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糟糕家庭

第13章 糟糕家庭

唐元最後到底還是什麽都沒發。他收了手機,出去寄了賣出去的那幅畫後,刻意取了手上的戒指,拿上戶口本回了家。

吳森琴仍舊在家裏,她早些年出去做生意時腿骨折過,年紀上來後,他爸唐朝國就不再讓她到處跑。

只是今天唐元回去時,沒想到唐慎和他小兒子元寶也在。

唐慎是他哥哥,不是親的,是已經去世了的大姑的兒子。

大姑是個有本事的,當年在外面闖出來的運輸線路和船廠是唐家基業的基礎,只可惜未婚先孕,扯證途中未婚夫出車禍逝世,後來又難産,只留下了唐慎這一個孩子和有了些許起色的家業後便撒手人寰。

而唐朝國可能是因為感恩。反正跟他不一樣,唐慎從小是在他爸媽身邊長大的,比起從小在鄉下跟着爺爺長大的自己,唐慎才更像是他爸媽的親生兒子。

唐元一進家門,便看見本應該放在自己房裏的手辦玩具被小侄子拿在了手裏。他不用想都是知道是吳森琴給孩子拿的,因為唐慎從來不會進他房間。

不過唐元對這些哪怕看到了也不會說,他看着坐在沙發上的人喊了聲媽和哥後,便上樓把戶口本放好了。

唐慎見他又下來,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嫂子在後面做飯,留下來一起吃吧?”

“不用了我還有點事。”唐元笑了笑。

“留下吧,爸一會兒也回的,欣欣一會兒參加完戶外活動也會過來,一家人吃個飯,都好久沒聚一下了,”唐慎又開了口,他邊說邊捏了捏小兒子的手,“我們元寶喊聲小叔叔,讓小叔叔陪着我們吃飯好不好?”

剛長出乳牙的孩子哪會喊人,元寶只咿咿呀呀的沖着唐元叫嚷了兩聲,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瞧。

唐元的模樣好看,大部分遺傳了吳森琴的骨骼和相貌,沒什麽攻擊性,本身氣質也柔和,出奇的招小孩喜歡。

但唐元對這些避之不及,他想跑。

只可惜跑是沒跑成,在唐慎還在挽留他時,唐朝國回來了。對着唐慎多少還有些笑臉的人,對着唐元一整個就是不假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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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無法只能留了下來。

飯桌上,唐慎的大女兒欣欣跟吳森琴說着學校裏的趣事,嫂子周倩幫着照顧元寶吃輔食,唐朝國跟唐慎兩人湊得近些坐在餐桌上說着公司業務、人員安排。

唐元坐在餐桌的邊緣,看着擺在自己面前那盤吃了會過敏的山藥,如同嚼蠟。

因為餐桌上的菜沒有他愛吃的,因為比起自己,他們才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唐元沉默的坐在桌上,筷子緩慢又僵硬的在裝着白米飯的碗裏攪弄着。而先注意到山藥的是喂完兒子輔食的嫂子周倩,“唐元是不是吃山藥過敏來着?我把菜換個位置,玉米燒排骨放你跟前吧,玉米挺甜的。”

她說着就要去移菜,卻被上首的唐朝國攔下來。

唐朝國一雙眉頭蹙着,上位者的姿态很足,說話的聲音也帶着點命令語氣。

“要吃什麽就自己夾,扭扭捏捏的,又不是只吃放在面前的菜,都在自己家,誰還想翹着腿做客人不成?”

一句話明嘲暗諷,唐元無力争辯,他只能朝着被無辜牽連的嫂子笑了笑,夾了筷子別的菜,吃完了這頓不上不下的午飯。

至于飯後,唐慎倒是跑來同唐元說了幾句,算是寬慰,“爸不是那意思,就是你太久沒回來看看了,他生氣,你別往心裏去。”

唐元垂眸,手裏捧着的一杯溫水,臉上牽出抹笑,淡笑着颔首應下了。

剛吃完輔食的元寶已經睡了,唐朝國還有工作也離開。

欣欣下午是娛樂時間,她坐在唐元身邊,小聲的跟這個許久不見的小叔叔打着商量,問他自己能不能去他房間裏玩一下,她想看唐元收集的那些手辦。

“唐欣苒,你自己家的玩具夠多了。”唐慎叫嚷着姑娘的大名,整個人臉板了起來。

“小孩子嘛,兇他幹嘛,”吳森琴坐在一邊打圓場,“欣欣喜歡的話就自己去,唐元這麽大了,又不長回來,擺在那兒也沒用的。”

欣欣聞言沒說話,一雙眼睛在奶奶和爸爸之間走了一圈後,到底選了後者,她沒去唐元房間,而是小聲湊到周倩身邊咬耳朵,“欣欣過幾天想買芭比娃娃。”

周倩對此幾分無奈,但笑着答應,就連吳森琴也笑自己這個可愛的小孫女,說她古靈精怪的。

唐元坐在沙發上看着這一幕實在待不下去,他感覺這裏的空氣和氛圍都讓他不适應。他像是條長着魚尾卻企圖上岸的人魚,岸上的空氣簡直讓他恨不得立刻重新滾回水裏。

唐元下意識瞅了眼牆上的時間想走,結果話還沒說出來又被吳森琴叫住。

“前不久說的相親,剛好媽姐妹的兒子後天有時間,你去見見。”她說着,看着唐元的表情,“反正你跟宋茗喆也分了,再找一個,不求人家跟宋茗喆一樣對你好能管住你,起碼你身邊能有個伴。我跟你說,為這事兒你爸沒少跟我吵,你先讓我好好安心。”

唐元來沒來及說話,唐慎先開了口,“媽,那個宋茗喆不是什麽好的。”

“人家哪兒不好?過來的時候又是禮物又是給小孩紅包的,我都指望他之後跟唐元結婚了,你以為誰都能讓你弟弟那麽聽話的?”吳森琴說到這兒,嗔怪的看了唐元一眼,“我給你介紹的這個,家世人品樣樣不錯,你去見見。”

唐慎無言,他跟媽說不通,轉而看着唐元。

他跟自己這個弟弟之間的關系,不親近也不熱絡。但他其實也知道,唐元以前不是這個性子,若換到這人十七八歲的時候,在唐朝國說那句客人時,唐元應該就會掀桌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如同一個任人揉搓的面團。

見唐元一直不說話,吳森琴有點發難,“怎麽?你還不願意?你年紀都放在這兒了,現在好不容易能扯證,你是想一直單着還是想再挑三揀四?你條件都已經擺在這兒了,我還能害你?”

“我不想見,”唐元被吳森琴這麽說,小聲的辯駁了一句,“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有什麽打算?你不想想當初你爺爺去世我們要把你接回來,你不肯,這是你的打算吧?結果中考一塌糊塗。高中好說歹說把你弄到身邊,你又選了個什麽美術專業,這也是你的打算,結果弄到現在也沒個工作。後來還說是喜歡同性,我們可是都依着你了,”吳森琴數落着,翻着唐元過去的一攤爛賬,她對唐元好像有說不完的不滿,“你是從小到大都有主見,有主意,這幾年也不常回家,我看就是當年把你放在你爺爺那兒養成這樣了,跟我們一點都不親。”

唐慎看着唐元越發糟糕的臉色,打斷了他媽的話,“媽別這麽說,爺爺當初對元元也挺好的。”

“可不是好,慣得一身小性子。”吳森琴接了這句,又繼而道,“反正人你去給我見見,處不處我就不管了,你爸現在還樂意管你,等以後我們走了看誰管。”

“媽,你跟爸還要陪元寶等元寶長大呢,”周倩在一邊打圓場,轉而看了眼唐慎,給人使了個眼色,“你不是說你下午還有事要跑船廠那邊一趟嗎?都這個點了還不走?”

“哦,對,”到底是夫妻,唐慎很快理解了周倩的意思,他輕輕扯了下唐元的衣服,“我剛好去船廠有事,唐元你不是要走嗎?我剛好送送你。”

兩人就這麽着尋摸了這個借口一道出去了,但哪怕在唐元離開前,吳森琴也還在嚷嚷着讓他去相親,見見那個所謂的姐妹的孩子。

送唐元離開的路上,是唐慎開的車。他今天好不容易休假,沒安排司機過來。況且他也想不到會鬧這麽一出。

他看着坐在副駕駛上的唐元憋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麽,到最後只能說了句,“媽沒有說爺爺不好的意思,就是……你太少回來了。”

“你太少回來了”今天這六個字,唐慎都說不清自己到底說了幾遍。可這句話于唐元來說,實在是太适用了,他跟這個家庭不親近,大學畢業後就不長回來,他看上去好像一直形單影只,他們這些家人好像根本走不進他的心裏。

比如現在,他身為哥哥,根本不知道唐元在想些什麽。

可事實上,唐元什麽都沒想,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些在深秋也帶着點點深綠的高大樹木,只是神情淡漠的接下了他哥的話。

“媽說的其實也沒錯,我不是在他們身邊養大的,确實跟他們不親,性格也不讨喜,”他說到這裏目光慢慢的轉回看着唐慎,“反正家裏有你就可以了,我還是少回來比較好。”

“你話別這麽說,”唐慎嘆了口氣,“媽就是着急了,嘴巴厲害些,沒壞心。”

“嗯,我知道的。”

唐元跟唐慎之間就淺淺說了這麽幾句,多的話再沒了。

本就沒話題,本就不親近。誰叫唐元高中時才被家裏接回來,那時候唐慎都上大學了,寒暑假裏草草見個幾面,要說關系多好,多兄友弟恭,真不至于。

唐元甚至沒讓人多送他,直接就近找了個靠近地鐵站的十字路口就讓唐慎停車下去了,“我家跟船廠不順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在離開前留了這麽一句話,而唐慎坐在車上看着弟弟離開的背影,有些話含在嘴裏,完全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可因為從小被帶在身邊,唐朝國跟吳森琴對他媽又有虧欠,于是他好像分走了那些本該屬于唐元的全部的愛。

但他以前想着自己有個弟弟還是高興的,小時後每年暑假回爺爺那兒,他跟唐元兩個還能經常出去一溜玩泥巴、捉迷藏,長大了明白了道理,就覺得對不起這個有着血緣關系的弟弟。

這幾年他對唐元一直不錯,彌補得不少。

他不謀求唐元能夠熱絡的待他,可多少也不想這人同自己這般疏遠。明明以前唐元沒被接回來時,兩人還是熟悉的,站在爺爺家的院子裏,彼此穿着初高中校服都還能開開心心的聊上幾句,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唐慎坐在車裏,看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完全想不到答案。

只有唐元知道為什麽。

是從他高一回到家裏時,唐慎開始對他小心翼翼開始,是那人在父母面前得到的誇獎遠遠高于自己時開始,是出去參加聚會,他被父母遺漏在一邊,唐慎卻始終站在唐朝國身邊,面帶笑臉接受旁人恭維時開始。

他曾經也喜歡過這個哥哥,可也是這個哥哥,讓他如今孤身一人。

唐元走在路上,深秋的風往領口灌着,逼迫着他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沒辦法,他不是聖人,哪怕他知道小時把自己放在爺爺那兒不是唐慎做的決定,哪怕他知道唐慎沒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他也配合不了那人的想法去演兄弟和睦、家庭美滿的假象。

因為人心本就是偏的,因為在那個家裏,父母的心思從沒偏向過他。

好像沒人的心偏向過他這兒。

好像他注定如同宋茗喆話所說的那般。

他唐元就是不配被愛的。

-

唐元在路上吹了點冷風,剛進家門頭就感覺有些暈乎乎。

他開了地暖,鑽進被子裏抱着那個布偶狗睡了一覺後感覺好了點,起來折騰了半晌的個人簡歷後,往各大求職app投了出去。

他如今這個年紀,工作其實不好找,況且如今油畫專業沒有漫畫那類的好求職,可能要等一陣才有音訊。

唐元扒拉着手機,刷新看到朋友圈裏以前朋友發的動态。

要麽事業順遂,要麽家庭圓滿,反而更襯托的自己有些不倫不類。

章闕邱倒是問他在幹嘛,唐元瞞着了自己回家的事情手裏打字回複,說是準備找工作,不過可能需要等一陣。

[好,好好找,如果覺得薪資待遇不好就不去,別委屈自己。]

唐元垂眸看着那人的消息,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他看着委屈那兩個字,沒來由的心裏泛酸,但輸入過來輸入過去,都不知道能跟章闕邱說什麽。

那人可能不願意聽,也不想聽他說這些家長裏短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好像不算能掏心窩子去講話的關系,他怕惹人厭煩。

[好,我知道了。]

唐元磕磕絆絆了三分鐘,最後打了這五個字發過去。

而對面沒了回複,斷了話頭。

本該就是這樣,唐元坐在書桌前看着亮着的電腦屏幕這麽想着。

他好像一只被耗盡了所有熱情的蠟燭,安居一隅,故步自封,空蕩蕩石蠟白脂的殼裏,旅居着一個寂靜又瑟縮的靈魂。

直到手機響了,是章闕邱打來的視頻通話,唐元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的點了接通。

只見電話那頭的那人臉色自然,章闕邱選了個最好的借口打開話題,“吃飯了嗎?”

唐元看着電腦桌面上顯示着的下午三點,遲緩的點了點頭,“吃了。”

“我也吃了,”章闕邱沖着屏幕說着,“吃的日料,半生不熟的。”

唐元笑了笑,握着手機的手不自覺的摩挲着手機殼,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接什麽話。

章闕邱那邊似乎也不需要他接話,只是告訴他,“我給你買了禮物,回去的時候帶給你。”

“好。”

“中午吃的什麽?”

“……玉米燒排骨,”唐元說到這裏頓了頓,欲蓋彌彰的補充了一句,“味道還不錯。”

章闕邱點點頭沒說話了,兩人就隔着屏幕沉默了一瞬,唐元沒忍住開口問他。

“還有什麽事?”

“你想我了嗎?”

兩人的聲音疊在一起闖進唐元的耳內。窗外好像起風了,吹得陽臺上那盆吊籃葉子有點響。

唐元分神了一瞬,沒來得及回答,就聽章闕邱眉眼微彎的對着他又說了一句,“我想你了。”

對面好像傳來了另外的人聲在叫章闕邱的名字,那人匆匆跟唐元交代了一句挂了電話,徒留唐元一個人坐在畫室的椅子上,久久沒有回過神。

這種感覺太過讓人怔神,像是心尖上翻湧出來了可樂氣泡。

宛若月球上可以種花,北極星墜落地表,大峽谷兩側被迫合并,而唐元聽見有人說想他。

唐元沒忍住坐在座椅上紅了耳朵,呆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去關陽臺的窗。

可臉上是熱的,發燙。

而在冷靜下來後,腦子裏好像又有兩個人在吵架了。一方指責一方說的不過是情話,全是套路,一方呵斥一方永遠都是縮頭烏龜,舉步不前。

唐元站在陽臺上,看着遠處的珉江,最後還是決定做個縮頭烏龜,可這只烏龜想着過去幾天章闕邱對自己的好,沒忍不住給人發了條消息。

[我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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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闕邱:好耶!老婆說想我啦!撒花撒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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