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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公子, 你得救救我啊!”崔朋拽住崔遐的手,“我都是按您說的意思去做的……”

“行啦!”崔遐不耐皺眉,把手用力抽/出, “我不是都答應你了嗎?”

崔朋還是惴惴不安, 前幾日他可是親眼看到太子的人進史館捉了他的幾個同夥。

若不是他機靈,喬裝打扮成侍女, 跟着崔大人出了宮門,只怕此時他人已經在大牢裏了。

“可是小的找來模仿江心月筆跡的教書先生, 如今已經被捉住了。”崔朋道。

崔遐“哼”了一聲:“你和那些賤民又不一樣?”

“你是清河崔氏的人,就算你真的被陛下捉住,還能真的殺了你不成?”崔遐不屑道, “至多也就是判個流刑, 到時候路上有崔氏關照,有的是你好日子過。”

崔朋聽到這話心裏害怕。

這崔小公子說的輕巧,他若是真的被判了刑,他此生的仕途就全完了!

“遐兒。”崔遐的父親進來, 他身邊跟着的下人遞給崔朋幾章銀票和随身路引。

“太子的人已經往崔家來了, 崔應你從偏門走,外面自會有人接應你。”崔應拍了拍他的肩,“你且放心,說到底你也是我們崔家子弟,家族不會抛棄你的。”

崔朋抓着那些銀票,跪下給崔應磕了幾個頭:“多謝家主。”

“快走吧,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崔應笑得和藹,還真像是疼愛下人的長輩。

“父親, 為何要給他那麽多的銀票?”崔遐想起剛才父親給的銀票,那厚厚一疊未免太多了些。

這人幫他辦事不力讓人找到了漏洞, 父親怎的還要給他那麽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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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應輕笑,眼裏閃過一絲狠絕:“因為那是買命錢。”

崔朋攥住手裏的銀票從崔府後門上了馬車。

他沾了沾口水,點數手中的銀票,盤算着離開此處該去何處暫避風頭.

但一股心絞痛傳來,他忽覺喉嚨似被人掐住,血腥味從喉間湧起。

“在這裏!”一個嬌俏的女聲傳來。

陸懷卿手中的長鞭一揮就将馬車夫挑落下馬,她跳上轼板用力拉住疾馳的馬車。

“呼——”陸懷卿長抒一口氣,“傅葭臨,你快來!”

傅葭臨掀開簾子,看到馬車裏的奄奄一息的崔朋。

“別碰。”見陸懷卿伸手像是想去碰那疊銀票,傅葭臨連忙按住她的手,“這上面有毒。”

陸懷卿連忙收回手,後怕道:“你怎的知道?”

“這銀票上的毒藥是白衣衛專有的。”傅葭臨道。

他用早就準備好的麻布,将那一疊銀票蓋上包好。

“不救他嗎?”陸懷卿看傅葭臨這是要走的樣子,急忙拽住他的衣袖,“這人不是證人嗎?”

就算這人罪大惡極,不是也該交給律法來審嗎?怎能讓他就這樣死在這裏?

更何況如果不讓他出面作證,難保不會有人非議。

傅葭臨這才擡眼看了看馬車上的人。

崔家毒殺崔朋的證據已經有了,崔朋這個證人也就不需要了。

在傅葭臨過往的認知裏,此時再救這個人實在是沒有必要。

但他聽出了陸懷卿話裏的意外。

“要。”傅葭臨遲疑了一瞬,就将手裏有毒的銀票交給了太子的人。

他從袖中掏出一粒解藥塞進崔朋嘴裏,随後用力捏住他的嘴,讓崔朋張開了嘴将藥咽了下去。

陸懷卿看傅葭臨這一連串動作,不由感嘆十七歲的傅葭臨真是細心又認真。

傅葭臨則是察覺到了陸懷卿神情的變化。

他果然又猜對了。

“走吧。”傅葭臨探了探崔朋的脈息。

确認這人的毒已解後就提溜起他,将他扔給跟随他們而來的太子侍從。

陸懷卿偏過頭看傅葭臨這一連串的動作,只見他并沒有一絲得意神色,就像是在做自己分內之事一樣。

唔……這樣的傅葭臨還真讓有點喜歡耶。

兩人還沒走到前廳,就聽到崔應的聲音:“殿下,舅舅不是和……”

太子冷聲打斷:“崔尚書,孤今日是來查案的,還請你莫要幹擾我。”

“可是這崔府殿下都已經查了一遍啊,這确實是沒有崔朋那罪人。”崔應道。

陸懷卿聽到這話和傅葭臨對視一眼,她小聲在傅葭臨耳邊道:“等着看,我馬上就要出風頭啦!”

傅葭臨看着她趾高氣揚走進去,又張揚又自信。

“誰說沒有!”陸懷卿朗聲道。

她大步邁進前廳,目光落在一看到她身後沒死的崔遐就大驚失色的崔應身上。

“參見太子殿下。”陸懷卿指了指身後的崔朋和那疊銀票,“證據就在這裏。”

她的目光從崔應身上不着痕跡移開。

如果說崔遐是今生她才讨厭的話,那崔應她就是上輩子就開始讨厭了。

傅葭臨的心腹愛罵她紅顏禍水,也就是在折子裏罵,只有王垠安會以為她不在,在傅葭臨面前“提醒”他幾句。

但這個崔應不一樣。

前世他仗着是傅葭臨的舅舅和幫着傅葭臨造反的功勞,沒少在宮裏偶遇時罵她。

還不是紅顏禍水這種至少算是肯定她長得好看的話。

崔應看不起她的異族血統,還說她眼睛生得不祥,應該挖掉才是。

天知道她有多生氣!

不過後來傅葭臨除了他的兵權,把他跟崔遠一起流放了,沒多久就死在了嶺南。

也算是惡有惡報。

“太子可不能輕信這個蠻夷之女的話啊,她、她是故意陷害我……就是想離間崔家和陛下啊!”崔應抓住太子的袖子。

又是這一套是吧?

這些大燕人前世今生都動不動就拿她的漠北身份做文章,簡直是讨厭死了。

要不是崔應自己撞上來,這次要陷害江心月,她也沒打算放着好日子不過來報仇。

她可以不記前世的仇,但今生誰敢攀扯她們漠北,她絕不允許!

“漠北自與大燕定約以來,再未行兵戈之事,兩族通婚之風日盛。”陸懷卿盯着眼前的崔應,“難不成崔尚書是覺得,自己竟比當今聖上還要賢明嗎?”

不就是扣帽子嗎?

前世這些長安的人可沒少給她扣帽子,她待了三年也學會了幾分。

果然崔應聽到他的話,怒目圓睜,張口像是要罵她的樣子——和前世貶低她時一模一樣。

“崔尚書有話可以與父皇禀明,不必在這裏欺負一個弱女子。”傅葭臨擋在陸懷卿身前,将崔應未出口的話堵了回去。

陸懷卿看着少年清瘦卻堅定的背影,心裏有些莫名的暖意。

他想也沒想就站到了她的這一邊。

就算陸懷卿不缺人喜歡,但被明晃晃偏愛和相信的感覺還是挺不錯。

“崔尚書還是想想該如何和父皇辯解此事為好。”太子也跟着輕笑。

他回想傅葭臨剛才奮不顧身的樣子。

嗯……年紀小的少年郎就是有趣,t之前還不承認喜歡。

這下,他的喜歡可就暴露無遺了。

“你……”崔應還想說什麽,但被突然闖進的一隊禁軍打斷。

為首的是個陸懷卿沒見過的太監,他進來後向這邊看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陸懷卿的錯覺,她覺得這個太監看的是她。

“陛下口谕——”

陸懷卿立刻同其他人跪下。

“宣崔應、太子、五皇子和銀雀公主觐見,證詞證人交由白衣衛暫押。”太監道。

陸懷卿聽到其中有她名字,還有瞬間的愣神。

現在的大燕皇帝召見她做什麽……他難不成是知道她也在此處?

總不可能皇帝表面将此事交給太子查,實際上他一直都在私下監督吧?

“太子和五殿下請。”太監先給傅葭臨兩人引路,随即又笑吟吟看向陸懷卿:“公主是女兒身不便與兩位殿下同乘馬車。”

陸懷卿點頭,獨自一人上了她的馬車。

“五弟在看什麽?”太子看傅葭臨頻頻掀開車簾向後看去。

傅葭臨将目光從後面的馬車移到馬車外的風景,淡淡道:“沒什麽。”

“不必擔心陸娘子,白衣衛的人也在附近,沒人能傷害她的。”太子含笑調侃。

傅葭臨不再否認:“嗯。”

但他還是頻頻向後面那輛馬車看過去。

太子看了心裏愈發覺得這個五弟可愛。

這就是年輕人的感情啊,真是一刻都舍不得分開。

陸懷卿并不知道傅葭臨在前面看她。

她靠着馬車睡得很舒服,就連一直試探她話的太監,她都不愛理。

沒辦法,這幾日她天牢、謝府、五皇子府幾頭跑早就累得說不出話了。

等馬車在宮門前停下,她才半夢半醒下了馬車。

她跟着傅葭臨幾人去了紫宸殿,然後才發現……是在會審。

江心月和崔遐都被押了上來,還有好幾個陸懷卿或認識或不認識的官員在吵。

她原以為是負責審理這件案子的人,但聽着聽着才發現負責審理的官員反而沒說話。

吵得不亦樂乎的是兩派人,一派以崔尚書為首,反複說江心月有不臣之心;另一派以太子為首,說此事純屬構陷。

當然手裏有證據的太子,很快就将崔尚書的人逼問得啞口無言。

但就在皇帝的臉越來越難看時,崔遐突然跪倒:“陛下,就算江心月她沒有在修前朝史時以古諷今。但她平日裏,也不止一次提到雍州之事,其心可誅!”

“況且……”崔遐越說越亂,此時只想自保,“她師弟與漠北公主……”

“父皇!”傅葭臨突然跪下道。

皇帝的視線從崔遐身上,移到這個從不參和朝政,只兢兢業業做好一把刀的兒子身上。

皇帝眯眼:“你也有話要說不成?”

“白衣衛此次本不該攪和進來,只是崔家畢竟是母後母家,且有父皇欽賜的一等公爵牌匾在,尋常人不得擅闖。”傅葭臨淬着寒意的眼看向崔遐,話卻不停“白衣衛是父皇私屬,按律可闖國公府,兒臣才讓他們參與此事的。”

皇帝擺手:“此事自然不怪你,你還算是立功了。”

“崔遐你剛才想說什麽?”皇帝重新詢問崔遐。

崔遐想起剛才傅葭臨眼中的警告意味,以及這個人斷他手指時的幹淨利落。

他毫不懷疑,今日他倘若敢拉陸懷卿下水,傅葭臨絕不會放過他,更不可能放過崔家。

“沒什麽。”崔遐搖頭,但還是死盯着江心月不放,“陛下,你不能放過這個女人啊,她還是江逾白的徒弟……”

皇帝聽到這話眉心微動,起身走下殿來,在江心月面前停下。

“你是江逾白的徒弟。”皇帝語氣聽不出喜怒。

江心月:“是。”

“太寧十年,江逾白受賄舞弊,被朕判了腰斬,你……可是為了替他報仇,才在史書中如此非議朕?”皇帝問。

陸懷卿原以為就江心月在獄中的作态,一定會把這皇帝氣個夠嗆。

卻沒成想江心月卑微恭敬叩頭道:“江逾白不過一罪臣,不配為師。臣食君祿,是天子門生。”

皇帝聽到這話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即笑道:“好一個天子門生!做小小的史館編撰委屈你了。即日起,就升你為修國史。”

修國史位列正六品,在史館裏僅次于由丞相兼領的監修國史一職。

陸懷卿正想這皇帝給官職還真大方,卻突然見皇帝向她看來。

“你和你父親長得真的很像。”皇帝打量着陸懷卿,像是在看一位闊別多年的故人,“你父親當年和江逾白關系可好了,兩人在家學讀書時,時常一起逃課翻牆出去喝酒。”

回憶起那段難得的惬意時光,皇帝的眼神都柔和了許多。

陸懷卿也很少聽到有人和她聊起父親,不免聽得認真。

然後,她就聽到皇帝話鋒一轉:“你覺得江心月頻頻提及雍州之事,可是有罪?”

“父……”

傅葭臨的話還沒出口,就看到他父皇擡手阻止他:“今日淮兒的話,似乎有些多?”

連太子都聽出了這是皇帝對傅葭臨幾次三番打斷他話的行為不滿。

他扯了扯傅葭臨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話。

但傅葭臨還是繼續道:“父皇,銀雀公主初來京城很多事都不明白,還請您莫要怪罪。”

殿上衆人都看向傅葭臨,臉上神色精彩紛呈,意外的神情卻如出一轍。

陛下多疑自專,把傅葭臨放到白衣衛的副使位置上,就是因為他只聽從陛下的話。

此人從不有私情,更不會偏袒任何人,無情又冰冷。

而現在他居然為了陸懷卿開口求情。

傅葭臨顫了顫睫毛,他從前是最在乎利益的。

但陸懷卿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向他伸以援手,将他從無邊的疼痛裏打撈起。

明媚又溫柔的太陽曾在某個剎那,照到了陰溝裏的污穢。

此時此刻,傅葭臨拼盡全力,就算被父皇忌憚,他也要讓太陽永遠明亮。

他的太陽,可以不屬于他,但絕不能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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