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愛意
第48章 愛意
睿雪瞧着不遠處的身形果然一頓, 她按着岔氣的小腹的手才終于放松下來,小口喘着氣。
深夜十點的倫敦街道上還有不少路人,他們聽到不一樣的語言在耳邊的空氣中叫嚣, 轉頭才注意到路燈下一前一後的兩人。
一個站地筆直卻瞧不清面容, 一個彎着腰險些跪到地上, 兩人之間還隔着距離,要是行為藝術未免也太詭異了些。
她往前兩步, 聲音也在他身後響起。
“你終于承認了?”
睿雪繞到季聞述身前,瞧着他一直垂着腦袋的狼狽模樣,再多的怒火已經被一月寒涼的夜風吹散。緩了口氣, 她輕聲喚他, “季聞述, 你到底怎麽想的?能和我說說嗎?”
...
倫敦的夜冷到人的血液都是冰的,今晚的風還大,兩個人都沒帶圍巾和帽子,此時他們的頭發被吹到淩亂, 尤其是睿雪一頭粉色的長發張牙舞爪的飛舞着, 像一朵伸出爪牙準備吃掉季聞述的食人花。
“你說話呀!啞巴了你!別告訴我這是你酒後胡言随便亂說的。”
“我......”
“說話啊哥!”
“睿雪,你喜歡逢年嗎?”
睿雪一愣, 臉上不自然, “說你的事呢, 說我幹嘛?”
腳步聲響起, 季聞述擡腳邁上街邊店鋪的臺階,席地坐下。睿雪見狀看向他大衣蹭上的白, 一時無言。
“這裏好髒, 你衣服都蹭上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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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置若罔聞,季聞述雙手搭在膝蓋之上, 整個人因為矮窄的臺階變得局促。
他看向身前和自己對着的垃圾桶,聲音帶着破碎後的脆弱在風中響起。
“不怕你笑話,長這麽大,我第一次滿腦子都是一個人,甚至對她比對明珠還要上心。在看到她寫滿我名字的那張紙的時候,我的內心除了震驚還有慌張,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不傷害到她,但我還是傷害了她。”
“看着那些紙被明珠撕碎,我的第一反應是注意她的表情。那一眼的錯愕和失望讓我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在意識到我喜歡她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面對我自己,明明之前拒絕的那麽義正言辭,現在卻......”
“這有什麽糾結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在一起還是不要在一起,就這麽簡單。”
“真的有這麽簡單?”
“當然。”睿雪看了眼周圍,見沒人注意到這邊,也慢慢悠悠坐下來,“喜歡了就去追,追上了就在一起,追不上就在還喜歡的時候繼續追,等哪天喜歡消失了,自然就不追了。你們倆互相喜歡你還糾結什麽?這三個月你渾渾噩噩的,哪一天睡好過?不是偷偷飛回去看她就是你大半夜不睡覺去天臺看星星,給萬利吓的還以為你要自殺,和賀逢年哭訴的時候,那鬼哭狼嚎的,我在電話這邊都聽的很清楚。”
見他不說話,睿雪又道:“怎麽了?怎麽又不說話了?”
“說什麽?”
“嘿,你這人,怎麽這麽擰巴啊?就非得一邊壓抑喜歡,一邊拒絕喜歡的人,一邊又忍不住犧牲休息時間去看她,你說你圖什麽?這三個月你從倫敦飛首都的次數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了吧?工作強度賀逢年都整天受不了跟我賣慘,你還有空閑去找她。”
“不是擰巴,但也有現實問題要考慮,我和她跟你和逢年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你們又不像——”
“哪裏都不一樣!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我妹妹!”
季聞述高聲在燈下響起,似乎把自己也給吼懵了,眨了眨眼,一字一句。
是告訴睿雪,也是在告訴他自己。
一個既定的、不可改變的事實。
“唯意是我妹妹,我怎麽能喜歡我妹妹?”腦海中響起自己為她一次次的沖動行為,季聞述終于承受不住,抱住自己的頭艱難地呼吸,“她可是我妹妹啊......”
狼狽,失意,毫無形象。
沒見過季聞述這樣過,睿雪一時炸了手,只能邊邊重複着,“你......你別哭呀。”
“她不是父母遇難被叔叔阿姨接到你家的嗎?她戶口還轉到你家了?”
季聞述一愣,擡頭看她。
見狀睿雪挑眉:“沒有?”
季聞述點點頭,俊朗的臉上還挂着水珠,鼻子紅通通再被風一吹,像是被她欺負哭的。
睿雪嫌棄地拍了拍手,抽出紙扔給他,“真想把你哭得這麽醜的樣兒發給唯意看看,多狼狽。”
他自嘲一笑,“是夠狼狽的。”
“但唯意不是你們家的人,只是借住、寄宿,法律規定名義上的兄妹不能戀愛結婚,又沒說沒有關系的兩個人不能戀愛結婚,所以你這三個月都在糾結什麽?認清了自己的心意為什麽不去追?”
“我沒法追,我說不出口,我感覺我是變态,喜歡上和我朝夕相處的妹妹。前一次還因為她喜歡我嚴厲教導,我們吵架冷戰了很久,如果不是她給我臺階,我不知道我們以後怎麽收場。現在她已經覺得好好生活,而我又這個時候去打擾她,不是......有病麽。”
“......那你去首都找到她見到她了,和她說話了嗎?”
“沒有。”
“沒見到?”
“見到了,沒說話。”
“為什麽沒說話?她不會都不知道你去看她了吧?”
“不知道。”
“那你......”
睿雪話停在嘴邊,見季聞述垂頭喪氣的模樣也沒再繼續說,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她嘆息一聲,道:“你是不是有受虐侵向?”
“可能吧。”他仰頭瞧着漆黑的夜空,那裏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兩人就這麽坐在街頭,除了街邊傳來幾句英倫腔和嬉笑,這邊安靜到似乎沒有人存在。還因為兩個一言不發縮在那裏吓了好幾個經過的路人。
實在受不了了,睿雪去買了兩杯熱巧巧遞給他,“喏,暖暖手吧。”
季聞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暖寶寶,“你要嗎?”
睿雪:“......”
她跺腳:“你有這東西怎麽不等我凍死了再拿出來!”
季聞述很無辜,“你又沒說,我不覺得冷。”
接過暖寶寶,睿雪沒好氣道:“你不怕冷随身帶着這個幹嗎?”
指尖摩擦着暖寶寶,季聞述眸色變得溫柔,“唯意冬天就愛手涼。”
“......”睿雪撕包裝紙的手一頓,看了眼季聞述睹物思人沒出息的模樣,嘆息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我說我也沒想明白,你信嗎?”
“我信,看你把自己糟蹋的這麽狼狽我就信。”她掏出剛剛買熱巧巧剩下的一枚硬幣,遞給他,“要不翻硬幣吧。”
“哪面?”
“不用哪面。等你翻的時候,你心裏期盼的,就是硬幣給你的答案。”
指尖泛着涼的便士已經被他捂到溫熱,季聞述瞧着昏黃燈光下的金面反光,将它收進掌心握緊。
心裏期盼的就是答案,但僅憑心裏期盼就可以随心所欲、為所欲為嗎?
那唯意當時也可以僅憑着心意繼續追求他。
但她沒有。
那他又有什麽資格在她退場時強拉着,把她拽到舞臺中心?
或許,一切交給時間。
時間可以淡化一切,也可以......證明一切。
-
盛夏炎炎,樹上葉子一片片低垂下來耷拉在枝頭,烈日毫不遮掩地照射在地面升起無形白煙,眼前似乎還能看見遠處被模糊着的樹幹在搖擺跳舞。
冒着“滋滋”響聲的石板路上,千芝雅哀嚎一聲,但路上并沒有人在意這邊的響動,一個個把書本筆袋高舉過頭頂,幾乎小跑着回宿舍收拾行頭準備出去放肆嗨。
轉眼間,從教學樓湧出的大部分學生已經不見蹤影,只剩幾個零零散散的在對答案,而季唯意已經在教學樓門口等候千芝雅多時,見她出來,季唯意迎上去,攙着即将口吐白沫的千芝雅,兩人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怎麽了?垂頭喪氣的樣子?”季唯意問。
見季唯意終于問了,千芝雅戲精上身,看着草稿紙上完美的法語結尾,她作勢要把這張紙吃了。
“唯意......我真辜負了你在這裏等我一起走!你說老師看到我金子一樣的開文,會忽略我狗屎一樣的結尾嗎?”
“應該......不會吧。”季唯意秉持着作文首看開頭後看結尾的規律,給予千芝雅心裏安慰,“你最晚交的卷子,卷子在靠上面,老師剛開始改卷應該會看得仔細點,不出意外應該會看你的全文,然後看着看着就忽略掉你的結尾,所以沒事的。”
被季唯意這麽一說,千芝雅的表情變得輕松,“好呀!你這麽說我感覺就好多了,我感覺我又活過來了嗚嗚。”
她靠在季唯意身上蹭了蹭,又道:“對了,前天蘇師兄回學校找教授還是幹什麽,正好被我遇見了,他現在變得好帥呀,整個人精神了不少,我聽說他現在是高翻院的新星翻譯,光是出國就好幾次了,好像還拿了獎?反正可牛了!怪不得隋媛念念不忘呢,又帥又有才,蘇師兄畢業以後你們就沒聯系了嗎?”
“沒呀。”
“哎呀,那也太可惜了吧——”
季唯意附和着,手機彈出一條信息,是她微博的特別關注。她點開,看到“是小石頭”的ID發布的那條微博,呼吸一窒。
她停下腳步放大圖片,奈何圖上被刻意模糊看不清對方的側臉,但重看石瑤發的那段文案,真是會讓她回身血液倒流。
【因為一句想我,所以飛到他的城市見他。ps:玩偶很可愛。】
視線後移,定格在她名字下方的IP地址上——倫敦,還有她手上的玩偶。
頭頂的烈日似乎要把季唯意的頭頂烤到燒焦,她感覺自己外表曬到刺痛,但身子裏卻涼到像是寒冬。
前面正轉頭詢問季唯意意見的千芝雅轉過來,這才注意到她還在原地,忙過來問道:“你怎麽不走了?我剛剛看到一個人很像你哥哥,是你哥哥來了嗎?”
“哥哥?”
季唯意臉上下意識閃過欣喜,随即很快消失,神色平靜,叫千芝雅恍惚她适才眼底的笑意。
“他才不回來,你看錯了吧。”
“我沒看錯,他剛剛記在——诶?沒人了?”
千芝雅指着某處的方向,那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座假石。再看看周圍,考完試的學生已經走光,林蔭大道上除了她們哪還有別人?
“可我剛剛真的看到他了!他就站在那裏和我打了個照面呀,一轉頭就沒了。”千芝雅說着就要上前查看被季唯意拉住。
她已經關上手機,臉上神色恢複自然,“又是蘇煜又是我哥的,你是不是最近考試壓力太大出現幻覺了?我哥在國外怎麽可能會在這裏?”而且我們上次說話還是在三個周前,他生日那天......
季唯意将眼底的失落掩蓋,再擡眼卻滿是笑意,“天這麽熱,我們走吧?”
“好吧,可能真是我最近壓力太大了。”被季唯意攙着,千芝雅有些不敢置信,“唯意,你說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上次你家教我去接你的時候我也看到一個背影跟你哥很像的人,也是轉個頭人就沒了,你說我是不是學傻了?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啊?”
季唯意揉揉她的腦袋,“別胡思亂想啦,回去陪你追完六百集的電視劇?”
這麽說這千芝雅終于來了興致,反摟住季唯意,全然将剛才憂心的事抛之腦後。
兩人挽着肩快速離開,風吹樹響,地上的影子慢慢搖擺,直到隐約的聲音徹底消失,躲在假山後的季聞述才敢露出面來。
手腕傳來刺痛,他看向內側被擦傷的紅腫不甚在意,往前看向她離開的方向,目光複雜。
口袋裏的手機發出振動,季聞述暗滅電話又往大道盡頭看了眼才轉身離開。
首都外國語大學校門口的一家蛋糕店,賀逢年已經吃完了兩盤蛋糕,眼見左右等不來季聞述索性給他打去電話,不曾想竟被他挂斷了。
聽着說着抱歉話語機械音的賀逢年氣憤地又去點了兩盤,正吃地快膩了的時候,他終于看到校門口季聞述的身影,發消息讓他進來。
這家蛋糕店味道很好,開了也有幾十年,又靠着學校,生意自然好到不行。
但今天是考試日,學生們還沒出來,而且店裏大多是在線上預定或者外賣派送,倒是很少有人在店裏堂食。不過除了賀逢年這桌,還有不少工作黨坐在窗邊敲着筆記本。
季聞述坐下後便看到賀逢年把吃了一半的蛋糕推過來,滿嘴巧克力地對他道:“這家蛋糕店可好吃了,你快嘗嘗,尤其這黑森林,和孫師傅比不相上下!”
原本沒什麽興趣的季聞述聽到“黑森林”眸光一閃,再次看向被賀逢年吃剩一半、看不出原型的蛋糕,面色懷疑,“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可好吃了,你自己嘗嘗啊!”
他說着就要把勺子遞給他,被季聞述拒絕,“你吃吧,我沒胃口。”
“怎麽了?沒見到唯意妹妹?”說完賀逢年又“哦”了聲,故意道,“忘了某人現在走得地道戰路線,不能暴露。”
瞧見季聞述吃了死老鼠一樣的臉色,賀逢年計謀得逞,偷笑起來。
“讓我猜猜你怎麽這麽不開心,難不成撞見唯意妹妹和某個小男生一起走?還是撞見有男生朝她表白?還是——”
“你好無聊。”觸及他唇邊黑乎乎的,季聞述忍無可忍,“吃完沒?吃完走了。”
“诶!你這人!卸磨殺驢啊!要不是萬利在倫敦忙得腳不沾地,又擔心你自己一個人想不開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不然我才不陪你來呢!而且我還給唯意妹妹準備了生日禮物呢,我得親手交給她。”
“你!”
吸取上次聲音太大被丢出去的教訓,季聞述按下抽搐的額角,到底忍住了把他掐死的沖動。
忽然覺得把萬利留在倫敦帶賀逢年就是個錯誤!
“噓!”賀逢年擺擺手,“你不見就不見,幹嘛不讓我見?好歹我們也很久沒見了,我都想她了,這禮物我今天必須親自交到她手裏!”
直到他在故意挑釁,季聞述懶得和他争,“要幹什麽趕緊!”
“你好,我想預定一個蛋糕,明天取。”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橫插進季聞述耳中,他側目看去,看到了站在櫃臺前低頭擺弄手機的蘇煜。後者電話已經撥通,他臉上的笑意也随之出現。
“唯意,考完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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