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玉嫤，我們約法三章好不好？”

四周蟲聲蕭蕭，陸寒尋這話一落，本來靠在他肩頭的玉嫤就坐直了身體看他。

玉嫤雖然反應會慢半拍，但她可不傻。陸寒尋一說約法三章，玉嫤第一反應是警惕。只是她正坐在陸寒尋雙腿上，這會受到桎梏逃離不開。

陸寒尋見玉嫤坐直，以為她要離開，立馬把住她的細腰。他看玉嫤打量自己，忍不住笑，握着她細腰的手搖了搖，像是撒嬌：“你要不要聽我說說？”

玉嫤被他搖得身體晃了兩下，有點遭不住他這般軟語攻擊，但還挺小心：“好，你先說，我聽聽。”

陸寒尋抓住她的兩只手，思索了一下。

“第一，既然我們做了夫妻，若你有什麽要求，需要什麽幫忙，只要你覺得覺得可以告訴我，你就盡管直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推辭。”

玉嫤聽了這第一條，一時沒有反應，她眨了眨眼睛，跟不敢入套一樣：“第二條呢？”

“第二，你我作為夫妻本來就是共患難同擔當。若是做到知無不言向來有點困難，但平時你有什麽想說的，可以同我說的，你只管說，我自然會聽。你有想問的也直接問就好，切記不要悶在心裏。”

玉嫤依舊沉默。

陸寒尋也沒等她反應，繼續握着她的手說道：“第三條，無論是在這邊塞還是洛陽神都，都是風波詭谲險象環生之地。玉嫤，無論何時何地你都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會一直與你站在一處，無論何時何地。你相信我。”

玉嫤雖一直沒反應，但聽得認真。陸寒尋三條說完了，問她答不答應。玉嫤看出他小心翼翼的試探，她沉默一會，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陸寒尋一愣，噗嗤一笑：“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呢，你就先誇我好了？”

玉嫤微微一怔，睜大了眼睛，可能是有點沒料到陸寒尋自己打破這感人的氣氛。

陸寒尋不忍逗他，但又忍不住自己的喜歡，他把玉嫤抱進懷裏摟着，喜歡之餘難免有些感慨，他望着頭上的月亮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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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嫤沒說話，她乖乖靠在陸寒尋肩膀上，許久她困惑而輕聲的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陸寒尋很實誠：“用心能感覺得到，本來我不确定，如今你這樣問，我知道這三章沒白約。”

他們的話有點沒頭沒尾，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尤其陸寒尋，知道自己這大半年來的感受原來是沒錯的。

陸寒尋之前一直奇怪一件事，都說這門婚事是玉嫤跟長公主玉瀾自請的。可成親後，尤其陸寒尋試圖與玉嫤親近時，他發現玉嫤對他的親昵并沒有熱絡的反饋，好像這門婚事只是一場政治聯姻，她對他并沒有什麽感情。

那這就太矛盾了。婚事是玉嫤自請來的，成婚後她卻反應平淡。

但要非說平淡沒有感情，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成親至今，玉嫤很包容他，凡事都是能讓則讓，相處時更是客氣以待，溫柔細致。自成親後，雖然兩人沒圓房，但玉嫤時常為他送些湯水衣物，全然不是冷漠的樣子。

那為什麽她又能一直這樣不冷不熱，哪怕他想與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她也不願意？

起先陸寒尋以為是剛成親那會，因為他的冷落讓玉嫤記恨，結果玉嫤親自去他書房解釋。後來他以為是因為葉驚鴻，但他跟葉驚鴻确實沒什麽，玉嫤也都明白。再後來他以為是因為玉瀾，但顯然，玉嫤對玉瀾的欣賞遠勝過他的。

時間一長，陸寒尋對玉嫤了解越深，越覺得玉嫤純良娴靜，絕不是什麽耍心思玩手段的人。

那到底是為什麽？

後來陸寒尋聽玉嫤的過往多了，終于感覺到了一點。

玉嫤這人在對待感情上，倒是跟她喜歡的皇姐玉瀾有點相似之處——這姐妹倆喜歡人，都是強調自己的喜歡，但對于喜歡之人的反饋，她們在乎，又沒有那麽在乎。

玉瀾喜歡檀喆，但檀喆是不是喜歡她，她在意，但也不那麽在意。不管檀喆是不是喜歡她，她都照樣提拔，照樣把他拉到集仙殿調戲。

玉嫤其實也是，她喜歡陸寒尋，喜歡到可以找玉瀾請賜婚。但成親後，她并不要求陸寒尋付出對她同樣的喜歡，似乎對她來說，只要能與陸寒尋成親，兩人能做到相敬如賓就可以了。

如果陸寒尋只想到這一層，那他就不會說出今晚約法三章的話。

玉瀾和玉嫤看似都是獨角戲般的自我的喜歡，實質是全然不同的。

這不同是因為兩人成長環境導致的。

玉瀾身為上官皇後所出，又是先帝第一個撫養長大的女兒，自幼受盡寵愛。玉瀾得到的一些待遇，別說其他公主不及，就是她那長兄，當年的皇太子楚景晔有的也及不上。

這樣的環境長出來的玉瀾，加上她與先帝一般的飒爽性格，讓她面對喜歡之人時大有千金難買我願意的豪爽。她的喜歡自我又熾烈，不怕付出也懂得索取，玩得起也輸得起。

但玉嫤不同。

同為皇家貴女，玉嫤長大的環境太不一樣了。

克制懦弱的母妃，感情一般的父皇，看人下菜碟背地裏捉弄人的姐妹，以及自幼長在公主苑從無殊寵的自己，這些湊在一起造就的玉嫤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也習慣了對外界多一分保留。她從沒指望過自己會有依靠，也不覺得自己能有後盾。甚至在玉嫤的潛意識裏，她沒有能夠全然信任的人。

她消極避世，壓抑自我，在生活的夾縫中成全自己，也委屈自己。

這就是為什麽玉嫤和陸寒尋成親到現在一直不鹹不淡的原因。

當嫁來陸家的玉嫤，先是遭到陸寒尋的周到但客氣的冷遇，又知道陸寒尋有心儀的人。玉嫤并沒有因此而與陸寒尋争強的幹勁和勇氣，她也沒有提出和離，她只是把自己對陸寒尋的喜歡，如同以往每次被玉媱玉婵她們将她最寶貝的針線綢緞奪去或毀壞一樣，她用一種極其自洽的理由，把這份喜歡放在了她心口的那個角落。

即便後來陸寒尋轉了性對她頻頻表示親昵，玉嫤出于一種自我保護的心态，仍舊沒敢回應陸寒尋的這份感情。

因為她不信任陸寒尋，她不相信有人能全然的沒有條件的願意愛她護她。

玉嫤的這些心态潛移默化的影響着她的為人處世。陸寒尋能看出來，斯文秀氣寡言少語的玉嫤，骨子裏是其實有一些先帝風采的。她總能在軟弱可欺的外表下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就如元日時面對他的求歡，向來溫柔的玉嫤居然能張口咬他，不能不說是她的血性。

她骨子裏的那股勁兒，在過去的歲月裏與她所受的教育所經歷的人與事沖突着，漸漸偃旗息鼓消融在血液裏，最終融合成如今的玉嫤。

可你說她有沒有期盼過呢？她有沒有期盼過能有個人，帶她離開這紫微城的公主苑，帶她來到海闊天空下，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能讓她在疲憊時有個肩膀依靠？

有的。

這就是玉嫤和玉瀾不同的地方。

玉瀾的喜歡就是她自己的喜歡，她沒有那麽渴望回應，也不怕對方的拒絕。而玉嫤，在她獨角戲的喜歡下，在她的內心裏，她是渴望着對方回應同樣的喜歡的。但同樣，她也怕對方不能給她同樣的喜歡。為了避免這個情況，她會寧願什麽都不說。

若沒有，當初的玉嫤就會在公主苑做個提線木偶，只等着玉瀾什麽時候想起她來，給她随便指門婚事。

正是因為還有期盼，還想再改變一次，玉嫤才會在回纥之戰後幾夜輾轉難眠幾番思量，才會鼓起勇氣深夜去到集仙殿，請玉瀾賜婚。

而如今，陸寒尋就是要告訴她，玉嫤，你可以依靠我，以後我會愛你守你護你。以後你我之間，你不必有防範，不必有拘束，你可以信任我。若你需要我做什麽，不要顧及盡管告訴我。若我們獨處，你想說什麽，不用思量。

請你相信，我會永遠做你的後盾，同你在一起。

玉嫤聽明白了陸寒尋的意思，畢竟這約法三章裏都是全然為她考慮，她又不是聽不出來。

她趴在陸寒尋胸口，陸寒尋的大掌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秋千架慢慢的晃蕩，像對玉嫤的安撫。

安撫她自幼便身不由己的，游蕩漂泊的靈魂。

“若有一天……”玉嫤一開口，察覺到自己聲音微微哽咽，她清了清嗓音輕聲說，“若有一天，我走丢了，你會不會去找我？”

陸寒尋對這個幼稚的問題還真認真回答了，且答得很快：“會。”

玉嫤笑了笑，眼眶濕潤，只是并沒有把陸寒尋的承諾當真，好像有他這句話就足夠了。她眨了眨眼睛，重回理智：“倒也不用了，你軍令在身，又哪能随意走動呢。”

不想陸寒尋聞言較了真。

他低頭親了親玉嫤的耳朵，在她耳邊輕聲道：

“雲麾将軍陸寒尋有百般身不由己，但玉嫤的丈夫陸寒尋，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