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到此結束
第27章 到此結束
周明朗補課回來。
“剛才我在樓下碰到周……我哥,走路歪歪倒倒的,喊他也不答應。”
父母都沒答話,周明朗這才察覺到家裏氣氛有異,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媽,你怎麽了?”他走近一些,母親那紅得像哭過的眼睛不是錯覺,“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周明赫?”
父母都沒有說話。
“他做了什麽,把你氣成這樣?”周母不答應,周明朗就掏手機,“他是專門回來找事的吧,看我不罵他一頓。”
“別多事。”周父發話,“你該做什麽做什麽去。”
“我做什麽都不能讓我媽受委屈。”
周母把他手機拿過去,關掉屏幕:“沒事,我沒受委屈。你也不要操心了,休息一會兒,吃點水果。”
周明朗腦子一轉,想起上回周明赫回來把全家都弄得不高興就是因為錢,這次恐怕也是如此,于是說道:“他不就是要兩百萬嗎,給他算了。等他結了婚,該不會沒事就往家裏跑了,就當兩百萬買個清靜。”
“你是什麽人物,你的清靜值兩百萬?”
周明朗不知道自己這話有什麽錯,但明顯父親被惹得有些不快,咕哝道:“……難道就随他沒事回來氣我媽?兩百萬又不多。”
周父眉頭一皺:“你小子真是好日子過久了對錢沒有一點概念。那這樣,以後每個月固定生活費三千,多一分沒有。”
“……什麽?”周明朗瞪大眼睛,完全摸不着頭腦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一月三千的生活費,根本就沒法活,“爸,你開玩笑吧?”
“我沒跟你開玩笑。”周父對他伸手,“把卡拿出來,交給你媽。”
看父親是認真的,周明朗捂緊衣兜,向母親求助:“媽,你看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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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似乎想說什麽,周父一句話給她堵回去:“其他方面你慣就算了,你看他現在對錢是個什麽态度。這種心态就是掙下金山銀山都得敗光了,你再阻止我,就是害他。”
周母雖然心疼,也承認了這句話,轉頭對兒子說:“聽你爸的。”
周明朗已經快哭了:“三千,我飯都吃不飽。”
“那就去吃食堂,我看你們食堂飯菜很便宜。”
“食堂飯菜豬都不吃,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周明朗哭喪着臉,“要不然先打八折,一月八千,然後逐月減少,也給我時間慢慢适應一下。”
一家人正對周明朗的零花錢讨價還價,門鈴又響起來。父母還沒來得及反應,周明朗已經氣勢洶洶跑過去開門了,嘴裏還嚷嚷着:“把媽氣成這樣還敢回來,真是臉皮厚……”
門一拉開,周明朗突然沒聲了,還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扭頭大喊:“爸……”
周父也以為是周明赫折回來,跟在周明朗身後一同過去的,這會兒看到門外站着張逐,很是意外。
張逐二話不說擡腿就往屋裏邁,周父伸手制止住他:“周明赫不在這裏,有事你在門外說。”
張逐便收回腿,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打開:“這是兩百萬,你們拿去給萬荔。”
萬荔說什麽都不要他的錢,周明赫因為結不了婚生了病,別無他法,他只能又來找周明赫的父母,因為萬荔說過,這個錢應該由周明赫的父母出。
他答應過周明赫不再上他父母家來,但這算是特殊情況。所以他就背着周明赫,偷偷來了。
周父和周明朗看這一箱子錢全懵了,周母這時候也跟了過來,看到來人是張逐,大叫一聲:“怎麽又是你?你來幹什麽,趕緊走,我們家不歡迎你。”
“我只是來送錢。”他又抱起箱子,想送進周家裏。
周父推着他,周母一個勁地喊:“送什麽錢?沒讓你進來,出去!出去……”
箱子有些沉,張逐抱着還要往裏擠,同時抵抗着好幾只手的推攘,頗有些吃力。他也不明白,錢這東西人人都喜歡,到他這兒,怎麽還偏偏送不出去了。
看他馬上就要跨進來了,周母大驚失色:“……你這是私闖民宅,你沒有這個權利……”
情急之下,周父指揮兒子:“快打電話給物業,讓他們趕緊叫保安過來,然後報警。”
一聽“報警”,張逐腳步一頓,飛快轉身跑掉了,留下周家三人在家門口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張逐一路跑到小區外才籲出一口氣。
從最開始坐牢,到後來全國到處跑躲避搜查,生活經驗告訴他,一旦和“警察”扯上關系,就意味着要倒黴。現在他還答應了周明赫,萬一再因為什麽事被抓住,周明赫肯定會特別生氣,又叫他滾。
抱着一箱子錢,張逐回到公寓樓,路過周明赫門外時,敲了敲門。
以往他都直接輸密碼進,每次都會被罵。要是平日就算了,罵他就當沒聽見。但最近周明赫看起來心情不好,氣性也格外大,他也就有所收斂了。
敲門沒有回應,張逐又把耳朵貼在門上,裏面也沒有聲音。這天是周六,他還以為周明赫在家。既然人不在,他就再無顧忌把門打開。
屋子裏一股煙酒味兒,周明赫竟然也在。他坐在冰箱旁邊的地上,背靠牆壁,一條手臂擱在膝蓋上,臉埋在手臂裏,另一只手垂在地上,握着一罐啤酒。
應該是聽到有人進屋,他握着啤酒的手撒開酒罐,擡起來搭在了脖子上。
張逐十分意外,這次他也沒打招呼就進來了,周明赫竟沒有罵他。
既然沒有罵他,他便走過去,在周明赫旁邊蹲下:“一個人喝酒有什麽意思,怎麽不叫我一起?”
他撿起周明赫剛拿在手裏的酒罐搖了搖,是空的。放下後,他又把地上所有的酒罐都搖了一遍,都是空的。他又站起來拉開冰箱,冰箱裏也是空的。
他失望地坐回周明赫身邊:“你偷偷把酒都喝光了,真行。”
周明赫在一旁無聲無息,像一座泥塑的像,既不搭理張逐,又好像快要坍下去。
“你喝的時候就沒有想過給我留點?都是我買的。”
“……”
見周明赫仍不跟他搭話,張逐也有些奇怪。他探出身子,伸長脖子,從下往上去看他到底怎麽了。然而他的臉被手臂緊緊包圍着,張逐就抓着他的頭發,把腦袋給提溜起來。
往常要是這樣,周明赫的拳頭早已經揮到了他臉上,此時卻任由他提拎着,不作反抗,也無力拒絕。
“哭了啊?”張逐看他通紅的鼻頭和眼泡,濕漉漉的一張臉,還有手臂上被濡濕的袖子,“啧,你真真是一點用沒有。”
他放下周明赫的腦袋,朝行李箱努嘴:“那裏是兩百萬,你拿去給萬荔吧。我給她,她不要。給你父母,他們也不要。”
周明赫埋在手臂裏,仍是不出聲。
“那些夠嗎?不夠你就說話,我來想辦法。”
“……”
周明赫不搭理他,張逐開始不耐發:“你到底要什麽,你就說,哭有什麽用?”
“……”
張逐抓着頭頂,心頭升起一種奇異的焦躁:“你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哭哭哭,哭就能不挨打了?哭就能不被欺負了?為什麽哭,說出來,我幫你不行嗎?別他媽只知道哭,煩死了。”
“……”
他什麽詞兒都說完了,周明赫仍保持原樣,無動于衷。
在腦子裏搜索一陣,看來除了那招兒,已經沒有其他招。
張逐湊過去,表情嫌棄地将周明赫的劉海往後撫,露出額頭。他深吸一口氣,像小時候那樣寬慰道:“弟弟別哭了,哥哥會一直陪着你的。”
說完他只能撅起嘴唇,捏着鼻子湊過去,那表情是千萬個不情願。
當他就要在周明赫額角印上一吻,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後一招止住對方的哭泣時,周明赫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就将人往後推,一路抵在牆上。
周明赫瞪圓了眼,眼眶通紅,睚眦盡裂,嘶啞的嗓子像是生咽下了這一生粗粝的痛苦,幾乎發不出聲音:“你幹什麽?”
“親你啊,讓你別哭了……”
他話未落音,就被周明赫堵住了嘴。
唇與舌被攫取,糾纏不休,直到一絲鐵鏽味兒滲進嘴裏,在疼痛的舌尖上蔓延開。
張逐忍受着這種怪異,眉頭緊蹙着,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吻。當年周明赫還是方孝忠的時候就這樣親過他一次,親完之後就不辭而別,八年毫無音訊。
親得太久了,張逐有種快要被吞掉的錯覺,終于回過神來猛推了對方一把。
周明赫放開他,雙手撐在牆上,雙臂将他圈在中間。曾經孱弱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那雙有力的臂膀仿若堅實牢籠,牢牢鎖住他的獵物。
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張逐的眼睛,因為用力過猛而開裂的嘴唇還在滲血,讓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猙獰:“你不是想知道當年我親你什麽意思,現在知道了嗎?”
張逐被問懵了。
周明赫大喊:“我問你,知道了嗎?”
一種本能的直覺讓張逐發憷,這是他必須回答的問題。好像不能回答,就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似的。然而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卻摸不着頭腦。
他絞盡腦汁,瘋狂搜索記憶中是否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好讓他找到參照,給出那個正确答案。
靈光一閃,他還真找到了。當年有女生想做他女朋友,坐在他腿上,也是這樣想要親他。
這個領悟讓張逐表情很是糾結,畢竟周明赫是個男人,性別不同,也能同等置換?他只能試探地:“你想當我的女人?”話一落音,他又帶了些否定的疑惑,“可你是男的。”
他們幾乎要臉貼着臉,眼睛也看不見更多,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球。周明赫的眼仁是棕褐色的,中間一個圓圈,倒映着自己的眼球。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張逐有些納悶,哪怕離得這麽近,他也看不懂周明赫的窗戶裏都有些什麽。
周明赫突然松開他,捂住嘴巴,雙肩顫抖。
這讓張逐十分惱怒:“你什麽意思直說不行?笑個屁……”
“滾!”周明赫突然暴怒,沖他大喊,“滾啊!”
“……”
“叫你滾!”
對他情緒的突然轉變,張逐也沒什麽反應,只是咂咂嘴,站起來,拍拍屁股走掉了。
随着房間門關上,再無其他人,他不用再有所顧忌,于是放聲大笑,恍若癫狂。
他早就知道,十年前他就已經知道,張逐絕不會愛上他,因為他根本不會愛上任何人。自己在那樣暗無天日的單戀中受的苦,他一點也不會知道,就算明明白白告訴他,他也完全無法理解。
當年他就在無數次放棄和堅持的拉扯裏,将願望變得越來越卑微,卑微到只求呆在張逐身邊,能夠看着他就好。可哪怕只是看着他,也要忍受嫉妒和愛而不得的煎熬。
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并非忍受不了那種煎熬,而是早早洞悉了愛戀這樣一個人的人生悲劇——他們不會有幸福的結局,也不會有悲傷的結局,只會有令他一個人無止境痛苦的、永遠也畫不上的句號。張逐是一個黑洞,無論是他的愛和恨,苦與淚,無論他叫喊得多大聲,對方只會默默吞噬掉一切,而不給予任何回應。
在不得已離開他回到父母身邊後,仿佛一種自救的本能,讓他開始忘記過去,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
他有了家人、有了伴侶、有了事業,在經受命運加之的一切苦難之後,幸運女神好像終于想起眷顧他。他不用再在黑白默片裏奔跑,所有人都追求的那種精彩幸福的生活向他敞開大門。
他把這當成人生理想。為了這個理想,他甚至放棄了張逐——那個撐滿他心靈、融入他骨血的人,他的一段人生。
可他還是失敗了。幸運女神從未真正降臨,這一切都只是他迷失在幻境裏才能看到的光明未來,是他要靠自欺欺人才能保持完整的水晶城堡。回顧那些美好的日子,就好像是在看一部喜劇電影。如今電影結束,屏幕裏映出他的真實——漆黑房間裏孤獨的自己。
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想要去抓住點什麽,哪怕眼前滿是荊棘也會伸出手去。所以他又重蹈了覆轍,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狂熱又席卷了他,他又不管不顧地抓住張逐。然而卻被張逐一語驚醒,回過頭來,只有滿手的血淋淋。
他還有什麽呢?
他什麽都沒有。活過的那些年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繼續活着也不知道要去做什麽,一切都是虛妄,一切都無意義,只有心頭萦繞不散的痛苦那般真實,讓人難以呼吸。
周明赫從地上爬起來,從抽屜最深處摸出幾盒安眠藥。每一盒都剩了一些藥片,不管過期沒有過期,他全部摳出來,将一大把藥片塞進嘴裏,喝水咽下。
希望這一切痛苦都到此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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