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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時下的娛樂方式是極其匮乏的,尤其是高家在東鄉修築別院的目的僅是小住。
再加上高贲是被寄予厚望的重振家聲之人,其父對其的約束管教很是嚴厲,所以在這間別院中,歌姬美婢是一概沒有的。
于是此間宴飲,就是最為粗犷質樸的喝酒吃肉。
雖然秦游為了收買人心,打算把整頭熊的肉都分出去,但是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他還是留了餘地。
除卻拿走了大半的熊油,他還将兩只熊掌都分給了馮太公,算是間接答謝這位老人用他的聲望制衡高贲,沒讓他坐蠟。
如今一塊被架在火堆上,被烤得金黃,正滴滴答答往下不斷滴油,帶起一團又一團火焰的,就是馮太公在知道四人要相聚飲宴後,特特讓馮旗帶來的一只熊腿。
和熊腿肉依偎在一處的,是馮恒奉命在竈房中挑的,選取的是胸口肉。雖然在質量上有所不足,但勝在肉質細嫩。
除此之外,高贲還讓奴仆宰了一只羊,半扇分給今日随他去山上打獵的賓客,另外半扇則是被剁成小塊放進一個大陶甕中,被架在另外一堆火上炖煮。
四人中最年長的秦游也不過十六,高贲與馮旗同歲,均是十五。馮恒年紀最幼,僅有十三。放在秦游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也就是個初中生,還有不小的可能犯上中二病。
所以幾人的舉動觀之像是對成年人的拙劣模仿。
當然了,秦游是因為沒有相應的知識儲備,不想貿然為之,以免出乖露醜。馮家兄弟則是單純的饞了。
兄弟兩個萬萬沒有想到,僅僅幾天沒有跟在大兄身後轉悠,大兄就又整出這麽多好吃食了?
用蜂蜜刷在熊肉上,經過火焰的舔舐在表面形成一層薄薄的糖殼……不對不對,是蜜味滲透進肉中,壓制住熊肉的腥臊!
蒼天,他們都不敢想象這有多好吃!一定比昨日吃的板栗雞更美味!
相比之下,就連旁邊那正在炖煮的羊湯都顯得那麽平平無奇了。
高贲到底家世要更好些,見過的排場也更多更大。是以并不怎麽缺油水的身體還能抵抗住不停往鼻腔中鑽的香氣。
于是率先舉起面前的耳杯對秦游說道:“秦君在我四人中年紀最長,當先敬一杯。以秦君之才,必定早登州郡,名動四海,為我大漢棟梁之材!”
秦游着實沒想到這大漢朝的酒桌文化就已經如此先進了,連敬酒詞都是一套套的。不過這酒已經敬到了面前,不喝就太不禮貌了,當即舉起耳杯,一飲而盡。
與後世動辄五六十度的高度白酒不同,如今這個時代的酒缺少蒸餾的步驟,酒液通常有些渾濁,味道也更柔和寡淡。對秦游來說,更像是飲料。
高贲的話算是開了頭,馮家兄弟來不及懊惱,也是連忙舉起面前的耳杯,一齊對着秦游說道:“祝大兄早登州郡,名動四海,為我大漢棟梁之材!”
秦游同樣也是笑呵呵地應了,然後沖着三人一揮手道:“你我之間,就不必拘禮了。”
十五六的少年郎,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對長輩們那套推來讓去,你敬我,我敬你的禮節是既厭煩又好奇。如今面子上的功夫既然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自然是回歸天性。
馮旗是四人中最沒心眼的,所以在飲盡杯中酒後直接就拎着耳杯找上了高贲,笑呵呵道:“高君,可敢比鬥手勢令?”
他仍是不能忘卻今日大兄與幼弟因此人驅熊之故,身陷險境。現如今手是動不得了,但灌醉他出一出氣還是可以的。
高贲像是洞穿了馮旗的意圖,當即把放在案上的酒壺高高舉起,朗聲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秦游細心觀察了片刻,發現所謂手勢令,和後世的剪刀石頭布相仿。馮旗雖然性子忠厚,但亦在此時展現了老實人的狡黠,出拳不急不緩,幾次逼得性子焦躁的高贲忙中出錯。
算下來竟然是高贲喝的時候要多些。
秦游得了燕芸的囑咐,今晚并不準備暢飲,所以也沒打算教授諸人他從前在酒桌上學到的那種種類繁多的劃拳。
高贲拿出來待客的酒其實已經是能跻身上游的高檔酒,但這個時代的釀酒技術就那樣,秦游可不願他們這幾具通通處于未成年的身體被酒精損害。
武德充沛的大漢可是欣賞高個男子,不然二爺也不能以馬弓手的身份去戰華雄。
于是他從懷中摸出已經冷透的烤栗子,慢慢剝開,就着酒吃下。
雖北風獵獵,但面前篝火熊熊,四周笑語陣陣,天上繁星點點,還有肉香止不住的往鼻子裏鑽,令秦游油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從前的他,也這麽和朋友出去露營來着……
秦游是打算做一個自斟自飲的酒混子的。但很明顯,即便是大漢朝,這酒桌氛圍也不允許他這麽幹,尤其是這場宴飲的參與者還只有四個人。
劃水摸魚的他相當顯眼。
馮恒是個靈透的,原本想仗着年紀小劃水的他,在感受到秦游身上逐漸濃郁的孤寂幽閉之感後,便輕疾地跳起身,圍着火堆旋舞起來。
他年歲最幼,而今身量不顯,但一舉一動合乎韻律,望之如一溫然小君子,在火光的映襯下更顯身姿曼妙。
馮旗與高贲鬥酒,雖是輸少贏多,但哪裏比得上高贲這個自幼在酒壇中泡着長大的,而今已然有了三分醉意。
又見素性沉穩的胞弟主動下場旋舞,他這個兄長哪裏按捺得住,直接拍案相和,朗聲唱到:“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高贲沒了對手也不着惱,直接取箸敲擊起面前的木碗,同馮旗一道唱起這首耳熟能詳的民謠來:“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
四句唱畢,馮恒已是旋到秦游席前,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在酒席上勸舞起舞的過程被稱作以舞相屬,不回應是十分失禮的行徑。甚至有可能會被認為是目中無人,結下仇怨相互鬥殺的。
秦游記得,這個習俗好像一直延續到唐朝,成為大名鼎鼎的胡旋舞了。
所以說,中華民族也是自古以來就能歌善舞的,就是不知道怎麽在後一千年的時光中消逝不見。
腦中飛快閃過的這些雜思不過一瞬,秦游自然不會拂了馮恒的面子,在馮旗與高贲“舞舞舞”的連聲起哄下,秦游亦離席起舞,與馮恒應和。盡管動作笨拙,但還是做到了旋。
到最後便是四人接連起舞,劃拳比鬥,大口吃肉,不知怎地就稀裏糊塗滾到了一張席上躺着。
馮恒酒醉心裏明,于此醺然歡樂之際趁機問道:“大兄,人生匆匆,不知大兄之志如何?”
秦游眨巴了兩下眼睛,使勁轉動起已經被酒精腐蝕得差不多的腦子,就聽高贲搶先說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必提三尺劍,将十萬兵,追亡逐北,封狼居胥,立不世之功。以得封妻蔭子,青史留名!”
然後又扯着醉嗓唱起了明顯跑調的歌謠:“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哪怕已經知曉兩漢風氣慷慨豪邁,無論男女均好出大言,秦游還是被激得心潮澎湃,一首七言詩脫口而出:“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麒麟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秦游總算沒喝到意識不清,及時把淩煙閣改成了麒麟閣,要不然就要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馮恒三人也沒把秦游這一瞬的卡頓當一回事,畢竟喝醉了酒嘛。
現今七言詩別說流行了,有沒有萌芽都是未知數。不過詩以言志,衆人又皆有了醉意,是以也無人區去在意這奇怪的體裁。
又是高贲最先贊道:“麒麟閣,好一個麒麟閣。就進麒麟閣!”
麒麟閣始建于武帝年間,位于長安未央宮內。宣帝時,為紀念輔佐有功之臣,特擇十一臣,将其畫像挂于閣中。
為首的便是那位掌伊尹之權,行廢立之事的大将軍大司馬霍光。
無論是當下還是将來,挂像麟閣都是人臣的最高榮耀。
秦游這首詩可算是撓到了高贲的癢處,喜得他抓耳撓腮,不住問道:“秦君,秦君,可還有麽?”
作為一個什麽都懂一點的科普區up主,秦游自然還是有的。而今氣氛正好,他也沒有藏私,朗聲吟誦道:“駿馬似風飙,鳴鞭出渭橋。彎弓辭漢月,插羽破天驕。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功成畫麟閣,獨有霍嫖姚。”
此詩為詩仙李白所作,其中的慷慨放達的心境,瑰麗雄奇的想象,建功立業的渴望。瞬間就把高贲給鎮住了,嘴中不住喃喃道:“獨有霍嫖姚,獨有霍嫖姚……”
用華夏上下五千年才出一個的詩仙對高贲這個年僅十五的少年郎,秦游自己都覺得自己不講武德,于是趕緊對着身側沉默不語,但鼻息愈發粗重的馮旗說道:“阿旗,不知汝之志向為何?”
馮旗認真想了想後答道:“武勇我不及高君,聰慧我不及恒弟,運籌我不及大兄。唯有細謹一長處可誇。異日大兄若領兵出征,旗願為輪輸轉運一職。”
秦游拍腿笑道:“阿旗是以蕭丞相自比麽?”
馮旗的臉霎時間便紅了,但破天荒的沒有反駁。
秦恒見好就收,沒有再接着調侃,繼續問向沉默安靜的馮恒:“阿恒之志為何?”
馮恒不答反問:“不知大兄之志為何?”
“我麽……”突然被反問的秦游圓睜着醉眼,看向漫天的星辰,低低笑道:“吾願這世上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能看得起病,蓋得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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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素機敏忠直,最得高祖中意。高祖嘗問帳下文武之志,獨恒答曰:“唯兄馬首是瞻。”—— 魏·戚清《梁朝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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