了嗎？能不能要回來賣給我？我可以出十五倍，不！二十倍！”

應恣生腳步一頓，男人以為有希望，立刻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他看自己的賬戶存款，“只要你答應，我現在就可以付錢。”

“也不是不行……”應恣生沉思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

“我想去看下你家的樹靈。”

男人沉默，眼神中滿是掙紮與猶豫。

應恣生沒有給他太多思考時間，見他不回答又要走。

男人咬着牙追上來，“好，我答應你。”

他跟着男人回了家，依舊是獨門獨戶帶着小院子的格局，唯一和應恣生家不同的，就是院子裏那兩棵參天的并蒂樹。

兩棵樹的高度已經超過了房子，樹枝搭在屋頂上，甚至能聽到擠壓時的聲音。整個院子裏彌漫着一股濃郁的植物氣味，氣味和房子的顏色一樣難以忽視。

男人的房子完全和這棵樹的葉子一個顏色了，綠得發黑。

男人越靠近屋子，臉色越難看，到最後都已經白得跟紙一樣了。

“你、你看到了。”他說，“我真的很着急，非常需要萬壽花園的名額。”

應恣生：“它們多大了？”

“二十了。”男人嘆了口氣，“我已經連續十年參與搖號了，都沒有搖中，如果今年再不送它們去萬壽花園，可能我也活不了了。”

“樹靈……”應恣生裝作欲言又止的樣子。

男人附和：“是啊，樹靈已經被污染了，一開始還只是分泌紅色的液體，現在已經變綠了，綠色還越來越深，很快，我的房子和我都要成為泥土了。”

“你現在送它們去萬壽花園還來得及？”應恣生指着他的房子，“已經變黑了。”

男人望去，搭在房子上的樹葉從濃郁的綠變成了純粹的黑，此刻正用樹葉為屋頂刷着最後一層墳墓的顏色。

“不！不！”男人激動嘶啞地大叫，沖過去打開水龍頭，拿着皮管對屋頂瘋狂地噴水。

但無濟于事，那些黑像夜色一樣無法更改，很快就從屋頂流淌下來，将整個屋子染成了墨色。

男人還在舉着皮管噴水，但墨色已經滲進他腳下的泥土，又順着褲管爬上了他的腿，最後連他的牙齒、眼睛都成了一團黑。

應恣生眼睜睜看着男人像幹涸的泥土一樣皲裂，然後碎成一地，而院子裏那棵樹卻似乎更加精神了，它們舒展着枝幹，将葉片打開，又恢複了鮮豔的綠。

應恣生站在院子裏，聽見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卷起院子裏那一地泥沙，不知道飄向哪裏去了。

他面容平靜地走出院子，将門合上，從此以後，這座院子的主人就只有那兩棵樹了。

而他家裏還養着一棵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長大的樹苗。

回家的時候，小姑娘又在牆頭趴着，見他回來立刻道：“你去哪裏了？今天有錢送它進萬壽花園了嗎？”

“沒有。”應恣生說。

小姑娘：“……那你幹嘛去了？”

應恣生：“看了一個結局。”

小姑娘不明白，她只知道應恣生院子裏那棵樹，如果再不送去萬壽花園，恐怕要提前成熟了。

“你不能再等了，它很快就要成熟了。”

“成熟就是變黑嗎？”應恣生問。

小姑娘：“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我是孤兒。”應恣生理直氣壯地說。

小姑娘：“……”

她從牆頭直接跳了下來，走到樹苗邊上，拿着一片葉子給應恣生看，“你看，它的根部已經發黑了，等它徹底變黑就是成熟了，成熟的樹靈沒有足夠的土地滋養就會主動尋找一切能量供給自己……”

而養育它的人就是最好的沃土。

“可它還這麽小？”應恣生說，“我看別人家的樹都很高大啊？”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樹靈随心，你有多誠心，樹就會有多大，我就說你不誠心，才會養出這樣子沒用的樹靈，個子小就算了，還這麽早就被污染。”

“被什麽污染？”

小姑娘指了指天。

“太陽？”

小姑娘露出了一個冷漠的表情：“風沙。”

是這個城市無處不在的風沙，席卷了不知道多少人碎裂軀幹的風沙。

所以這是一個死循環？

人信奉樹神，于是在家中種植樹，用豐沃的泥土和營養液養育，祈禱能早日養出樹靈，得到樹神庇佑，收獲財富。

虔誠的信徒會催生樹靈，樹靈需要更好的泥土和養分，只有萬壽花園才能提供，一旦成熟前沒有被送進萬壽花園，樹靈就會被污染，主動吸幹主人的養分。

被吸幹的主人身體破碎，卷進風沙，風沙又會污染更多的樹靈。

“那你是？”應恣生問。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對上應恣生琥珀色的眼睛，還是微微紅着臉道：“我叫方翠，是樹神的信使。”

“信使？”

“只有最優秀、最虔誠的信徒才會被送到樹神殿侍奉樹神，被樹神選中的信徒就是樹神的信使，我們可以讓所有的樹生長得更好，減少被污染的樹靈。”方翠認真地說，“信使就是樹神力量的化身。”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很亮，應恣生卻覺得心中一緊，避開了她的眼神。

“不過像你這種養不好樹靈的信徒，是不配成為信使的！”方翠義正言辭道，“你還是快點送……”

“快點送它去萬壽花園吧！”應恣生接茬，“好好好我知道了，但是我沒有錢呀，我真的很努力再找錢了，不是說養樹靈就會有錢嗎？錢呢？”

方翠也很奇怪：“不知道啊，我認識的有樹靈的人家都很有錢啊。”

應恣生才不這麽認為，那日現場交不出錢的又不止他一個。

他愣了下，難道其餘的人還沒有養出樹靈？又或者，剩下的人裏就有其他進站者。

應恣生決定趁天黑前，再去一趟萬壽花園。

方翠見他又要出門，有些着急道：“馬上天黑了！你不能出去！”

“天黑前我會回來的。”應恣生揚聲，“你高興的話，可以在我家呆着。”

方翠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撇了撇嘴，小聲道：“誰願意在你家裏呆着。”

她進了應恣生家裏，端出一張躺椅，放到樹底下，“我都是為了這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