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蘭因霁月(三)

第9章 蘭因霁月(三)

梁朝末年是繁榮與戰亂割據的景象,也是華國歷史上風雲人傑輩出的時期。

在這個時代,除了姜重山,宴雲箋,梁惠帝,還有一位無論怎麽數都越不過去的千古人物。

文永十八年,中書令顧修遠的嫡長子顧越連破奇案,擢升為正三品辛獄司卿,也是歷史上以弱冠之年身居正位最年輕的辛獄司卿。

他的名號,在千年以後叫的比自己父親響亮百倍。

春日匆匆,新綠嫩芽已成細細枝葉。

宮城裏流言在角落暗暗滋長。

“聽說這個月顧老大人已經給陛下上了第三道折子了。”

“噓。這種事哪是你我配拿出來嚼舌頭的。”

“不是我搬弄是非,只不過惋惜罷了,姜小姑娘好好一個清白的姑娘,竟這般命苦,一個欲血之疾,叫她被一個賤奴糾纏上。本身就夠更惡心了,那人又不是個普通身份,放哪都是個雷,也難怪顧老大人急。”

“還說呢,顧越大人這兩日也要回京了吧?”

“嗯,昨個小祥子從外頭回來,聽順德門當差的官爺說就這兩日了。”

……

四月廿二,顧越的車駕緩緩駛入京城。

“這案子結的漂亮,真是不錯,”皇帝看過,擡頭贊道,“顧越啊,這件案子蹉跎了大半年,有此結果實屬不易,你功勞不淺,可想好要什麽賞賜?”

他龍心大悅,說起話來也帶着些淡淡的長輩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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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越道:“為陛下分憂,乃微臣分內之事,微臣不敢居功論賞。”

他頓了一下:“陛下,微臣一去數月之久,難得進宮,還請陛下恩準微臣向太後請安。”

皇帝望着他,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笑容——外臣無旨意,是不得出入後宮的。

“想向太後請安?”他問。

顧越沉穩道:“是。”

皇帝笑意加深,目光落在桌面左側的那一沓折子上,伸手點了點,“就這十天裏,你父親已給朕上了三道折子,封封皆是為你。你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顧越靜了下,道:“微臣明白。”

“顧越,你還年輕,許多事情要多聽你父親的教導。你一路風塵颠簸,回來了就來複命,還未歸家。等回去後,要好好陪你父親說說話。”

顧越擡頭,“是,微臣謹記。”

皇帝望着臺階下那張俊逸年輕的臉:“你是懂事孩子,你父親看重你,朕也喜歡你。”

“好了,你母親是太後的唯一的外甥女,太後素來最疼她,連帶着也牽挂你。去吧。”

顧越微微啓唇,似乎想再說什麽,但最終未發一言,默默行禮告退。

在德寧宮與太後請完安,外面已暮色四合,晚霞絢爛。

他在承清門外風口裏站了會,與挺拔的松柏遙相輝映,俊朗眉眼帶着層灰蒙蒙的陰翳,忽然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

剛行至姜眠的沁沅殿,便聽見裏面一陣清脆嬌憨的笑聲。

他靜聽片刻,眉宇間陰雲漸沉。

提步進門,掀一眼向他倉惶下跪的宮人,語氣平淡:

“去叫姜小姑娘出來。”

“是。”

“将那奴才也提來。”

“……是。”

姜眠在屋中聽見動靜不對,拍拍十公主趙錦的手示意她等會兒,揣着好奇跑到門口查看。

門外臺階下立着一長身玉立的男子,劍眉星目,绛紫色官袍襯得他膚色白皙。神色淡漠,帶着一層薄冽的冷厲。

他們二人對視着,他不說話,姜眠也不敢亂說什麽——來這兒這麽多天,她第一次看見穿官服的人,既不認識,她就乖乖行了一個福禮。

趙錦跟出來看:“哎呀,這是誰的阿越哥哥回來了!”

她給了姜眠一肘子,沖她擠眉弄眼:“阿眠,高興傻啦?顧大人哎,怎麽不叫人吶。”

顧大人,阿越哥哥。顧……越?

這是顧越?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作為同處一個朝代的千古之人,顧越完完全全是宴雲箋的對照組。

他的功績被歌頌幾千年,兼又品性正直,能文善武,是個極有魅力的歷史人物,連埋骨的賀棠古祠都評上國家級景區,淡季每天也有十幾萬流水。

此刻見到真人,更覺眼前一亮。

姜眠想起現代爆火的歷史劇顧越傳,那已經拍的很好,但現在才知道,顧越身上的氣度根本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演員可以拿捏的——盡管他現在看上去也年輕得很。

姜眠本想照趙錦提醒喚一聲阿越哥哥,但話還沒出口,側邊卻傳來動靜。

是這兒的首領太監,身後還跟着宴雲箋。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黑的衣衫,眼上覆着布帶——為他裝扮黥痕時,姜眠特意畫在他左眼下的位置,經軟布一遮,只露出猙獰墨痕的邊梢。

很奇怪。

宴雲箋和顧越比起來,竟并不顯得單薄。若顧越是天邊的霞雲,他就是暗夜的靜海,深沉浩瀚,只簡單打扮,一副身骨中的氣度竟不輸身着官服的顧越。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姜眠皺眉:“我不是說過誰也不許去見他嗎?你怎麽把他帶過來了?”

“是我吩咐的。”

姜眠循聲音來源轉頭,對上顧越冷淡的眼。

對方上前一步,卻沒看她,而是望向趙錦:“請十公主見諒,微臣可否與姜小姑娘單獨說話?”

趙錦頭腦簡單得很,根本看不出眉眼高低,還很大方道:“這是自然,我這就走。你們好好說話。”

她高高興興走了。顧越目光才落在姜眠身上,冷靜,恰到好處的鋒利。

姜眠咽了咽口水,剛才那句“阿越哥哥”怎麽也叫不出口了。

“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他開口,公事公辦的口吻。

姜眠不自覺咽口水,點頭。

“進去說。”

他看一眼宴雲箋:“你也來。”

剛才十公主來找姜眠玩,兩個人能鬧,屋裏亂糟糟的,東西桌上地下全都是,簡直不忍直視。

顧越一進來也不說話,就盯着滿屋狼藉看,姜眠摸不準情況,試探一聲:“阿越哥哥……”

“誰讓你這樣喚我。”顧越淡淡問。

宴雲箋往姜眠方向微微側頭。

姜眠一怔,改口:“顧大人。”

“你給我的信,我沒拆,”他從懷中拿出厚厚一沓信箋,放在桌上,“我說過我在外辦案,你少寄這些。”

姜眠看着。這些信明明不是她寫的,她竟不知為何面頰羞紅,大覺難堪。

顧越道:“你我已有婚約,這些心思大可不必。拿去燒了。”

宴雲箋眉心蹙起,只聽姜眠什麽也沒分辯,默默撿起桌上的信扔到香爐裏,空氣中充斥幾縷煙氣。

姜眠做完,回頭看他:“還有什麽事。”

顧越與她對視一眼,轉頭瞥宴雲箋:“跪下。”

宴雲箋沉默一瞬,從容撫衫矮身,跪在他剛才所站的地方。

“眼上的東西,摘下來。”

他擡手解開。

姜眠動了動唇,卻終究将話緘默在口中。顧越的身量很高,宴雲箋比他還要再高出一點點——眼下他卻只到她胸口處,她看着有點不是滋味。

他的屈辱讓她不安,可若求情,卻實在沒有立場。

姜眠摸不透顧越心思,正想着說些什麽,顧越卻忽地拿起桌上剩的半盞茶水,揚手向宴雲箋臉上潑去。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間,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可宴雲箋竟偏頭躲開那水,從容沉穩,連一滴都沒沾濕了他。

姜眠吓了一跳,對着顧越:“你幹嘛!”

“你竟能躲?”顧越直到到現在,第一次拿正眼瞧宴雲箋。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對方這副身手,倒是難得。

然而,他音色又沉下幾分:“你竟敢躲。”

“毒液潑進你眼中時,你都沒躲,眼下倒是肯躲了。難道皮囊會比雙眼還重要?”他說着,又看一眼姜眠。

宴雲箋道:“是奴冒犯了,請大人責罰。”

“嗯,”顧越點頭,“我這杯茶,你得受着。”

一面說,他又慢條斯理倒出一杯熱茶。

姜眠心下發涼。

顧越是千年難遇的斷案奇才,他那雙眼如鷹隼一般,只需一眼,便可勘破無數迷障。

眼下這檔口,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姜眠趁顧越倒茶的功夫,徑直走到他二人中間,伸手攔下對方端茶的手:“我知道大人心裏明白,你有話好說,直說,不要這樣。”

顧越盯了她很久,放下茶杯:“好。”

“他臉上這些小把戲,是你的手筆?”

“是。”

“你認得倒快。”

姜眠擡眸:“只是沒什麽可狡辯的。”

顧越掀唇一笑。

“未入京城,我便聽到許多流言,但到此刻才有結論。”他語氣平淡地陳述,“你對這亡國奴好得很,這件事解決起來,比我想象中棘手。”

宴雲箋開口:“顧大人……”

顧越厭惡道:“我沒有問你。叫你進來自有用處,閉上嘴候着。”

姜眠皺眉:“大人是講道理的人,應已知所有事情來龍去脈,那麽也清楚這件事宴雲箋無辜。他救過我,我不應該因為染了欲血之疾就責怪他,怨恨他。”

顧越接過她的話:“但你不該費盡心思周全他,善待他。”

那點因歷史而來的好感有點淡了,姜眠說:“他如今已是我身邊的人,我要如何對待自然由我說了算。”

“你說了算,”顧越勾唇慢慢重複一遍,道,“你我婚約在身,你現下是姜家女,日後是顧門婦,你能做多大的主?”

這話已經算很不客氣了。

宴雲箋長眉緊擰。

姜眠畢竟不是真正的古代深閨女兒,倒不會被這一句話吓着:“原來你今日是來做我的主的。”

顧越道:“也不算是,你到底無辜。我不想因為這麽個事,做了回小人。”

“你我多年婚約,人盡皆知,我不會背棄你。但護你尊嚴,你也要全顧氏顏面。進門後,你應得的尊重不會減損絲毫,我只當他是你的一件嫁妝。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姜眠想聽聽有多荒唐:“什麽條件?”

“顧家要給皇上一個态度。”

顧越取下別在腰間的匕首遞來:“你天真單純,我可以慢慢教你,現在他臉上黥字,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原來他叫宴雲箋進來是為了這個,姜眠盯着那把鋒利冰冷的匕首:“大人要求應該不止這個吧。”

顧越看着她:“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的東西,我會替你保管。”

他将宴雲箋稱呼為“東西”。

言談間已不把他當人看,更別說之後他能不能有當人的待遇。

毫不猶豫地,姜眠拒絕:“不行。”

“你說什麽?”

姜眠擡眸,雙瞳澄澈,雪膚烏發,美的氤氲朦胧的臉龐分明一層獨特的明快韌勁。

她說:“我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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