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喜歡你的男人是不會跟你借錢的

第10章 喜歡你的男人是不會跟你借錢的

餘九琪對石城大大小小的飯店餐吧都非常了解,了解到什麽程度呢,身邊人但凡糾結不定去哪家,第一時間都會想去問問小九,她都能根據對方的需求推薦幾家店,很少有踩雷的情況。

她倒不是對吃和探店感興趣,一方面是工作需要,她除了坐櫃臺之外也開始接觸商業貸款業務,其中餐飲商戶是最重要客戶群體之一,要精準開發,和定期維護。

另一方面是因為溫雯喜歡嘗鮮,口味又挑剔,烏煙瘴氣和酒色財氣的地方她都不愛去,濃油赤醬和熱量炸彈的東西她也不愛吃,小九就定期去開發一些別致的館子,總能讓她驚喜愉悅。

她常常覺得,溫雯都能伺候得了就沒什麽能難得住她的了,直到孫錫在微信裏問了一句:【我們哪裏見?】餘九琪悶頭足足研究了半個多小時,把手機翻滾燙了也沒找到合适的場所來與他碰面。

自他們最後一次在北京吃的那頓不歡而散的天價炒飯,餘九琪算了算,他們已經有三年多沒有單獨相處過了。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三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心境,卻無法将橫亘已久的深淵彌合分毫。

待手機的溫度冷卻下來後,餘九琪給他回了一句:【想不想吃草莓?】

孫錫坐在車裏,暖氣烘的他臉頰有些發燙,他盯着那句話看了一會,回:【你定吧。】

很快餘九琪給他發了個地址,說:【那這裏見,我大概一個半小時後到。】

孫錫手指懸在打字框上猶豫了一下,說:【好。】

退出微信後,他導航搜了一下,那個地址距離他只有四十分鐘車程,便沒着急出發,點開目的地介紹翻了翻,又再三确認,忍不住哼笑了下。

那是一個偏遠的,荒涼的,差評如潮到只有兩顆星的戶外草莓采摘園。

甚至第一條差評下面還有一段精彩的對話。

顧客打了一星,說:“家人們避雷吧,秧子蔫不拉幾的,草莓都沒我姥種的櫻桃個頭大,老板小個不高還賊橫,誰去誰是冤大頭。”

下面是店主回複:“誰小個不高?你兩百來斤非得在我園子裏吃飽再走,咋地,我還不能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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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顧客又回:“還罵我?你咋不打我呢?給你能的!”

店主緊追了一句:“你來,你現在來,你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事了!”

孫錫已經很多年沒有直觀感受到這種豪放又生猛的,獨屬于他家鄉的表達方式了,談不上親切,也沒有不适,只是稍稍覺得陌生。

他提前半小時來到采摘園,花了一點時間對那番對話做了個判斷,一部分準确,一部分略顯誇張了。

老板确實是個冷言冷語的小個子中年人,但草莓并沒有評論中那樣慘不忍睹,一搭眼還是能從參差不齊的綠色葉子中找出幾顆紅紅白白的果實來,雖然品相不怎麽樣,但跟偏低的價位成正比。

可能她最看中的,是這裏荒涼冷清沒有人吧。

餘九琪是掐着點準時來的,她從一輛出租車下來,繞過車尾走向采摘園入口的大堂,孫錫就站在大堂外窗戶下抽煙,險些沒認出她來。

她穿着件很厚的白色長款羽絨服,雪地靴,針織帽,嫩黃色的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戴着只大大的口罩,渾身上下只露出那雙亮晶晶的杏眼,淡淡瞄了眼孫錫,去跟坐在收銀臺的小個子老板說話。

此時風已經停了,空氣雖幹冷,但下午的陽光還在,孫錫并不認為她是單純因為怕冷才穿成這樣,她這副遮遮掩掩的打扮,倒是大大方方給他傳遞了一些信號。

孫錫抽着煙等她,不知怎麽,突然想起他們在北京重逢後的那個跨年夜。

北京的深冬雖不如東北駭人,夜裏的氣溫也有零下十度,他們随着黑壓壓的人群在世貿天階下面胡鬧,她卻只穿了件灰色羊羔毛外套,裏面是一套黑色毛線半身長裙和短上衣套裝,跳起來時甚至隐約露出腰線。

孫錫走在她身後,問她,冷不冷?

當時她輕盈地轉回頭,臉上精致的淡妝,眼尾微微上揚,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思考着什麽,而後聽着新年的鐘聲問他另一個問題。

她說:“孫錫,我忘了,這是我們一起跨的第幾個年了?”

……

“孫錫?”

孫錫陡然愣了下,回過神掐了煙,看向眼前拎着兩個塑料籃子的臃腫打扮的人,皺眉詢問,意思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走吧,摘草莓。”餘九琪簡單重複,徑直走在前面。

采摘園一共有四個草莓大棚,幾乎都沒人,餘九琪卻直接把他帶到最裏面的。她推開溫室大棚低矮的塑料門,走進去,遞給孫錫一個塑料籃子,然後把口罩摘下來,圍巾松了松。

室外滴水成冰,幹燥凜冽,大棚內卻有一股濕土果蔬混雜的新鮮氣味,加上空曠又悶窒的環境,有一種與世隔絕的真空感,虛幻缥缈,連說出來的話都回蕩着輕薄了許多。

她素着一張臉,冷熱溫差讓她白皙的皮膚添了點紅,不多,恰好把兩頰那幾顆細細雀斑稀釋變淡。她擡手扶了一下額前碎發,彎了彎嘴角,眼神和語氣都客客氣氣:“随便摘吧,摘完放籃子裏,完事再去外面稱重。”

孫錫接過那個水粉色的已經磨舊的破籃子,不動,只問了兩個問題:“你來過這裏?”

“沒有啊,第一次來。”

“你現在喜歡吃草莓了?”

“也還好。”

他便不再說話了。

餘九琪走在中間的那條窄路上,彎腰低頭撿了兩顆草莓,都不算小,但有一顆紅白相間沒有熟透,另一顆沾了濕泥有些腐爛。四周安安靜靜,她想趁機提醒他摘草莓的竅門劃破尴尬,一擡頭,看到他長手長腳坐在地頭的一把小塑料椅上,手肘撐着膝蓋,微微側頭看向塑料大棚外。

不知他在想什麽,但小九很确定,他就像很多年來很多次一樣,用堪稱挑釁一般的沉默疏離,來表達不滿,或掩飾不甘。

餘九琪後悔剛才應該撒個謊的,就說她經常來這個破采摘園,也喜歡吃這些半生不熟的水果,撒謊圓謊這種小事她不是應該早就得心應手的嗎。

起碼讓氣氛融洽些,她才能說下去她約他來這裏的真正目的,幹嘛不繼續裝下去呢。

餘九琪低頭繼續找草莓,視線落在稀稀落落的溫室植物上,渾身卻散發出無形的觸角敏銳刺向他的方向,而後仿佛随便唠家常一般,徐徐開口,循循善誘。

“感冒好了嗎?”

耐心等了一會,他才嗯了一聲。

“你回來有一周了吧?”

“差不多。”

“那酒店那邊呢?”

“陳木霖先管着。”他語氣很平靜,“我跟他要了個年假,說回趟家。”

餘九琪點點頭,又問:“你們倆還是一人分管一家嗎?”

“嗯。”

“你還是在海澱那家?”

“嗯。”

“那現在應該很忙吧,陳木霖顧得過來嗎?”她尴尬笑笑,随手摘了個半生不熟的,“年底了嘛,旅游旺季,各種節假日紮推,我爸那浴池每天都滿滿當當的,酒店當然更忙了哈哈。”

孫錫可能覺得她的笑聲刺耳,轉頭看向她,沒說話。

“那你打算在石城過年嗎?”

孫錫依舊沒說話。

“啊……留下過個年也挺好的……畢竟你這麽多年沒回來了……”

“很快我就走。”他突然打斷她,又利落補充,“你放心。”

餘九琪收起觸角,敏感地站起來,直直迎向他灼灼目光:“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能別裝了嗎?”

“什麽?”

“你跟我犯不着這樣,餘九琪。”他眯着眼睛,黑壓壓看着她,“你有話可以直說。”

餘九琪轉頭看向另一側,沉沉緩緩的輕嘆一口氣,忽然一陣難過,卻也說不清在替誰難過。她看向混濁透明的塑料大棚外,天色比剛才暗了些,時光一刻刻向前推移,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什麽都會過去的,小九想。

于是她轉回頭,微微低眸看向坐在小塑料椅上的孫錫,只說:“你應該猜得到,是我媽讓富安商場那邊告你叔的吧?我媽和小富總,哦,小富總就是那天在冷面館裏……”

“我知道他是誰。”

餘九琪又說:“那你知道我媽什麽時候,又為什麽突然要告你叔嗎?”

孫錫緊盯着小九,眼神幽亮:“因為我嗎?”

“對,因為你回來了。”

中午在餘凱旋辦公室裏,他告訴小九他剛給溫雯打了電話,繞着圈子問了半天才弄明白,溫雯之所以趕盡殺絕,就是因為孫錫回來了。如果孫錫不回來走動這件事,她也沒想把事情鬧大。

溫雯的原話是:“他不回來我還覺得沒勁呢,要鬥也要找個翅膀硬的蛐蛐鬥啊,是不是,這多有意思。”

小九當時還想問餘凱旋一個問題,權衡後又沒說出口,只含含糊糊答應他不會再惹事了,一轉頭,卻還是給孫錫回了信息約見面。

她不覺得她在惹事,正相反,她和大部分人一樣希望這場恩怨到此為止。而且她清楚沒有人比她更合适出面談這件事,哪怕是偷偷摸摸,她也可以把事情辦好。

她簡潔明了地說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後,看着塑料大棚內只隔了兩步遠的孫錫,等待他的反應。

他先是沉默了一會,似乎并不意外:“所以只要我走了,她就會放過我叔了?”

這個問題,也是餘九琪在爸爸辦公室沒有說出口的那句。

她看着他,默認。

孫錫依舊坐在那個有些滑稽的塑料小凳子上,但坐姿僵硬,渾身上下繃緊了力,看上去極為別扭,他就那樣別扭着又僵持了一會,晦澀不明地盯着小九,天漸黑了,眼神尤為亮。

“你折騰這一圈,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的。”他壓着聲音說,“就是為了讓我走?”

餘九琪始終沒逃避他的眼神,站在那裏,手裏拎着只裝了幾顆草莓的塑料籃子,說:“是的。”

“行,那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

“那我走了。”

孫錫忽地站起來,推開旁邊低矮的塑料門,彎腰大步走出去了,門晃了回來,擺了兩下才關上。

餘九琪輕輕吐了一口氣,原地站了一會,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又慢悠悠走過去撿起孫錫那個空蕩蕩的籃子,準備去老板那裏把這幾顆草莓稱一下。雖然看上去并不好吃,她也根本不愛吃草莓,但人家采摘園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可突然,門又被推開,她以為是老板見孫錫提前走了過來看看的,怕他們逃單什麽的,剛要轉頭去解釋,一愣,看到那雙狼一般的眼睛又出現在眼前。

孫錫喘了兩口粗氣,似無奈:“我先送你回去。”

“啊,不用。我打車。”小九客氣說。

“這裏太偏了,不好打車。”

“我約好了的。”小九躲了一下,沒看他,“就我來的時候那個出租車,我跟他約好了一個小時後來接我,差不多快到時間了。”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都聽不到,而後突然,一聲冷笑劃破沉寂。接着他像是終于忍不了了,站在門外,居高臨下看着她,語帶譏諷地壓着聲音胡亂說了一通話。

“你還真的是周周到到,你不累嗎餘九琪?你把我約到這沒人來的荒郊野外,捂得嚴嚴實實,裝模作樣摘什麽水果,還早就約好了回去的車,還定時,就一個小時,笑死了,你不累嗎?”

“你做這些,不就是想讓我走嗎?那你像之前一樣發個信息讓我滾就行了啊!”

“反正這麽多年,他們誰也不知道你跟我好過,還不止一次好過。”

“對了,差點忘了,那天晚上又是誰打電話讓我回來的?”

餘九琪本來低着頭想忍着,理虧,不還嘴,忽然就被刺激到了,猛地看向他:“那個電話我不是解釋過了嗎?我說我喝多了,我不清醒,我胡鬧了!你還讓我怎麽解釋!”

孫錫靠近一步:“胡鬧就給別人打電話要談戀愛?要複合?”

餘九琪不躲:“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

孫錫緊盯着她:“那我要是同意呢?”

餘九琪也寸步不讓:“你說你反悔了的?”

他看着她,眼神裏某些晦暗一閃而過,下意識攥緊了拳:“我不能反悔嗎?你憑什麽覺得我還能等你?你一通電話,我就得回來,你覺得憑什麽?”

她低下頭,像是不敢看他,低聲冷冰冰說:“行,是我做錯了,對不起行了吧。”

“我用你道歉了嗎?”

“那我不是還借你錢了嗎?”

餘九琪忽然擡眸,眼裏一片森然,“錢我都不要了行嗎?你能別說了嗎孫錫!”

孫錫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再也沒回來。

……

餘九琪并沒有擔心什麽,她知道孫錫沒有真生氣。她見過他真正動怒的樣子,此刻遠不及十分之一。

她一個人去簡單結了賬,沒花多少錢,然後看看時間出租車應該快到了,就站在采摘園的路口等。北方冬天天黑得早,此刻天色已經暗下去了,她選了個路燈下站着,多少會醒目些。

到了約定時間,出租車沒有來,小九跺了跺腳,搓搓手暖和暖和。出門時還覺得穿多了,此刻卻慶幸她因為做賊心虛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人生總是這樣,她忽然感嘆,再糟糕的決定回頭看都有它的道理。

過了二十分鐘,出租車還是沒來,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中央,身後是已經熄了燈的采摘園,左右都沒什麽亮光,來來往往的車輛也都急速而過。

心有點慌,臉也凍得生疼。

餘九琪把圍巾又纏了一圈,裹住大半張臉,然後拿出手機,翻出之前存過的出租車司機電話,撥了過去,對方接通後連連抱歉,說路滑他剛才在市區跟一輛私家車撞上了,現在在交警隊扯皮呢,可以找個同事去接她,但要再等半小時。

手機響了警報,小九拿起來一看,電量只有百分之十了。

她忽然湧來一股巨大的悲哀,洩了氣一般的頹下去,倒不是擔心人身安全,而是有一種被遺棄的恐懼,讓她無比絕望。

突然,毫無征兆的,右側的一處砂石小路上亮起了刺眼的兩束燈,傾瀉般朝她鋪去,刷地照亮一小片天地,像是絕境之地的神跡,極不真實,卻也吓了她一跳。

她穩了穩神後,捂着眼睛看過去,是兩束汽車遠光燈,再仔細辨別,那車的型號和車牌她都認識。

幾乎沒有猶豫,她走向那輛京牌的奧迪 SUV。

孫錫在她走到跟前時打開車鎖,餘九琪直接開了後車門,坐在他斜後方。

撲鼻的冷氣随着她卷進車裏,她什麽也沒問,孫錫便什麽也沒說,調高了暖氣,直接開車回市區。

沉默許久,路過一座加油站時,他才開口說話,但已經全然沒有在采摘園裏的尖銳,恢複了一貫的平靜,理智,冷漠,惜字如金又言簡意赅。

他說:“你放心,我走。”

又補充了一句:“像九年前一樣。”

餘九琪坐在後面,看着窗外:“好。”

“還有。”他看了眼後視鏡,眉眼下壓,“如果男人喜歡你,是不會跟你借錢的。”

又強調了一遍:“喜歡你的男人是不會跟你借錢的,知道嗎?”

餘九琪忽然很想哭,小聲說:“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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