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可愛
第4章 不可愛
午休時間,同事們都在樓下遛彎消食,或是紮堆聊天。往常周明赫也和大家湊在一起,喝個咖啡、抽支煙,順便吐槽一下老板和客戶。
今天他溜了邊,一個人找了個樹蔭坐下,看完監控又給張逐打電話,問他吃飯了沒。
“沒。”
“怎麽還沒吃,不是告訴你樓下便利店可以買飯嗎?”
“不餓。”
“你早上幾點吃的?過了這麽幾個小時怎麽可能不餓。”周明赫不留情面将他戳穿,“你就是嫌麻煩。吃飯也嫌麻煩,你真是沒救了。”
那邊張逐又幾不可聞地“啧”了一聲:“你上班就上班,老管我幹什麽。你現在怎麽變得這麽啰嗦,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
一句髒話已經到了喉嚨,險險沒有罵出來:“我是怕你餓死。”
“我真快餓死的時候沒見你影子。”
周明赫突然說不出話,只是覺得心肝猛地一縮,被一把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不敢去問張逐是否真有快餓死的時候,也不能去想那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麽,只能冷硬地怼回去:“因為你現在在我家。”
“只要不死在你家就沒所謂是嗎?”
“……”
“我訂了外賣,一會兒會送來,記得去拿。”說完周明赫挂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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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經理夾着煙湊過來,坐到周明赫身邊閑聊:“給對象訂飯呢,你這男友也當得太貼心了。”
周明赫臉上浮起一絲尴尬,低頭看了眼時間:“差不多了,上樓吧。”
“你先回,我把這支煙抽完。”
下午的工作也很忙碌,周明赫還是抽出空來打開了監控,他想知道張逐究竟有沒有吃午飯,結果發現沒信號。又是檢查網絡,又是重裝APP,折騰一通怎麽都連不上,他靈光一閃,是那混蛋把他的監控頭給拔掉了。
這個人簡直……
周明赫忍無可忍,起身捏着手機往外走。
張逐說自己變了,他倒是還和以前一樣,但他以前就這麽可惡讨厭嗎?
再一想從小到大都跟在他身邊,每天“哥哥”長,“哥哥”短的,真是年紀小眼睛也瞎,給豬油蒙了心。別說原本不是他哥,就算真是,也不見得是什麽好東西。
一通罵人的腹稿都打好了,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被同事拉住:“總監讓咱們一起去開個會,正找你。”
“現在?”
“對啊,總監已經在辦公室等着了。你先去,我再去叫其他人。”
不知道是不是要升職,總監比往常熱情更加高漲,唾沫橫飛,不知疲倦。周明赫作為他的得力下屬,也是屢屢被點名。集中精力對付總監,自然把張逐抛之腦後。等這漫長的會議開完,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辦公室裏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身後的任經理把手機一揣:“周,走呗。今天也去川吉?”
“去呗。你先帶大家下去打幾輛車,給我留個位置。”
“好。那你也趕緊。”
周明赫把西裝外套挂在臂彎,掏出手機飛快給張逐發了條信息——我晚上和同事聚餐,晚些回來。
晚上肯定要喝酒,周明赫就把車留在了公司樓下,和同事擠在一起。
都是一幫年輕人,又是出去吃喝,自然都很高興,叽叽哇哇聊個不停。周明赫沒什麽興趣,張逐沒給他回信息,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了裝沒有。
副駕駛的小孫回頭:“頭兒,怎麽感覺你興致不太高啊,怎麽都不說話?”
“說什麽?你們聊化妝品,我沒這邊的知識儲備。”
“沒有可以學啊,現在很多男的也化妝。”
“就算不化,給女朋友買禮物的時候用得上。”
“周經理,你有女朋友嗎?”
“有啊。”
“诶?真的?”
“你們不知道?”
“真是的,我們怎麽會知道。”
“我跟任偉聊過,他沒有跟你們八卦啊?”
“任經理那張嘴,張嘴就來,誰信誰傻。不是,你真有女朋友啊,一點看不出來诶。”
小孫插話:“上回你喝多了,我跟任經理送你回去,看你還一個人住。這麽快就談上了?”
周明赫輕咳兩聲:“……還沒同居而已。”
衆人發出“籲”聲,盡管他說得信誓旦旦,大家也并不是很信服的樣子。
兜裏的手機微微震動,張逐的信息回過來了——晚些是什麽時候。十點以後。
十點以後是什麽時候。
周明赫眉頭一皺,給了個肯定時間——十一點。
到這兒,張逐終于消停。
“這是在跟女朋友聊天?”
否認的話在他喉嚨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吞了回去,“嗯”了一聲。這時候,大家臉上才終于有了點相信的表情。
吃完飯,有幾個愛喝酒的打算找個酒吧續一攤。有時周明赫也會去,是跟大家打成一片的相處之道,偶爾醉一醉,也有助于釋放壓力。但今天和張逐有了“十一點”的約定,一些早年的習慣延續過來。
打開門,空氣裏彌漫着煙味兒,冷氣過低的溫度也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寒噤。打眼看過去,桌上和茶幾上的餐盒都收拾了,但地上的啤酒罐只增不減。“罪魁禍首”大咧咧地癱在沙發上,也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睡着了,一條腿掉在地上,一截肚皮露在外面。
周明赫看他澡也沒洗,就皺了眉,再仔細一看,沙發上到處是煙灰,眉頭皺得更深。
他拿起旁邊的空凋被抖開,把張逐和那些他弄的灰一塊兒蓋上,就至少保持了房間仍然幹淨整潔的表象。
“你回來了,還不到十一點。”
“你沒睡?”
張逐睜開眼:“只是閉目養神。跟你說過,我在沙發上睡不着。”
“既然沒睡,就起來啤酒罐給收了,還有沙發上的煙灰。”
等了半天沒動靜,再一回頭,那邊已經打起了呼嚕聲。
周明赫額角的筋又開始跳,他兩步上前,把人薅起來:“你今年幾歲?裝睡就能蒙混過關?我他媽真是服了。”
張逐也很煩,抓着那顆圓溜溜的寸頭腦袋:“小忠,我千辛萬苦找到你,是真沒想到你現在會變成這樣……”
“別叫我小忠,我跟你說過了,我是周明赫,不是方孝忠。”
“……小明,真的,你別折騰我了,我好累。”
“小明?”
“你說你叫周明赫,你也比我小,叫你小明很合理。”
“……”“張逐,你又沒吃晚飯是不是?”
“……”
“問你話呢。”
張逐摳摳額頭:“……你要我收拾,我懶得收拾,再說又不餓。”
周明赫立馬把他打包回來的壽司拿出來,放到張逐面前:“本來是給你帶的宵夜。”
“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周明赫的目光再次從張逐彎着後背隆起的肩胛上掠過:“你住在我這裏,就得聽我的。”
張逐吊起眼角瞅了他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決心,捏住一個壽司塞進了嘴裏,邊嚼邊說:“我是真吃不慣生魚肉。”
“有得吃就別抱怨……”話未落音,他就被張逐用另一個壽司塞住了嘴。
“……我剛才聚餐吃過了……”
“你逼我的,少廢話。”
壽司都是成對的口味,張逐每吃一個,就把另一個不由分說塞到周明赫嘴裏。吃了半盒,周明赫想起來問:“張逐,我問你,你上廁所洗手嗎?”
“啊……”張逐停止咀嚼,像在回憶。
“沒洗是嗎?”
“我又沒尿到手上。”
周明赫忙不疊把沒咽下的吐出來,而那些咽下去的,已經無計可施,他紅着眼睛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和委屈。猛沖向衛生間,瘋狂漱口刷牙。
張逐慢悠悠把剩下的都吃完了,看着洗完出來的周明赫:“你現在真的很麻煩,我都有點後悔來找你了。”
周明赫不理他,進屋摔上了門。
在他表示現在自己不習慣和別人睡一起後,張逐搬回了沙發上。一居室裏住兩個人還不算太擠,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但在他理清接下來怎麽安排張逐之前,也只能先這樣了。
睡到半夜,晚上清酒喝得多,周明赫起床上廁所。黑燈瞎火,他也沒開燈,借着衛生間長明燈微弱的光迷迷糊糊朝那邊走,腳下突然踢到什麽差點讓他摔倒。等他轉去牆邊開了燈,才看見張逐從地上爬起來。
“你怎麽睡地上?”
張逐揉着被踢疼的後背,又被攪醒了瞌睡,有些煩:“還要我說多少次,沙發睡着不舒服。”
“那也比地上舒服。”
張逐就地躺平,懶得再跟他廢話:“走路看着點,別踢着我。”
周明赫瞥了一眼那寬厚松軟的進口皮沙發,這算是他家裏最貴的一件家具。他不能理解在茅草堆上都能睡着的張逐,卻在這舒适的沙發上睡不着。
“你昨晚也睡的地面?”
張逐不想搭理他。
周明赫猶豫半刻,黑着臉,萬般不情願地:“你今晚先來睡床上。”
“不早說。”張逐爬起來,朝他卧室走。
周明赫抓住他的胳膊:“你把被子和枕頭拿去放在髒衣籃裏,再去洗個澡。”
拗不過,張逐一臉不耐煩還是花兩分鐘沖了個澡,然後大咧咧躺上了周明赫的床。只消片刻,他就響起鼾聲,那條手臂又照例搭在了周明赫的胸膛。
張逐心滿意足地睡去,周明赫卻沒能睡着,混混沌沌地想起了刻意遺忘的、當年在洪城的時光。想起他和張逐擠在同一個被窩裏摟抱着度過的每個冬天,還有每一塊他給張逐、張逐又分下一半還給他的餅幹;每一顆他給張逐,張逐只咬一半的糖。
在那個貧乏髒亂的旮旯,那些漫長而寒冷的冬天,在唾棄與辱罵的唾沫裏,在肮髒泥濘的大雪中,他們曾經那樣長久而緊密地依偎着彼此,以至于皮膚粘黏、血肉交融、連骨頭都長在了一起。
可是他們并非流着同樣的血液,也不是來自同一個母親的骨肉,所以他們會有排異反應,那種緊密終将變成痛苦而後吞噬他們,所以他們應當分開,最好是做誰也不認識誰的陌生人。
可張逐偏偏追了過來。
周明赫輕輕挪開他的手臂,換到了床的另一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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