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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馮恒的臉紅撲撲的, 不止是一路小跑催的,還是因為方才直接推門見到的景象。
他心中十分懊惱,暗暗告誡自己今後絕不能仗着與阿兄阿姐關系親密, 就做出不告而入這種失禮的事情。
但兄長與姐姐這個模樣, 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很快就會有小侄兒/小侄女玩了?
他思緒活躍,順着剛才見到的那一幕無限聯想。
正當他在糾結是小侄兒好, 還是小侄女棒時, 秦游用着竭力保持平穩的聲音說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的雙眉皺得很深,仿佛要将眉心早早擠出一條溝壑, 臉上神情更是嚴肅無比。
這不對勁, 很不對勁。
目下剛剛進入五月,正是農忙的時候, 不是傳統的盜賊活躍期。
按慣例,盜賊活躍期要到九月後。
那時天氣漸冷, 田中的稻麥也收割完全。家無餘財,自感捱不過這個冬天的人就有極大的可能選擇铤而走險, 而路上行人漸稀, 巡視亭部的亭卒也會因為寒冷減少巡視的次數,是劫單的好時機。
至于膽子更大的盜賊,就會結為三人及以上的規模團夥,這樣的團夥被稱為群盜,他們多對着鄉中那些頗有家訾的富戶下手。和後世的土匪砸窯相同, 除了直接掠奪浮財,還綁票讓家人交贖金。
五月, 群盜, 直接在道中動手,還是青天白日。
每一個條件都是那麽不正常, 令秦游嗅到了名為陰謀的味道。哪怕他只是被當做一個醫士給請過去,直覺也在提示他必須把事情始末緣由給弄清楚。
馮恒腦子靈醒,在聽聞這件事時與秦游的想法一般無二,所以打聽得分外詳細。
他快走幾步,勉強跟上秦游的步伐,強忍着舌頭的痛楚說道:“是張阿他們最近學着大兄你結伴行商,好豐富售賣貨物的種類,弄出更多特價商品吸引大家購買。”
秦游微不可見地點點頭,對張阿的做法表示贊同。這家夥雖然人品不怎麽樣,有些自視甚高,嫉賢妒能。但眼光還行,對願意在他手底下讨飯吃的貨郎們也不吝于拉上一把。
馮恒繼續呼哧帶喘地說道:“他今日就帶了三個貨郎來本亭售賣,結果還沒進咱們亭,就被五個黑巾蒙面的盜賊給劫了。
好在他們人多,張阿又帶頭拼死反抗,加上求盜帶着兩個亭卒就在左近巡查,及時趕來,這才沒有丢掉性命。
不過其中有兩個傷得蠻重,一個破了頭,一個腿上被劃了長一道口子。亭長胡君聽裏民說大兄你最近在鑽研醫術,太公又素有高名,所以特地讓我來請大兄,勿要讓人丢了性命。”
馮恒在提到張阿時語氣頗為不屑。在他看來,要不是大兄最近專心醫術,沒有把精力放在行商上,張阿是絕不可能有這番聲勢的。
這下財露于外被人盯上了吧。
在馮恒為秦游打抱不平的時候,秦游的注意點已然偏離,他用着平靜的語氣反問道:“五個盜賊?”
馮恒一愣,然後點點頭:“對啊。張阿自己這麽說的。”
“你還說有人的腿上被劃開了口子。”
馮恒使勁點頭,然後用雙手比劃了一下:“是啊,被刀劃了這麽長的一條口子呢,整條腿都是血,臉煞白煞白的。
不過他并沒有對傷亡的憂心恐懼,話中反而有些躍躍欲試,似乎是想和那些盜賊較量一番。
秦游的眉擰得更深了些。
馮恒見狀不由問道:“大兄,你在想什麽?”
秦游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人數占優,手上有刀,大概率是埋伏,有備打無備。如果我所料不錯,受傷的那兩個還是被重點照顧,剛照面就被傷了。
恒,我問你,你覺得張阿,不,換做是你帶着人,有可能在這樣的圍攻中堅持到求盜趕過來嗎?”
秦游的話停住,然後想了想,搶在眼睛發亮的馮恒之前說道:“你不帶弓弩,和張阿他們一樣,只能用棍棒扁擔。”
馮恒的眼神瞬間就黯淡下來,像是褪色的畫。他身量未成,氣力小,所以在過往的器械對練中從未贏過兩位兄長,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一手射術準頭,十支箭矢總能中個七八支。
結果他剛想說不過五箭爾這種豪言壯語,就被秦游給無情掐滅了。
他垂頭喪氣地想了一陣,最終發出表示疑惑的輕咦聲。
馮恒很聰明,須臾功夫就順着秦游撬開的縫隙覺察到了更多的不對勁。
情況大概率會是兄長描述的這樣,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張阿根本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性。
亭長又稱十裏侯,漢中郡的人口還沒關中地區那麽繁盛,一亭所轄的範圍還要更大一些。
盜賊不會蠢到亭卒正在左近巡查的時候動手,哪怕不是接到報訊而是聽到求救聲趕過去,這個時間都夠張阿被殺死三次的了。
馮恒不自覺地将自己的眉擰成了同一個形狀,但秦游的聲音又将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所以,張阿他們的貨物被搶了嗎?”
“啊?”這個問題超綱了,馮恒只能茫然地撓撓頭,絞盡腦汁回憶才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好像是被搶了吧,我看見地上有散落的貨物來着。”
秦游好像也不在意這個答案,毫不糾結地繼續問道:“恒,是亭長胡君叫你來的?”
盡管思路跟不上,但馮恒回答地很快,十分肯定地點頭:“對,就是胡君讓我來的。”末了又若有所思地望向秦游,“大兄,這也有問題嗎?”
秦游淺笑不語。
即便兩人一路快行,也花了一刻多鐘才來到事發地點,在馮恒上前驅散看熱鬧的裏民時,秦游佯裝喘氣歇息,不着痕跡地掃了周圍的環境一眼。
是在大道上,但卻是兩亭相接的大道上,再遠一些,就要到臨亭的管轄地界了。所以這一片交接地帶也就沒有被開墾為田地,各種草植在充足雨熱的供給下長得足有一人高,此時休說是埋伏三五人不露痕跡,就是再多上三倍也綽綽有餘。
實在是個伏擊的好地點。
能選擇這種伏擊地點,在完全不适合的季節清晨作案,還讓被襲擊者堅持到了援兵到來……
馮恒并沒有成功驅散人群,确切來說,是在他徹底分開人群之前,就有人幫他完成了這件事。
來者的個頭在這個時代鶴立雞群,約有七尺六寸,比正在飛速長高的他還要高上那麽一點,所以兩個視線高度差不多在同一水平線的人,很快目光相接。
不等秦游挂上程式性的笑容,那人就先招呼開了:“秦君,事急從權,不必拘泥虛禮,快請上前來。”
随着此人一嗓子,身後立刻轉出三個孔武有力的漢子來,毫不留情地上前推搡裏民,嘴中還不停大聲呼喝。
“去去去,湊那麽前做什麽?擠着碰着是好耍的?”
“散了散了,都散了,地裏的莊稼不侍弄了?一天天把你們給閑的。”
“看什麽看,有甚好看的?沒見識的家夥。”
有了這番呼喝,早就散了不少的裏民人數再度銳減,饒是有那種見了熱鬧就邁不動腿的,也因為挂心田裏的莊稼,被家中人給強制扯走了。
秦游毫無表情起伏地看着眼前的人散去,留給他一片寬敞的空間。只可惜張阿一衆傷者被面前之人給擋了個嚴實,讓他無法立刻看見,也無法接着治傷要緊的名義避過面前這個,下意識就覺得觀感不好的人。
胡品,博亭的現任亭長,年二十五,是本縣一個游俠。三月前不知怎麽得了縣君青眼,被任命為亭長。
上任雖只三月,但處事幹練得當,至少博亭今春的勸課農桑做得相當不錯,沒有一塊農田抛荒,還讓各裏集資立僤種桑樹。秦游去馮家借書請教問題時,不止一次聽馮太公感嘆過此人可惜了。
秦游也是這麽覺得的。
也許在在普通百姓眼中,亭長是個了不得的官。戴赤帻,佩環刀,有着五七手下,管着少則五六百,多則上千人的亭,被稱做十裏侯。
但在真正有志仕途的人眼中,亭長是帝國官秩體系的最低點,是必須日日和目不識丁黔首打交道的卑賤職。本身沒有印绶,還得小心伺候那些往來的達官貴人。
伺候得好,那是你應該的,被賞識看中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萬一伺候得不好,輕則辱罵,重則在上官面前告你一狀,便要丢官罷職。
所以在俸祿相等的情況下,士子們更願意選擇出仕縣中,當一名埋首案牍的小吏。
因而亭長這種職務,多由沒什麽文化,更無上升空間的本鄉人擔任。典型代表為本朝開國太祖劉季。
像胡品年紀輕輕,相貌又好,談吐中也能感受到讀過書的人來做亭長,過于夢幻。讓秦游一度懷疑此人與陳衛有關系,是專門沖着他來的。
即便馮太公已經明确告訴他胡品只是個普通的士子,只是因為偶然的原因被縣君賞識。但因為縣君出身世家,也好用世家的緣故,在聽過其人身世後頗為不喜,有點反悔卻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把人丢到博亭當亭長。
嗯,用的還是那套熟悉的理由,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發于行伍。
不過這并不妨礙秦游将其人列入敵人清單。原因無它,身上攜帶着的那個廢物系統,在遇見胡品時總是掀棺而起。
并不是個純粹醫士的秦游也沒有繞開人牆去看傷者,而是走上前,向胡品行了一個任誰都無法挑出錯處的禮,一板一眼道:“聞亭長胡君有召,游不敢耽擱,現至矣。”
胡品連忙把秦游扶起,口中連聲說着不敢當,嘴角卻翹起了一個如果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的微小弧度。
然後在兩人錯身而過時,表情瞬間轉冷,變得陰鸷兇狠,再無先前的熱絡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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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曹服字鷹揚,漢中成固人也。少孤,後憐而撫之,收為徒,朝夕教導。及長,性沉靜曠達,于醫道有逸才,掌仁心營。——《梁書·卷七十七·列傳第二十七》
2、仁心營是有史籍記載的最早戰地醫院,第一任營長是在醫藥史上有“繼過往,開未來”之稱的曹服。也是曹服創造性的提出營養這一概念,主張食補重于藥補,保持心情健康。所以在回天營中養傷的士兵每天有油四錢、鹽四錢、菜一斤半、雞蛋一個、煤球兩個的生活标準。
不過在高祖起兵的前兩年,赤星軍的兵卒并不是很願意入仁心營,因為淮安侯韓征最初規定,入仁心營的兵士需要每天學兩個字,出營歸隊需要接受讀寫考核。——亓無羁·《群賢畢集成固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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