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碧風長歌(八)

第34章 碧風長歌(八)

……

姜重山踏進藥房之時, 見宴雲箋也在。

宴雲箋聞聲識人,拱手行禮,聲音低低:“義父。”

高梓津正彎腰, 手裏扇子慢搖文火煎藥,聽見這動靜擡頭看一眼:“将軍。”

“這藥馬上就好了,您稍後片刻。”

姜重山嗯了一聲, 算是回答了兩個人,他目光微轉,直至落在宴雲箋身上。

這兩日姜眠的身體有所好轉, 人也清醒不少,他一顆心放下來,才有心思注意別的。

這會兒才發現, 不過兩日光景, 宴雲箋竟消瘦不少,下颌骨線條更加淩厲明朗, 脖頸側面的傷口已經愈合,但疤痕還是觸目驚心。再往下看, 他寬大衣袖蓋在手腕上,露出些許染血的紗布邊沿。

姜重山微微張嘴,頓了片刻:“……不用拘禮。”

宴雲箋輕聲應是,乖順站到一邊。

片刻後,高梓津直起身子, 對他道一聲:“公子, 可以了。”

宴雲箋伸手, 動作麻利解下手腕間纏的紗布, 那本也沒有好好包紮,只是潦草地裹纏幾圈, 很好拆解。

他手腕到小臂中段已有三道深深割痕,不好再順着取血。接過高梓津遞來的匕首,他直接将刀刃對準一片光潔肌膚,幹脆利落地劃開。

鮮血如注滴落在湯藥中,很快化進藥汁。

高梓津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地擰了擰眉,醫者仁心,這場景讓他心中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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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眼看重山,他只是如山沉默,叫人看不出心中思緒。

他搖搖頭,适時遞上一條幹淨紗布。

宴雲箋低聲道謝,雙手接過,随意纏在手腕上止血,端起托盤:

“義父,藥已好了。”

姜重山深深看他一眼:“走吧。”

他們二人一路無話,直到走到姜眠小院中央,宴雲箋緩緩停住腳步。

姜重山回頭:“怎麽了?”

宴雲箋端着托盤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下,下一刻,他将手中東西遞過:“義父,您拿着藥進去吧。”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但姜重山卻在這一瞬間,通曉了他全部心思。

還是第一次,他将這孩子看的這般透徹。

面前這個蒼白易碎的人,全身上下除了愧與自厭。再沒任何其他情緒了。

因為這愧,他想知道阿眠的身體狀況如何,所以他站到了這裏。

因為自厭,他已經來到這裏,卻不允許自己這副軀體靠近阿眠。

姜重山沉默,許多話無從說起。

終于,他接過宴雲箋手中托盤,什麽也沒說,提步離去。

**

姜眠花了很長時間接受自己的心弱之症,還是從胎裏帶來的心弱之症。

說穿了,還是先心病,她一點都不陌生。

最開始茫然,恐懼,憤怒,只想揪出系統問個清楚,可是叫了幾次後,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再也沒叫過系統一次。

系統說過,他們之間只能單線聯系,她只能等對方來找自己。

可系統還說過一句她一直忽略的話——她是被歷史空間選擇的唯一人選。這句話了此刻看來,很耐人尋味。

她爸爸叫姜重山,給她取名姜眠;而千年之前,名垂千古的姜重山女兒也叫姜眠。

她們都有先心病。

她們容貌相同。

姜眠對這個“被歷史空間選中的唯一人選”有了另一種認知,配上此前發生的種種往事,竟然有一種逃不脫桎梏的宿命之感。

姜重山一進屋,就見自己女兒靠在床頭發呆。

她烏發披散着,幾縷碎發垂落臉側,略顯蒼白的小臉嬌美溫婉,姜重山看的心頭一軟。

“阿眠,想什麽呢,這麽入神。來喝藥了。”姜重山含笑捧起藥碗。

姜眠一見他便笑,那些煩惱也放下了:“爹爹。”

“你躺好,”姜重山忙伸手制止姜眠,“先別下來,你高叔說你這幾日需卧床靜養為宜。”

姜眠聽話的沒有下床:“爹爹,事都過去了嗎?顧越有沒有揪着不放?”

“當然沒有,他沒這個資格,”提起這個,姜重山臉色陰下兩分,但手上動作十分輕柔,給姜眠掖一掖被角,“阿眠放心,此事顧家有态度,爹爹也已處理過,你的清譽沒有任何損傷。”

“嗯……那阿箋哥哥呢?顧越也沒再為難他吧?”

姜重山摸摸她乖巧的小臉:“沒有。”

姜眠點點頭,松下一口氣:總歸是和歷史不同,至少,那子虛烏有的尖刻污點就此抹消了。

喝過藥,姜眠正想接着問問此事後續,門口響起敲門聲。

元叔在外邊道:“将軍,顧越大人又來拜訪了。”

又?

姜眠捕捉這個字眼,問姜重山:“爹爹,顧越來了很多次嗎?他來做什麽?”

對顧越的印象已經成型,姜眠就沒往好處想。

姜重山道:“顧越來了兩次,我都沒見。顧修遠夫婦日前也來過。”

姜眠錯愕,他們一家三口真奇怪,怎麽還分着來?

“顧修遠夫婦的說辭,是馮氏疏忽大意,忘了你身體狀況而屬無心之失,雖不至罪無可恕,但也當罰。顧修遠奪了她掌家之權,叫她在家中佛堂靜心,此也算重罰了。”

姜眠擰眉:“無心之失?”

真的無心,怎麽會罰這麽重?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為了顧全顏面,也讓他們家平怒,才給了這麽一個說法而已。

姜重山摸了摸她發頂。

轉頭揚聲道:“不見。送顧大人出門,告訴他以後別再來了。”

“等——等等,爹爹,我想去見他一面。”姜眠忙不疊抓住姜重山衣角。

姜重山擰眉:“阿眠,你去見他做什麽?”

這倒是一個澄清自己的好機會。姜眠想了想:“爹爹,你放心吧,我不是舍不得他,只是有些話想跟他說清楚。那日他當街辱我,我原本對他有些感情,現在也全都收回了。我跟他說幾句話,此後一刀兩斷,不會再惦念他了。”

……

顧越站在正廳裏,望着前方懸挂于壁的墨書。

銀鈎鐵畫,滿紙刀光劍影。

字如其人,看着這些鋒利的筆觸,他卻漸漸恍惚,不由想到姜眠那歪歪扭扭的手書。

他眼睫很輕低顫動了下,下意識雙手撫了撫衣領,微正衣冠後,便繼續沉默如一尊雕像。

很快姜重山負手走來。

只是沒想到,他身後還跟着姜眠。

顧越擡手行禮,卻在目光觸及姜眠時空了一瞬,旋即低聲問:“姜姑娘……身體可還好麽?”

不知怎麽,姜眠一下子想到那日顧越含諷的話。

“若我們當真情誼深厚,你一見我,怎麽不問一句我近來如何。”

再看他此刻言行,姜眠心中生出莫名之感。

不,太荒唐了。

她不想再想下去,微微屈膝還禮道:“沒什麽事,多謝顧大人垂問。”

他們一問一答之後,沉默了許久。

姜重山牽着姜眠,扶她坐下,他自己沒坐,也沒有叫顧越坐的意思:“顧大人幾次尋來,可有事相談?”

顧越的确有話說,對着姜重山,他既有所求,又是晚輩,說什麽都不妨事,可姜眠也在此。

微微起唇,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若顧大人也是為了致歉而來,那便不必了。那日街上你雖言行暴戾,卻也是職責所在,無可厚非。我理解,卻也不願原諒。”

姜重山把話說的沒有任何餘地:“退婚事宜我會與你父親談,若有什麽想法,你們父子二人自行商議即可。”

顧越靜了會。道:“是。”

舔了舔嘴唇,他低聲:“那日下官言行失當,傷了姜姑娘貴體,還望大人允準在下補償。”

姜重山沒有說話,轉頭看姜眠。

姜眠站起來走到顧越身前幾尺遠的地方:“顧大人想要補償我嗎?”

顧越擡眸,他眼中有一絲姜眠看不懂的光亮,讓他整個人去了些深沉陰鸷,添些許鮮活:“是。”

姜眠對他笑了下。

本就溫婉嬌美的姑娘,眼角眉梢暈着淺淺笑意,看上去柔軟的毫無攻擊力。連語氣也輕暖柔和:

“我知道大人并不喜歡我,一直以來我不懂事,纏着大人,給您帶來很多困擾,您也傷了我一回,叫我清醒過來,這段孽緣是時候該結束了。”

顧越靜靜聽她講。

“今天大人為致歉而來,我便想着該與大人說清楚,忝顏向您讨要一樣東西抵消您心中愧疚。此以後你我恩怨兩清,大人實在不必覺得虧欠了我。”

分明她聲音軟軟糯糯,卻比鋼刀還鋒利。

每一句都在講利益,界限,清算,把整件事甚至此前所有時光全部化作談判桌上的籌碼,一分為二,公平公正。

挑不出絲毫錯來。

顧越指尖微微顫抖,他不禁握成拳,将手掌完全掩藏在袖中。

“你要什麽?”

其實問這一句,他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可還是覺得,也許不至于此。

姜眠道:“請您将鸩藍雪的解藥給我一份。”

姜重山眉峰幾不可查微挑,看一眼姜眠,又緩緩盯着顧越。

顧越靜默着,只望着姜眠的雙眼。

姜眠想了想,又補一句:“請您放心,若您願意贈藥給我,無論我用到何處,都絕計會周全好所有,不讓您的贈藥之恩最後傷了您。”

很短暫的沉默後,顧越道:“好。”

“解藥稍後便會送到府上。”說完這一句,他啓唇半晌,卻也知沒什麽可再說的了。

等顧越告辭後,姜重山低頭打量自己女兒。

“原來你一定要見他,就是為了要這份解藥。”姜重山屈指刮了下姜眠鼻尖。

“嗯……是,爹爹,我想了,這解藥只在兩處存放,原則上說哪裏都會碰壁,索性趁此時機開口。顧越不給,倒也不會損失什麽,可他若給了,那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姜重山點點頭:“我原也想了個法子,但不從顧越這裏拿,而是打宮裏的主意。不過,倒也用不上了。”

姜眠心一突。

她呆了一下,連忙問姜重山:“爹爹,跟顧越要解藥我沒有提前和你商量,是不是亂了你的計劃,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這話說的叫姜重山心揪着疼:“真是胡話,我的阿眠怎麽這麽傻氣?無論你做什麽事,都不是在給爹爹添麻煩,更何況此事原本也并無所謂,結果都是一樣,只是手段不同而已。顧越肯直接給,反倒省去不少麻煩。”

那就好。

姜眠放下心來,沖姜重山一笑。

然而很快她眨眨眼,低下頭,唇角笑容慢慢落了下去。

結果都是一樣的嗎?未見得吧。

姜重山,他是歷史工筆上被詳細記載的人物,無論是華國通史還是個人列傳,都有無數詳實的筆觸記錄他生平點滴。相比之下,她卻盡數空白,留在書面上的痕跡不過姜氏女雲雲。

只字片語,不值一提。

不知道爹爹想了什麽計劃,可只要他做,就會留痕。

可她呢?

怪不得,宴雲箋曾失明一事在史書上沒有任何記載。

姜眠忽然覺得有些冷。

也許,并非史記有疏漏,也不是宴雲箋的生平有殘缺,而是因為她在歷史上的空白,讓她和宴雲箋的交集全部流失于時間。

從而導致宴雲箋許多經歷,在歷史記載中出現了空白。

有的空白無傷大雅,如顧越;有的空白面目全非,便如……宴雲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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