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灌符水

第3章 灌符水

唐圓拍拍她頭,“奶,快,戴着紅蓋頭去追我爺,別讓那個老婆兒把他勾搭跑了!”

唐老婆子血壓頓時蹭蹭飙升,轉身去找笤帚。

卻見唐圓換了個人兒似的在炕上扭大秧歌兒,手裏揮舞着紅褲衩子,嘴裏尖聲尖氣兒地唱着,“正月裏來是新年兒,大年初一頭一天兒,也不論那男和女啊,哎呦呦呦呦唉吆喂,老婆子,你家不幹淨吶!”

唐老婆子手裏拿着笤帚想抽她,卻被孫女那副陌生又詭異的神情吓地登登往後退。

唐圓模仿着影視劇裏的神婆兒形象,翻着白眼兒,手腳亂撲棱,嘴裏念念有詞,“你有個孫子是水鬼替身,不出一年必有血光之災,定叫你家破人亡!”

說到亡的時候她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着唐老婆子,哪裏還有小姑娘的樣子?

唐老婆子原本以為孫女鬧脾氣氣她,這會兒卻感覺陰風陣陣,吓得手腳一軟。

死丫頭這是撞邪了啊!

就在她犯嘀咕的時候唐圓又蹦跶了一下,換上一副正氣凜然的表情,“我乃玉皇大帝座前……”

她視線一轉,彎腰抄起炕上的粗瓷碗,伸出纖細的手指戳向唐老婆子嬌聲叱罵:“執碗大将,你這個有眼無珠的老巫婆,膽敢把我換親給瘸腿……水鬼,看我不收了你們統統丢進河裏喂王八!”

她左手舉着碗就朝着唐老婆子大喊:“收!”

“咔嚓”一聲焦雷在頭頂炸開。

一陣穿堂風從窗戶和門口呼呼吹來,凍得唐老婆子打了個寒戰。

她轉身奪門而出,嘴裏念叨着,“了不得了,瘋了,瘋了。”

哎呀娘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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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南河那邊淹死一個小子,他娘說小子整天托夢一個人沒意思,要他娘給找個媳婦兒,他娘就出來給配冥婚,結果現成的一個也沒配上。

據說是小子托夢不滿意,嫌棄沒熱乎氣兒。

有人私下裏說他指定是看上誰了,等着呢。

這麽一想唐老婆子又是一個激靈。

該死的水鬼,不是盯上她家孫女了吧。

她雖然霸道潑辣卻迷信怕鬼,懷疑唐圓被髒東西附身自不敢去碰,怕過到她身上來。

她隐約記得老人講故事,說剛附身的人還認識親爹娘,他們陽氣重能鎮住。

她撒丫子往北邊坡裏跑,去找唐圓爹娘回來。

她怕外人笑話也不敢跟人聲張,只說家裏有事兒,給地裏正耕地的唐爹唐媽叫回來。

兩口子不知道什麽事兒,但是他們孝順,向來聽老太太的。

請假會扣一到兩個工分,如果不是大事娘不會叫他們的,所以一叫就趕緊跟小隊長請假回家。

唐奶領着他們蹭蹭往家撩,給唐爹唐媽唬得不輕,怎麽都想不出家裏咋了。

結果一進家門就吓得眼前一黑!

唐圓趁着家裏沒人的功夫又裝扮了一下。

她覺得冷,想把原主所有能穿的衣服穿上,結果除了濕掉的棉襖棉褲,另外只有身上這身補丁單衣!

奶奶個腿兒的!

她就把唐香那套過年新衣穿上了。

這年代每人每年只有一套衣服的布票,但是扯布還得花錢,所以唐奶并不會每年都給做衣服,而是把多餘的布票給人湊彩禮或者賣錢。

原主從小到大都是撿倆堂姐的衣服穿。

今年過年原本說給她做身新衣服,畢竟到了該相親找對象的年紀。

誰知唐香見狀也想要新衣服,唐奶就說姊妹倆換着穿。

結果做好以後唐圓就穿了十分鐘,其他時間都是唐香穿着去姥娘家、姨家、姐姐家走親戚,而唐圓沒親戚可走所以沒撈着穿。

等唐香不走親戚她又放櫃子裏說幹活兒都別穿,免得穿壞了,等過節不幹活兒再穿。

還是冷!

她又把唐奶的斜襟老婆子款夾襖也穿上。

照照裂紋的鏡片,覺得自己還不夠瘋,就把頭發扒拉成雞窩,又往牆頭貼的擡頭見喜吐點唾沫,伸手抹了兩下再把自己倆臉蛋子和腦門兒塗得通紅。

大紅色兒。

原本俏麗的小姑娘頓時邪性了。

唐媽一見心疼如絞,草鞋都顧不得脫就往炕上跳,“閨女,咋滴了,娘擱這兒呢,別怕。”

唐奶喊道:“你離她遠點,別讓她怪着你。”她又指揮唐爹,“快去拿繩子,給她捆起來!”

四外村對付瘋了的人都是先捆起來再說。

更何況丫頭這是被附身了呢?

唐爹平日裏對老娘百依百順,獨獨打閨女這事兒上從來不聽。

他哪裏舍得捆自己閨女?

他既不信閨女被附身了,也不信閨女瘋了。

老娘說閨女喊爺爺,他很懷疑是老爺子顯靈吓着閨女。

他讓唐媽把閨女哄過來,他給抱東廂他們屋裏去。

唐圓心裏嘿嘿直樂,她沒看錯原主爹娘。

就是知道他們心疼閨女,她才放心發瘋的。

這年頭哪個村裏都有那麽一兩個瘋子,沒藥可醫,也沒錢送大城市精神病院,都是待在家裏的。

要是發瘋厲害的就鎖起來,不怎麽厲害的就散養。

只要自己爹娘不狠心,外人自然不會多管閑事,也管不着。

唐老婆子就算重男輕女,卻也不會随便把孫女弄死。

唐圓一瘋,就掌握了主動權。

她能“瘋”是因為她沒有包袱。

她是穿越者,和這裏人不熟,不怕人家指指點點,不怕名聲壞了出不了門嫁不出去。

人無軟肋,誅邪不侵!

唐圓被唐爹抱在懷裏,也不耽誤她氣唐老婆子。

她揮着手裏的粗瓷大碗,尖聲道:“我執碗大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們家不幹淨!你老頭子來說他有個孫子被水鬼選作替身了,得打,給鬼打出去!”

唐老婆子吓得手都哆嗦了,她也是個行動派,趕緊拿出過年的香爐,點香上香,給公婆、老頭子絮叨絮叨,再拿黃表紙過來啪嗒啪嗒打紙錢。

嘴裏把所有的菩薩、保家仙、竈王爺、財神爺、炕奶奶、門神什麽的都請了,“請你們保佑我孫女趕緊好,把那東西從她身上趕出去。她要是好了,我給你們供方肉,等她出嫁給你們供豬頭。”

東廂唐圓喊累了就趴她娘懷裏休息。

她發燒呢。

唐老婆子聽孫女消停,自覺上香拜神管用,又連拜了幾拜。

唐爹則雙手合十四面八方地亂拜,口裏念叨着:“爹,你行行好,別吓唬圓圓,她也是你親孫女。”

又讓唐媽給閨女叫叫魂兒。

唐媽瞧着閨女亂糟糟濕漉漉的頭發,紅呼呼的臉蛋子,身上竟然只穿着單衣不見棉襖棉褲,要說洗頭不可能連棉褲都脫了,再說洗頭怎麽弄得渾身滾燙直說胡話?

她難受得眼圈一下子紅了,撲簌撲簌落淚,緊緊抱着閨女,又用棉被把閨女包起來。

唐爹就用粗糙的大手撫摸閨女的腦袋給她小聲叫魂兒。

唐圓趴在娘的胸口,被爹粗糙沾着泥土的大手撫摸着腦袋,整個人被汗水、泥土以及農家糞肥的味道包裹着,陡然間仿佛回到從前趴在外婆懷裏一樣。

她記事起媽媽就不在了,是外公外婆把她撫養長大。

他們是她外公外婆,她心裏卻把他們當爸爸媽媽。

他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每日在田間勞作,身上總是有汗水、泥土、植物甚至牛羊糞肥的味道。

那個味道陪伴她長大,所以她從來不嫌棄,反而一段時間聞不到就會倍感思念。

尤其外公外婆相繼去世以後,她已經八年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

雖然她在鄉下搞扶貧工作,周圍也都是泥土和勞動的氣息,可那些氣息裏缺少了獨屬于她的愛和思念。

現在重新聞到這股熟悉的氣息,她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

這就是她的爹和娘。

是她的家人!

唐媽讓男人拿手巾蘸點水給女兒擦臉,再拿手巾給閨女擦頭發。

看到唐圓哭泣的樣子,她也忍不住眼淚流得更兇,她摟着閨女,“圓圓,告訴娘,這是咋回事兒啊?”

唐圓倒是不怕告訴娘自己裝瘋,但是不能讓爹知道。

她爹老實巴交的,要知道她裝瘋絕對不會配合她演戲。

她只有讓她爹、奶、大伯娘等人都相信她瘋了,他們才會順利分家。

她靠在唐媽懷裏故意一抽一抽的,嘴裏嘟囔:“打瘸腿鬼,打水鬼。”

見閨女害怕的樣子,唐媽就讓男人去問問老太太。

唐奶就把倆孫女起口角掉河裏的事兒告訴唐爹。

沒說唐香踹的,而是說唐圓打人打不着自己閃河裏去的。

“老二呀,你可得好好管管她,不能再讓她那樣發熊了。”

在唐爹眼裏閨女自然是千好萬好的,雖然總是抱怨奶偏心,可勤快又孝順。

總是主動給爹娘洗衣服,夏天屋裏永遠晾着一大碗白開水,冬天見他們上工回來先端一大碗正好入口的溫水。

誰家閨女誰心疼。

現在這樣,他這顆心那是滋啦滋啦地疼,跟放油鍋上煎炸一樣。

老太太還在指責她,他心裏就更難受。

唐奶強調撞邪的事兒,讓他回去看着唐圓,她給燒一碗符水喝。

鄉下老婆子個頂個都有點壓箱底的絕學,有的是會叫魂兒,有的會捏筋,有的會驅邪。

至于管不管用?

反正她們自己都覺得可能耐了,包好,不好那就是次數不夠。

正忙活着,大伯娘張蓮花從外面匆忙回來。

她往東廂屋裏探頭看了看,裏面黑乎乎的,她用氣聲問道:“圓兒娘,咋回事啊?”

不等唐媽說話,唐圓立刻朝她龇牙咧嘴,“打伥鬼——”

大伯娘吓得小跑去堂屋找正在燒符水的老婆子,“娘,咋滴了?”

唐老婆子瞪了她一眼,“你回來幹啥,耽誤賺工分。”

大伯娘小聲道:“他爹找個由頭讓我回來看看。”

唐大伯是生産隊的小隊長。

唐老婆子哼了一聲,“你可得跟香兒好好說說,以後不能這麽莽撞,大冷天給她踹河裏,她能不着涼發燒?身體陽氣一弱,那髒東西不就附上來了?”

雖然唐香說唐圓是自己閃河裏的,唐老婆子當面也讓唐圓別賴妹妹,可到底人老成精不是真糊塗,誰什麽性格她還是知道的。

唐圓是個刺頭兒,就會跟她頂嘴,但是從來不撒謊。

她不需要撒謊,因為她不服就幹。

大伯娘臉色一變,“真的?”

唐老婆子指了指那碗黑乎乎的符水,“呶。”

大伯娘緊張起來,“娘,能治好吧?這要是……”

那不是耽誤說親嗎?

她可是看好了人家,過兩天見個面兒,下了定,麥收以後就好換親了。

這要是撞邪了,人家再嫌棄不要了呢?

可得保密,不能讓人知道。

她機警地往東邊和後窗看看,別讓人聽了去,尤其東邊鄰居,有個好打聽事兒的糟老頭子。

她端起符水,對唐老婆子道:“娘,你累一天,你歇着,我去。”

唐老婆子點點頭,坐在凳子上捶捶腿,可累死她了。

大伯娘端着符水,扭着腰擺着胯進了東廂,溫聲細語道:“圓兒啊,大伯娘給你端糖水來啦,你喝了發發汗就好了呀。”

她一臉關切地看着唐圓,一手扶着炕沿,把大碗遞過去。

然後……

她就被發瘋的唐圓摁在了炕上,一大碗紙灰水炫到嘴邊。

“咕咚,咕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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