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九節茶藥

九節茶藥

右臉傳來火辣辣的疼，張清序面不改色，眼睑輕顫一下。他不回話，回頭瞥了一眼院中的小厮們，小厮渾身一抖便四下離開了。

“你說話啊！”慕淺淺不依不撓。

“……”張清序仍然一句不答，卻往屋子裏邁了一步，擡手把慕淺淺輕推入屋中，“砰！”地關上了門。

正值深夜慕淺淺只點了一盞燭火，燭火搖曳多姿，暖光把兩人的倒影拉得很長，相近又相遠。

慕淺淺擡手揪住張清序的領口，把他拉向自己，慕淺淺比張清序矮一個頭，然氣勢上卻完全不輸張清序。

慕淺淺仰首，張清序垂首，兩人差點鼻尖相碰。

張清序微微睜大雙眸，似乎是不适應如此暧昧的距離，掙紮着想拉開距離，奈何領口被慕淺淺抓得死死的。

慕淺淺鳳眼狹長，眼尾微挑本是妩媚風情，此刻卻兇戾駭人。她瞪着張清序，命令道：

“快說！”

張清序不徐不疾道：“我迫不得已，也只能這樣幫你。”

慕淺淺臉色一僵，下一秒，她紅唇扭曲，憤怒道：“幫慕家是為了幫我？你這話當真是說得出口！張清序！我知道你這人內斂，你一身的秘密，過去我從未想探究什麽，但是現在，你必須告訴我來龍去脈！”

慕淺淺話語犀利：“是詳細的、全過程的話！”

張清序神情不變，終是醞釀出一句話：“張旭曾帶着慕忠請纓為公主治病，而今張旭出事了，這張家掀起的浪潮，我們勢必收尾到底，所以，我便答應去幫慕家。”

空氣安靜了三秒。

“呵！”慕淺淺松開手，反問道，“可是我怎麽聽說是你主動同意的？”

Advertisement

張清序掀起眼睑，眼神晦暗莫測。

慕淺淺大聲道：“還有，你昨夜去了慕府，為什麽要瞞着我！”

張清序啓唇。

慕淺淺不容他解釋，搶先質問：“你迫不得已我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什麽都不說，讓我蒙在鼓裏，到現在當頭一棒，這便是你的錯。”

慕淺淺喉頭一哽：“你明知，選擇扶持慕家便是對我最大的背叛。”

張清序臉上難得出現慌亂，他張了張唇，又閉上，看樣子是在組織語言。然而，不等他出言解釋，正室的大門被人從外粗暴地推開。

“老爺！就是這個潑婦！”

“她毆打少爺！”

……

屋外烏泱泱地圍滿了小厮和丫鬟，衆人舉着火折子，氣勢洶洶喋喋不休，仿佛下一秒便要揚起火折子，丢向慕淺淺。

張誠站在院中央，臉色可謂是難看到了極點，他一揚手，大喝道：“把那潑婦給我拿下！”

家仆聽命，便一股腦地沖上前。

慕淺淺暗罵一聲，不知如何是好。只見眼前白影一閃，張清序旋身攔在慕淺淺面前，把她牢牢護在身後。

“都退下！”張清序聲線低磁，不摻雜情緒卻不怒自威。

小厮們頓時不動了。慕淺淺盯着張清序的背影，出神了一瞬。

張誠不理解張清序此番作為，微愠道：“張清序，你當真要為了一個女子和家族作對？那女人是慕家人，她高嫁入張府。沒有子嗣還一天到晚往外跑，現在不知天高地厚對你動手，實在是違背婦德！實在責罰！”

張清序身形一僵，半晌他厲聲反駁：“這是我們夫妻二人之間的事，您還是莫要插足了。”

“你、你……”張誠一陣語塞。

“夠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慕淺淺從張清序身後繞出來，跨過門檻徑直走向張誠。

張清序一把攥住慕淺淺的手腕，慕淺淺停下腳步，她回頭，眼神微冷。

兩人相顧無言。

張清序心頭一顫，看清慕淺淺眼中的決絕，他終究慢慢松開了手。

慕淺淺被護院們押着徑直來到張府祠堂。

“你便跪在祠堂前，以平先祖之憤吧。”張誠擺手示意小厮，而後一聲令下，“來人，脊杖十五！就讓她跪在這兒打！”

兩位小厮同時應聲退下，少頃再次歸來時，兩人各自手中多出了一個木杖。

兩小厮一左一右立在慕淺淺身側。

慕淺淺安分地跪着，突然，她擡起頭大聲道：

“張大人，你可曾記得你我的約定？”

張誠一愣，俨然是沒想到慕淺淺會如此冷靜，絲毫不害怕。張誠回憶了幾秒，“哼”了一聲：“記得又如何？我如今毀約又如何？我那日本意是不想與你糾纏，你還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慕淺淺心跳驟然停了一秒，臉色唰地一白。

“動手！”張誠大喝。

第一道砸下，直擊右肩，慕淺淺悶哼一聲，冷汗嘩地滲滿全身。

第二道砸下，慕淺淺再次悶哼，她緊閉雙眸，嘴唇顫抖。

第三道砸下，慕淺淺忍無可忍地彎下了身子。

第四道木板未落下，慕淺淺聽見了張清序的怒吼：

“住手！”

此話一出，慕淺淺身旁的兩位小厮當真停下了。

“張清序！你少管閑事！這潑婦我今日是罰定了！”張誠歇斯底裏。

張清序冷聲道：“爹，脊杖未免太過了，我夫人罪不至此！”

“我早就看這女子不慣了！我沒有讓你休妻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善意。那便讓她跪上兩個時辰，然後送去禁閉！”張誠說完這句話，拂袖欲走。

張清序出聲喚住張誠，作揖道：“爹，我有一些話想和您細談。”

張誠：“那便和我來吧。”

“是。”張清序看了慕淺淺一眼，最終跟着張誠離開。

慕淺淺繼續跪着，冷汗沾濕了衣裳，夜晚涼風襲來又将汗水化盡，慕淺淺冷得直哆嗦，肩背時不時傳來陣陣抽痛，意識好似随風，開始恍惚。

身體一暖，有人為她披上一件絨氅。

慕淺淺擡眼，看清來人是桑絮，玄參遞給桑絮一碗湯藥。桑絮跪下，一口口喂給慕淺淺。

苦澀的湯藥沾上舌尖，随着味蕾擴散。

這是中草藥的味道。

是張清序讓他們送來的吧。

慕淺淺眼睑微斂，小口小口喝着。

湯藥見底，桑絮和玄參便離開了，寒意褪去不少，然而膝蓋開始泛痛了。

慕淺淺咬住嘴唇，強迫自己鎮定，微動膝蓋欲換個姿勢。肩膀被人用木棍敲了一下，那人大喝：

“別動！”

慕淺淺吃痛地“嘶”了一聲，突然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再次醒來時，慕淺淺發現自己竟然在竈房裏。

身下墊着一層毯子，身上裹着一床棉被。慕淺淺環視四周，竈房陳設熟悉，這是香薰苑附近的那間竈房。

我怎麽會在這裏？

慕淺淺從棉被中支起上半身，膝蓋和脊背猛地傳來一道抽痛，如同閃電一剎而過。

慕淺淺強忍劇痛，站起身。

每個窗戶封鎖得死死的，陽光通過紙糊窗照射進來，慕淺淺這才知道已經是第二日了。

胃隐隐酸痛，慕淺淺看了看一應俱全的廚具和食材，心中一笑：“既然把我關在竈房，那本小姐就不客氣了！”

慕淺淺卷起廣袖，翻出食材，大刀闊斧做了五道菜，四葷一湯：

京醬肉絲、金針菇肥牛卷、糖醋排骨、無水蔥油雞，以及紫菜蛋花湯。

慕淺淺在現代雖明面上是藥膳師，但是對各式美食也是信手拈來。

一頓大快朵頤，填飽腹中空虛。

慕淺淺垂首瞄了眼雙膝，膝部紅腫，嫩白的皮膚下面血絲和淤青交錯，磨破的皮膚上幾近溢出鮮血。

慕淺淺把手繞到身後，後背被木板砸傷的地方情況相當不樂觀，若不處理，往後怕是會落下病根。

身處竈房而非藥房，我該怎麽辦？

慕淺淺心想着，突然靈光一閃。

在現代，苗族地區一種固體藥膳膏，名為“九節茶藥”。由中草藥和食材制作而成，具有散血退腫、續筋接骨等功效。

這個藥膳膏慕淺淺在現代只做過一次，雖不能保證成功，但是是個打發時間的好差事！

想罷，慕淺淺動手便開始制作了。

九節茶藥所需原料分別是九節茶、野葡萄根、水三七、水冬瓜、滾山珠、螃蟹以及菜籽油和白蠟。

首先，慕淺淺将九節茶、水冬瓜、水三七和野葡萄根切成小細塊，接着把滾山珠和螃蟹敲碎。放入石磨碾成粉。

慕淺淺取菜籽油倒入鍋中，生火加熱，随後把處理好的藥材和食材丢入其中，來回翻炒至枯黃。

來回翻炒十幾遍，慕淺淺這才把炒枯的原料倒出，接着是去渣、過濾掉其中的雜質。

最後一步，名為“制膏”，是最關鍵的步驟。

慕淺淺把白蠟加入藥油中，使白蠟熔化入藥油中。随後，把藥油和白蠟混合物倒入缸中。接着，慕淺淺把磨成粉末的滾山珠和螃蟹兌入，不斷攪拌使其混合均勻。

随後，慕淺淺把小缸放在竈房陰涼處，靜置冷卻。

慕淺淺透過窗戶縫隙往外瞅了一眼，竈房四周被護院們圍得個水洩不通，無一人敢靠近此處。慕淺淺猜測自己是被張誠關在此處思過了。

“不過，怎麽會把我關在竈房呢？”慕淺淺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放棄思考，躺入棉被裏補了個覺，再次清醒時，小缸中的九節茶藥剛好凝固。

慕淺淺捧起小缸，嗅了一下，這九節茶藥和記憶中的香味所差不大。

慕淺淺用手指抹上一點膏藥塗在自己膝蓋上，膏藥冰涼黏膩，沾上雙膝上的淤腫，剎那間掃去傷口上的幹熱感。

“想不到随手做的藥膳膏會有這番效果。”慕淺淺稍吃驚。

慕淺淺脫下對襟外袍露出抹胸，沾上膏藥欲給肩部上藥。

下一秒，竈房大門被人一把推開。

“！！”

慕淺淺勾住外袍披在身上，奈何還是被來人看了個正着。

慕淺淺看向門口，發現那人是張清序後，心中的戒備驟然消去，卻很快被另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所彌漫。

張清序呆在原地，身體僵硬，他緩緩回神，道：“慕淺淺，我來接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