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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半年後。

炎天暑月，熱浪滾沸如湯。

簡司謙剛在臨市開完一場會，雙方談得還算融洽。會議結束的時候天色尚早，按照慣例他該留下來吃個飯。

可對方來請，他婉拒了，他現在早已歸心似箭，匆匆忙忙從會場的餐點區裏拿了兩個面包，便急不可耐地走向停車場。

“簡總，飯都不吃就走，這是要趕着回去避暑啊？”王霄調侃聲從身後傳來，“還得是嫂子面大，咱現在啊，都輕易留不住簡總了。”

簡司謙聽着王霄打趣的酸話連連擺手，但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回他：“王總哪裏的話，她在家懷着孕辛苦得很，我這心裏放心不下，得趕緊趕回去陪陪她，多擔待，多擔待。”說完，擡手拍了拍王總的肩膀。

跟王霄簡單告別後，簡司謙轉身拉開車門，利落地坐進駕駛座，正準備踩下油門，就看到王霄半趴在他車窗邊，不讓他走。

“等等簡總，我這有條道得告訴你！從哪邊順着副線往南走，有條小路。”王霄順手給簡司謙指了指方向，“雖然偏僻但路況好，比走高速還快多了，沿途風景也不錯！”

“王總真是雪中送炭，我正愁怎麽快點到家呢。”簡司謙感激說道，“這份好意我記下了，等正式簽約那天，咱們再聚。”

就這樣，簡司謙在王霄的目送下，緩緩駛出停車場，朝着他所指的那條小道飛馳而去。

車子行駛過蜿蜒曲折的環山路後，進而轉入一條平坦悠長的林蔭小道。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陽光透過密集的樹冠，斑駁地灑在地上。

車裏，簡司謙手指敲擊着方向盤，微微轉了轉脖頸，長時間開車顯然有些耗費精力。

就在這時，距離路邊不遠處，一座樹木環繞的療養院悄然出現在眼前。療養院面積不大，一共才三層，但看上去簡單溫馨。

簡司謙當即決定，在這停車小憩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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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泊好車，簡司謙的目光就被路旁小桌子上的手工藝品所吸引——有精致的珠串蘋果，拙樸的泥捏動物，以及靈巧的草編竹籃等。其中，一輛由鋁絲精心扭成的小汽車尤為引人注目。

它孤零零的擺在那，沒标價格，仿佛在靜靜等待有緣人的出價。正好簡司謙想去裏頭歇歇腳，索性拿着這個汽車往裏走。

才往裏走沒兩步，簡司謙就看到一位和藹的老婆婆從療養院的門廳出來，趕忙上前詢問：“婆婆，你好。請問你知道這個汽車是誰做的嗎？”

婆婆上下打量了簡司謙一番，見他手上拿着工藝品，猜想他應該是來買東西的，立馬熱情地招呼起來：“小夥子眼光真好！這小車是馳豪做的，他手可巧了。你要是喜歡，我馬上帶你去見他。”說着，就帶簡司謙進了療養院。

大概是鮮少有人陪，婆婆一見簡司謙便打開了話匣子，路上還詳細給他講起“馳豪”的故事。

簡司謙聽得很認真。

從婆婆口中得知，馳豪名叫許馳豪，曾經是個賽車手，幾年前查出來骨癌，為了治療兩條腿都沒了，但好在人還活着。

談笑間，兩人很快就來到了許馳豪的房間，估計是夏天，門口大敞，上面只挂了張門簾，透過門簾隐約還能看到有人在捏什麽東西。

“馳豪，在嗎？”

只聽門裏應了一聲：“請進。”

簡司謙掀開門簾進房間，就看到滿牆滿桌的賽車模型和獎杯，述說着他那昔日的輝煌。

這位曾經的賽車手，正頭也不擡的坐在輪椅上，專心致志地用斜口鉗扭着一輛摩托車模型。

他跟簡司謙印象中的賽車手大相徑庭，他太瘦了。整個人帶着一種病态的蒼白，雙腿的空缺，讓他的身形顯得格外單薄。

正當許馳豪細心彎折鋁絲時，一圈鋁絲突然失控滾落，他試圖抓住卻有些力不從心。簡司謙見狀上前，手法娴熟地幫他将重新整理好鋁絲。

“真是多謝了，你是……”許馳豪擡頭，看見是陌生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看到簡司謙手上的汽車模型後，更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婆婆适時地插話：“汽車是今天早上奇莎拿過來的，說想擺在公益攤上做點貢獻。沒想到剛擺上去沒多久，就被這位簡先生看中了，我這不就帶着他過來跟你商量價格。你們聊，我先回去，爐子上還燒着水呢，可離不了人。”她邊囑咐着許馳豪，邊掀簾急匆匆走了。

“你好，許先生。”簡司謙禮貌地伸出手。

許馳豪看對方舉止文雅，衣着不凡，連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伸手回握：“你好簡先生，叫我馳豪就行。”

“簡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許馳豪有些尴尬地撓撓頭，“我不知道奇莎把這東西拿出去賣了，所以這心裏也沒個價，您看……要不您随意給個合适的價錢就成。”

簡司謙覺得合理，立馬從兜裏掏出兩張鈔票遞許馳豪。

許馳豪正準備接過時，就聽到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着，門簾被猛地掀開：“老許，別忙活了，趕緊來吃飯。”好似一陣不羁的風闖入了房間。

簡司謙轉過頭去，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門口進來一位打扮頗為前衛的女人，她身着黑色緊身t恤，下身搭配破洞牛仔褲和亮皮馬丁靴，長發被精心編成無數條又細又長的小辮，上面別了各式各樣的發夾，在陽光下反射出細碎的彩光。

如果不是這張熟悉的臉，簡司謙幾乎不敢相信她就是楚意。

兩人四目相對，皆是沉默地一愣。

只留許馳豪，在這尴尬地氣氛中，一臉歉意地對她說：“奇莎，我這就去吃飯。”

……

夏日午後，陽光炙熱，蟬蟲聲此起彼伏。

樹蔭下是難得的涼爽，楚意給自己找了塊幹淨地直接盤腿坐下，自顧自點了根煙。

伴随着火焰的熄滅，青藍色的煙霧升起，彌散在空氣中，發出一種誘人刺鼻的氣味。她盯着那缭繞的煙霧，仿佛陷入了沉思，良久後才将煙送至唇邊，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從她口中緩緩吐出，她順手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給簡司謙遞了過去。他擺擺手表示不需要，自從秦鈴懷孕後，他就把煙給戒了。

楚意并并不強求他，只說：“一會兒，說不定你會想抽呢。”

簡司謙抱肘靠在樹邊，楚意就在樹下默默地抽着煙。

兩人都一言不發，就這麽幹耗着，看誰先忍不住。

終于，簡司謙忍不住了。

“你以為，蓋頭換面躲在這裏，就能逃避你做過的一切嗎？”簡司謙皺眉，這女人跟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樣。

楚意的煙也抽得差不多了，狠狠吸了最後一口，把煙蒂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滅，仿佛是下了什麽決定般。

“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騙你。”

簡司謙眉頭緊鎖，抿着嘴不說話，只是緊盯盯着她，試圖從她的表情中讀出更多信息，可對方卻只有一臉的漠然。

“改頭換面？”楚意不理會他，她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聽起來格外深沉，“許馳豪，他是我丈夫，我們已經結婚五年了。看他的樣子，你或許已經猜到了，他是一位賽車手。但是，我們結婚後不久，他被診斷出骨癌……”

“你說這些想做什麽？”簡司謙打斷了她的話，“想說，你利用我的感情，騙走公司的錢，都是因為你另有苦衷嗎？這樣的把戲，你以為我還會在再上一次當嗎？”

“簡司謙，你還不明白嗎？沒有什麽隐姓埋名，更不用去改頭換面，因為我本來就是羅奇莎。”

羅奇莎……

簡司謙口中重複咀嚼着這幾個字，心中莫名湧起一股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聽過這名字。

賽車手、骨癌、妻子……這些詞彙在他腦海中迅速串起，連成一條清晰的線索。

記憶中的畫面逐漸明朗，他仿佛回到了參加完林冉婚禮後，那個回程的路上。

車窗外風景飛速掠過，破舊的恐龍正随着車輛颠簸，偶爾發出斷斷續續的“祝你生日快樂”。而車載廣播裏，主播正在講述一個關于賽車手許馳豪的感人故事。

“許馳豪，一個馳騁賽道的傳奇賽車手，他的職業生涯曾經輝煌無比。然而，命運卻在他最輝煌的時刻，跟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骨癌。對于一個賽車手而言，放棄雙腿，無異于剝奪他的生命。”

“盡管病魔纏身，許馳豪卻并非孤軍奮戰。他的妻子羅奇莎，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他身邊，四處奔波，為他求醫問藥。他們的故事，在圈內傳為佳話，令人動容。”

“近期，許馳豪即将進行下次手術，希望他的病情能夠有所好轉，在這裏我們祝他早日康複……”

想到這簡司謙似乎明白了什麽，質問道：“所以，為了許馳豪的手術費，你就跟柏子夜合起夥來騙我？”

羅奇莎聞言，反駁道：“你錯了，簡司謙，我的合夥人從來都不是那個外強中幹的柏子夜，而是你深藏不露的妻子——秦鈴。”

對啊，她是從總部調來，她對他了解過甚，她與他每一次偶遇……還有，林冉說的“你滿意了嗎”，以及南希提前打來的電話，莊莊件件似乎都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秦鈴精心布局。

随着真相如潮水般洶湧而至，簡司謙的心中并不驚慌，反而異常的寧靜，仿佛所有情緒都在此刻沉澱下來。

羅奇莎偏頭看向簡司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所以，簡總現在要不要來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