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

第 52 章

玉嫤做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

陸寒尋意料之中的愣了一下。他這一怔愣，兩人之間短暫的靜默了一下，讓玉嫤立刻就後悔自己說出口的話。

她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該在兩人之間挑破——即便玉嫤自己也時常覺得沒必要。即便當初她剛嫁到陸家，兩人還算是陌路人的時候，陸寒尋對她也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雖沒和她圓房，但禮節上從無纰漏。更何況陸寒尋喜歡的也不是別人，是她最敬愛的皇姐，玉嫤自覺對玉瀾她沒有能計較的地方。

理智上告訴她挑破這件事沒有必要，可情感上卻還是有那麽一點惦念。或許是因為今天陸寒尋帶她去哨站，勾起了她覺得自己無法勝任他期望的難過，才會在今晚讓她無比懷疑兩人的婚姻是否能維持下去，以至于那本來不值得說出口的惦念，在此刻輕而易舉的脫口而出。

陸寒尋雖然被玉嫤的話問住，但他反應也很快，他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玉嫤問的這一次，比之前他問起葉驚鴻掀起的波瀾更大。畢竟對于葉驚鴻，陸寒尋對她真的沒有任何心思，但對于玉瀾……

陸寒尋眼睛轉了一下——是轉，不是晃，他并不覺得有什麽值得心虛的地方，只是思考着如何回答玉嫤。

打定主意後，陸寒尋擡眸看向玉嫤：“你都知道了？”

說這話時，陸寒尋有些恍惚，不知道是說給玉嫤聽還是說給自己。

他想起在洛陽陸府中，他想親近玉嫤時玉嫤的抗拒，興許那個時候玉嫤就已經知道了，所以她排斥他的親昵。思及此，陸寒尋心中寒涼一片，不知道今晚過後，玉嫤能不能解開心結。

玉嫤聞言點頭：“我猜到了，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她喜歡刺繡，針線在絲帛翻飛的時候，也是她的大腦一心二用的時候。這時候她會思考很多事，自然也會想通想明白許多事。

陸寒尋啞然，早就知道玉嫤會這樣回答的。

“我和長公主，從未有逾矩之事，雖曾有愛慕，亦從未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玉嫤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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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寒尋看她一眼，遲疑一下又開口：“如今我已成家，只希望建功立業的同時能與妻子執子之手，不再想其他。”

他這番告白不算隐晦，甚至稱得上赤誠熱烈。若是思維敏捷的女子這會估計反應過來，随即要麽嬌羞一笑泯是非，要麽因為這番話火上澆油再度計較一番。

可惜玉嫤不是如此反應迅速的女子，她并沒有因為陸寒尋這番話而心猿意馬，也沒有拍桌子質問他。玉嫤只是眉頭微蹙難以舒展，為自己心中遲遲未解的疑問而煩惱。

“陸寒尋，既然你曾經一直戀着皇姐，為什麽當初皇姐被張太後欺壓時，你不去救她？”

陸寒尋又是一愣，一時竟然沒有跟上玉嫤的思緒。

他只是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玉嫤雖然計較他對玉瀾的那番情誼，但她又不是全然的吃醋。她是處在一種古怪的心态裏，好像已經看開了一部分，但另一部分她又看不透，需要他的答案。

起先他還在微笑，但玉嫤這話一問，他緩緩收斂起笑容。

“公主這話，元日那天，檀喆也問過我。”

陸寒尋給自己斟了杯酒，随即一口喝盡，兩人連番的問話勾起了陸寒尋那段回憶，他笑不出來了。

當初檀喆問他，他懶得回答，所以面對檀喆的嘲諷，他甚至都不屑做一句解釋就離開。可如今面對玉嫤，他沒法不答。

或者說，答了，他也就解脫了。

與此同時，在洛陽紫微城集仙殿，檀喆照例來此見玉瀾。這天晚上，他看到玉瀾正對着一幅地圖看。

這張地圖特別大，在書房挂起來幾乎有兩人高。檀喆走近一看，發現這地圖繪制的範圍特別廣闊，不僅僅是大殷國土，還包括周邊幾十個小國，更重要的是北邊廣闊的突厥土地。

檀喆看了一會，臉上露出驚訝。

他發現，這地圖上不僅畫入突厥疆域，還對突厥境內的山川河流做了極其詳細的注釋。

大殷和突厥交戰數十年，即便如今和平往來也是暗潮洶湧。大殷怎麽能夠對突厥境內的土地做到如此詳實的記錄？

玉瀾扭頭看他一眼，見檀喆望着地圖已經看呆了，她笑了笑：“怎麽樣，這地圖？”

“很詳細，這得是十分熟悉突厥的人才能夠畫出突厥的山川地貌吧。”

說到這，檀喆心裏已經對畫出這圖的人有了模糊的猜測，只是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陸家父子雖然在應對突厥方面經驗豐富，但主要是以防守戰為主，也就是說，都是突厥打到家門口了，陸家才領兵對抗突厥，但突厥內部的山川地形，應該是沒機會了解得這麽詳細的。

他第一反應自然是陸寒尋，畢竟陸寒尋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陸升征戰多年身上全是傷，這突厥地圖顯然是個大工程，陸升恐怕有心無力。

但陸寒尋生在長樂年間，長在安穩歲月。自長樂到現在，大殷和突厥的往來都有記錄，除了在大殷境內陸寒尋和突厥人打過交道外，唯一一次去突厥也就是長樂年間的那次和親。

可那次和親，陸寒尋在突厥也不過住了四個月，這時間根本不可能把突厥那麽大的疆域了解到這個程度。

極短的時間內，檀喆心裏已經轉了許多念頭，玉瀾又這麽精明，看檀喆凝神沉思，也猜到了他在想什麽。

“怎麽，還沒想通這地圖是怎麽來的？”

檀喆回神，微微笑了笑，一拱手：“臣确實不知。”

玉瀾坐在案桌前寫字，也不看他，分心說道：“縱觀大殷建朝到現在，應對突厥的專家也不過陸家父子，這地圖誰畫出來的你還不清楚嗎？”

“是陸老将軍早年畫的？”

玉瀾又站起來看地圖，手裏拿了一根細棍：“陸老爺子那時确實已經着手繪制突厥地圖了，不過一直到他從邊塞退下來，這地圖也不過畫了四分之一。”

說着，玉瀾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塊，那一片區域正是如今和大殷交好的真珠可汗管理的疆域。

“剩下的這些，是陸寒尋陸将軍繪制的？”

“沒錯，”玉瀾無意識的手裏撚着細棍，淡淡道，“前朝末期，民不聊生。突厥長驅直入，禍亂中原。前朝太後對突厥稱臣割地，和親納貢，陸升也是那時候以使者身份多次出使突厥，和突厥貴族們交好。回朝後，他又把對突厥當地的了解繪制成地圖。”

“後來，陸升随父皇征戰沙場，又駐守邊塞，再也沒去過突厥。但突厥那幫老可汗們和陸升一直交好。陸寒尋就是借着陸升的影響，加上他聰慧，善騎射，很有外交手段，因此和突厥年輕一輩的關系也很好。”

“現在突厥的幾位可汗都是當年和陸升關系極好的人，也都是看着陸寒尋長大的。若再等個十幾年，搞不好和陸寒尋關系很好的那些王子也能成為可汗了。”

玉瀾說這番話，語氣之間倒也沒有“得陸家父子乃大殷之幸”的欣慰。早在幾年前玉瀾很清楚，一個和突厥貴勳交好的将軍駐守邊塞可能是什麽後果。但玉瀾對陸寒尋的贊賞是顯而易見的。

也正是因為玉瀾言語間對陸寒尋的欣賞，讓檀喆心裏難受起來。他看着那張地圖，心中難掩疑惑，也就沒壓着問了出來：“可根據記載，陸寒尋不過是長樂年間因和親去突厥呆了月餘，以突厥疆域，要月餘時間把地形掌握得這麽細致，想來……”

檀喆特別怕玉瀾說什麽“陸寒尋乃萬裏挑一的人傑，月餘即可把地圖繪制出來”的話。

想來一個來月就繪制出這地圖确實不可能。玉瀾轉頭看了他一眼，她沒什麽表情，只淡淡的，順手從案桌上取了一杯安神茶輕啜一口。随即緩緩說道：“确實，四個月沒辦法把突厥地形了解得這麽透徹，所以陸寒尋呆在突厥的時間其實更長。”

檀喆一聽，心裏更加困惑：“可是，陸寒尋哪來的時間去突厥？”

他的意思是，陸寒尋出身世家，自小就是在衆人關注中長大的。大殷史官連他在洛陽跟突厥王子比騎射中了紅心幾箭都記錄下來了。他要是去突厥，照理說不可能沒有記載的。再說，突厥那邊就沒發現嗎？

玉瀾挑了下眉，趕上她今天興致好，讓她願意跟檀喆解惑。

“我問你，陸寒尋什麽時候去的邊塞？”

“長樂十六年。”

“什麽時候徹底接替陸升駐守邊塞？”

“成安三年。”

說到這，檀喆愣了一下。

玉瀾笑了笑：“長樂十六年到成安三年，六年時間裏，以靈州為主的邊塞駐紮軍，實際是有兩位陸将軍。你猜，那個陸小将軍這六年忙什麽？”

玉瀾的淺問，遠在靈州軍營的陸寒尋為玉嫤作了回答。

陸寒尋靜靜望着玉嫤：“因為那時候，我在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