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玉嫤沒有回邊塞這事兒，陸寒尋本來就有此打算，不過心裏依舊不好受，只是想到玉嫤在洛陽更安全稍感寬慰罷了。

而對高昌那邊，江照對戰事的推進其實是很順利的。他自十二月底率幾個親衛隊星夜兼程從洛陽趕赴安西都護府，速度其實是很快的。

大殷自長樂年間就如此，許多邊塞戰事其實并不是領着士兵長途跋涉過去打仗。

大殷周邊有很多附屬國，對于這些名為友邦實為附屬國的番邦，大殷一直具有極強的控制權，凡大殷有令，這些番邦該出軍隊出軍隊，該出後勤出後勤。因此一張調令下來，組成的軍隊主要是由番邦和就近的折沖府出兵，這樣一來軍隊組織速度比較快，只需要等統帥趕到就能立刻參與戰鬥。

這也是為什麽玉瀾在外交方面如此重視的原因，番邦的歸屬是需要大殷強有力君主支撐的，要不然暗地裏照樣搞事兒，且一處反則處處生變，那就無法收場了。玉瀾當初打回纥也是為了給這些友邦敲敲鐘，告訴他們別因為她這監國長公主是女兒身就不敢揍他們。

江照趕到安西都護府時，周邊番邦帶來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安西都護府的軍隊也已經組建好。江照幾乎沒有休息就直接去打仗了。

玉瀾本就無意掀起一場大型戰争，對江照的要求是要用最少的傷亡來結束戰鬥，這就勢必要求江照打仗需多用計謀。

玉瀾本意是給江照一個鍛煉機會，江照也不可能懈怠。可能也是因為江照太當回事兒了，高昌是個小國，其實沒經住江照幾次打。

江照第一次用小股部隊先探高昌軍隊虛實，第二次親自率隊千裏奔襲斷了高昌的糧草，第三次利用地形優勢不斷消耗高昌主力。他高低不跟高昌正面交鋒，但高昌糧草讓他給斷了，他又不斷派兵小股襲擊，高昌本來對于大殷的讨伐就心存惶恐，時間一長士氣大跌，自己內部就先瓦解了。

成安八年三月，高昌國王投降，玉瀾千裏傳信，讓江照押高昌國王親自來見洛陽見她。

和高昌這一仗，大殷以小規模小傷亡獲得絕對勝利，是玉瀾主導下大殷外交的又一次強勢勝利。此戰之後，西域周邊小國短時間內是不敢有什麽異動了。

江照押高昌國王回洛陽的同時，靈州陸寒尋得長公主急令，讓他去安西都護府指導戰後□□的工作，同時玉瀾又派一支中央官員隊伍輔佐他。

玉瀾對陸寒尋和江照的培養有目共睹，而且顯而易見，她對這兩人的要求非常高，這哪只是培養兩個作戰勇猛的武将，分明是培養具有出将入相只能的人傑。

高昌被大殷兩位當時名将輪流伺候，那真是受寵若驚如履薄冰。別人只當大殷有陸寒尋和江照是幸運，唯獨玉瀾派陸寒尋接替江照工作時唉聲嘆氣，只覺得成安年間武将青黃不接将星凋零，除了陸寒尋和江照，朝內武将竟無人可用。

安撫鞏固工作比打仗要費時費力得多，玉瀾派那批文官過去也是為了告訴陸寒尋，他負責指導，等這批官員上手後他就可以回靈州。饒是如此也得花上寄個月，陸寒尋想想自己離洛陽越來越遠，離着玉嫤也越來越遠，這一路上就跟被貶谪一樣，多少是帶着憂傷的。

陸寒尋在高昌一共呆了四個月，回靈州時已是炎夏。

這四個月他和玉嫤飛信傳書都做不到，他來前去玉嫤院裏，拿了一塊她曾随身佩戴的玉佩，在高昌日日貼身帶着聊以撫慰。啓程回靈州時陸寒尋就在尋思給玉嫤寫信，讓她回靈州吧。

陸寒尋這樣想，玉嫤其實也是這般打算的。她自靈州回來，在洛陽已經呆了半年，就是她自己也沒想到在洛陽待這麽久的。之前她與陸寒尋寫信，陸寒尋在心裏寫了一堆肉麻的思念的話，她看了臉紅，但實際心裏又何嘗不想念他呢。

玉嫤決定等陸寒尋再來一封信，她就跟玉瀾告辭回靈州。殊不知別說是她去靈州，就是陸寒尋自己都沒來得及回靈州。

成安七年，風調雨順。

成安八年，驚濤駭浪。

陸寒尋在高昌呆到七月，彼時按時節炎夏将過，天入初秋，天仍熾熱，但比熾熱更可怕的，是天災。

成安八年六月，黃河中下游嚴重蝗災。

成安八年七月，長江中下游汛期，河口決堤，大洪水沖掉了長江周圍十幾個村子。

一南一北，皆是大殷建朝以來，甚至自前朝中後期到現在最嚴重的天災。急報一封接一封從各地傳至洛陽，玉瀾面對前所未有的壓力。

其實對天災，玉瀾的應對從速度到措施都是專業快速的，她憤怒的是有人借天災傳謠言，說是她這長公主行使皇權被老天爺怪罪才導致這兩場天災，你說這玉瀾能不氣嗎？

饒是如此，玉瀾仍舊悄悄喬裝打扮，讓檀喆幫她做掩護去了一次江南暗訪水災。她去江南，留守在洛陽的檀喆也不用玉瀾吩咐就已經自動自發給她處理坊內謠言——朝政上檀喆做事向來是極可靠的。

玉瀾江南暗訪回來，得了一個被百姓滿口稱贊的官員喬淮書。但她還沒來得高興，邊塞那邊又出了事。

這次真的是突厥。

吉利可汗突襲隴右道時，陸寒尋人也剛到隴右道的秦州，根本就沒來得及回靈州就直接收到玉瀾的八百裏加急令就地組織反擊。

突厥的這次突襲讓玉瀾非常擔憂，這是絕對的雪上加霜——眼下蝗災和洪澇正在治理，本就是中原天災動亂國體虛弱的時候。這時候突厥攻打過來，大殷即便派兵也已是勉意。

玉瀾這幾個月做的這些事，除了玉瀾暗下江南，其他的玉嫤都是知道的，包括陸寒尋的動向她其實也都清楚。只聽陸寒尋又要馬不停蹄去打仗，她擔憂之餘這才突然意識到，其實這才是陸寒尋生活的常态。

玉嫤自嫁給陸寒尋，這大半年雖身在邊塞但過得安逸，渾然忘了陸寒尋作為軍人，在戰争中摸爬滾打才是他生命中最主要的狀态。陸寒尋目前親自指揮的戰役雖只有回纥一戰，但在此之前跟随陸升大大小小戰役參加了無數，且都是親自帶兵沖鋒。

他是刀尖戰火中滾過來的，而不僅僅是陸府小院陪她撒棉花種子的夫君。

而另一邊，帶着玉嫤玉佩出征的陸寒尋在一次正面對戰後，當天晚上，他看着地圖喃喃道：“這仗打得不順手。”

旁邊陪同的靖川徐青遠對望一眼，都不明白将軍的意思，今天白天的仗明明打得十分順利啊。

“吉利在突厥兵力最強，以往但凡挑起事端都聲勢很大。但這次他派兵的規模，應該只有他兵力的三分之一還不到。”

打仗是個極費心神的事，尤其陸寒尋這樣的統帥，戰前準備戰後複盤不說，平時還要協調調動軍隊各方，樁樁件件都是耗費心力的。更何況陸寒尋不僅是個行軍打仗的統帥，他對突厥的了解和外交方面經驗同樣豐富。

這就讓他按照自己經驗，直覺這仗有點不對勁。

“拿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在隴右道的武州進攻。武州這地方是各族混雜之地，地勢簡單，奪取這裏沒什麽戰略意義。還有，這仗你們有沒有覺得奇怪？”

靖川徐青遠靜聽，偷偷看陸寒尋一邊思索一邊手裏摩挲着一塊白玉。陸寒尋是從不戴玉的，嫌佩戴這東西沒用、花哨，且看這玉上的裝飾，應該就是安宜公主貼身之物。

想将軍自除夕前與公主分開到現在兩人還沒相見，只能在這邊塞睹物思人，也是可憐。

“吉利這次派出的軍隊仗打得有點迂回，以以往他們的打仗習慣，前期應該是以騎兵主力進攻才對，這次他們竟然先拿弓兵開路，騎兵押後，以他們今天占據的地形，雖然騎兵優勢不明顯，但用弓兵總歸也是得不到什麽便宜。這打仗風格不像是一心求勝的。”

陸寒尋支着下巴，因為掌心還拿着玉，不自覺将玉貼在唇邊。

他皺眉道：“難道個突厥人現在也開始跟我玩兒兵法了？”

因為大殷有兩處大的天災，陸寒尋此刻最要緊的任務不是立刻取勝，而是不要讓戰事擴大。因為存了這份小心，突厥的一點異動都讓他警覺。

靖川單純些，見陸寒尋百思不得其解，想到什麽就直說了：“興許……興許是這幫突厥人只是想搶劫一番就走呢，一時也顧不上挑地方……”

“眼下黃河流域蝗災這麽嚴重，來武州有什麽好搶的，在武州強還不如去幽州附近幹票大的，也……”

說到這，陸寒尋心裏一咯噔，突然沉了臉。

“我沒記錯的話，幽州這次也受到蝗災波及，駐地軍隊就地下放一半士兵回鄉治理蝗災。”

陸寒尋說着去看地圖，他這一說靖川他們也明白了意思，都變了臉色。

陸寒尋一看地圖，離着幽州最近的是大可汗裴度和他最忠心的可汗始巴。

陸寒尋手在地圖劃了一下：“夠時間了，這些日子，足夠吉利把兵送到幽州了。”

說到這，陸寒尋額頭青筋爆了出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道：“個突厥匪徒，竟然真跟我使三十六計了！”

一邊玉瀾在洛陽多方指揮，只覺得今年大事頻出，人也累極。相比蝗災洪澇和隴右道突厥突襲，玉瀾反倒對蝗災和洪澇更上心一些，畢竟隴右道那邊是陸寒尋把手，她是放心的。

殊不知此刻她自己才是突厥人的目标。

成安八年八月初一，突厥舉兵攻擊幽州。

幽州駐軍将軍範淩舟不敵，于幽州城內戰死。

成安八年八月十五，中秋。

飛報傳入洛陽城，突厥二十萬雄兵抵達洛陽北部洛水一側，離着洛陽城不到三十裏。

洛陽城滿城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