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準跟他玩

第35章 不準跟他玩

回房間之前,方孝忠假借去尿尿,偷偷跑去廚房,把剩下的兩個團子拿走了。

房門關緊,張逐從衣櫃出來,倆人坐在床上吃。團子已經冷了,肥油結了膩膩的一層,他們還是吃得無比高興。

張逐還以為是全拿給他的,問:“你怎麽,也在吃?”

“我也沒吃飽。”方孝忠看張逐已經吃完了,就把手裏剩下的分一半給他。

張逐也不客氣,接過來兩下就都塞進了嘴裏。

方孝忠有點着急,小臉皺成了一團:“你吃好快呀。”他看看手裏已經沒剩多少了,猶豫片刻,又分出一半。

張逐不要,不耐煩:“你快吃,吃完,睡覺。”

“哦。”方孝忠把手裏的全部塞到嘴裏,鼓起的臉頰像是倉鼠,把一雙油乎乎的小手舉給張逐,讓他給擦。

張逐抓着他的手就要往他自個身上擦。

方孝忠噎得說不出話,但扭着手腕,使勁搖頭。奶奶給他換上了睡覺才穿的兔子睡衣,衣服全是雪白的絨毛,他最喜歡的衣服,不想弄髒,何況弄髒了還會挨罵。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張逐把他的手在自己的舊棉衣上蹭了蹭:“能睡不?”

方孝忠終于咽完了嘴裏的食物,揭開被子:“進去吧。”

一躺下,方孝忠就不停說話:“大家都說你是瘋傻子,其實你不瘋也不傻。”

“大家叫你,小雜種,你是,雜種嗎?”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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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逐還是第一次睡在這種棉被縫的袋子裏,除了腦袋露在外面,四周都密密實實的,一點不漏風,很溫暖。不光是這個睡袋暖和,方孝忠的床也很厚實柔軟,跟自己那張用稻草鋪的、睡上去就窸窸窣窣響個不停的“床”簡直天差地別。

一切都很好,除了身邊這個毛乎乎的人。

“離遠點,別挨着。”

“為什麽呀,挨着更暖和。”

方孝忠一說話,氣息就在張逐耳邊。明明被子很溫暖,他卻打了個寒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往一旁挪開了:“不喜歡,挨着。”

“那好吧。”等了一會兒,“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不可以。”

“為什麽呀?”

“……”

方孝忠還是第一次真正有了這樣親近的朋友,不自覺就放任了自己:“牽一個手指好不好?”

“不好。”

“就牽一個手指,都不好嘛……”

就在張逐十分不耐煩,要叫他閉嘴時,門響了兩下,跟着就是雷親婆的聲音:“小忠,把門打開。你鎖門做啥?”

張逐一下全縮回被子裏,方孝忠更是慌得不行,吞吞吐吐:“我,我,我怕……”

“你怕什麽,我們都在外邊,有什麽可怕的,把門打開。”

方孝忠讓張逐再去衣櫃裏躲一下。張逐正慌慌張張起來,又聽到方開國的聲音:“天怪冷的,開着透風,讓他關着吧。”

雷親婆這才偃旗息鼓,叫方孝忠趕緊關燈睡覺。

不多會兒,外間的大人漸漸沒了聲,看樣子是睡着了。兩小孩才終于安下心,沒多會兒,方孝忠就打起了小聲的呼嚕,就在張逐耳邊,聽起來像一只貓兒。

從冰天雪地到溫暖的被窩,又吃得飽,張逐也很快有了睡意。睡着之前,他下意識伸手去摸了摸方孝忠那毛絨絨的衣服,他從來沒有穿過這種雪白的,帶着絨毛的衣服,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剛一觸到,他一個激靈就縮回了手。那柔軟的、溫暖的、毛茸茸随着方孝忠呼吸而起伏的觸感,讓他産生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那感受讓他胸口發悶,本能地想要遠離,于是他背過身去了。平常的一天。

天不亮方開國和雷親婆就要起來,沒有總站過來收垃圾的日子,他們上午就要把前一天回收的垃圾分揀歸類,下午再把車開出去上門回收。是個簡單、沒什麽技術含量,利潤也可觀的活計,但也是個很髒很累,被很多人瞧不起的行當。

自從孫子開始上學後,雷親婆就多了件事,到時間了得叫他起床,穿衣洗漱,把孩子送出門。

同齡的小孩,別人家的奶奶還要給孩子做早飯,并送去學校。雷親婆可沒有這個功夫,給孩子塞一兩元錢讓他去買點吃的,就是她的辦法。

這天也一樣,前一晚孫子嫌冷把房門關了,她找來鑰匙打開,一如既往走到床邊,就要開喊,突然看見孫子腦袋旁還有一撮黑毛,這可把她給氣夠嗆。

前不久才有過這事兒,天冷了,流浪的大黑貓從窗縫溜進來,這狗崽子就把那髒貓塞被子裏抱着睡,害她大冬天的拆了被子又洗又煮,好容易才把貓惹上的跳蚤給滅了。怕是上回只罵了他一頓沒打屁股,他也沒長記性。

雷親婆氣勢洶洶揭開被子,頓時吓得大叫一聲,後退兩步——這不是個貓,是個人。

張逐立馬就醒了,彈跳一樣坐了起來。

方孝忠還在迷迷糊糊地喊“奶奶”。

張逐反應過來,披上外套,趿上鞋就想跑,卻被眼疾手快的雷親婆抓住。她另一只手将方孝忠也提拎起來,同時大喊:“老頭!快來!你來看你孫子幹得好事!”

張逐一個勁掙紮着,摳雷親婆的手指,喊着放開。

被薅起來的方孝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已經被這陣仗吓得哭了起來。

趕來屋裏的方開國看見這幕也懵了:“老太婆,這咋回事?”

“咋回事?我來喊這死小子起床,你猜怎麽着,掀開被子,兩狗崽子摟一塊兒睡得死死的。”她把張逐塞給老頭,“這小王八蛋,什麽時候進來的?”

“不知道啊,我也沒看見。不會在咱家睡了一夜?”

雷親婆的怒火轉向張逐:“你啥時候進來的?你進我屋裏幹啥?是不是偷東西?偷了什麽,給我交出來。”

“沒偷。”張逐只顧掙脫,急道,“方孝忠,讓我進的。”

“敢說謊,我拔了你舌頭。”她指使老伴兒,“搜,看他有沒有偷拿什麽。”又問方孝忠,“是不是你把他放進來的?”

方孝忠只顧哭。

雷親婆把他扔床上:“再給我哭,我打斷你腿。再問一遍,是不是你把他放進來的?”

方孝忠哽得快要抽過去,但也承認:“是……嗚嗚……他,不……嗚嗚嗚……不是,小偷……嗚嗚嗚嗚嗚……”

聽到這話,雷親婆操起挂在床梁的衣架,對着方孝忠屁股就是一頓抽,邊抽邊罵:“我怎麽跟你說的?我叫你不要跟他玩,你聽不進去是不是?你是屬豬屬狗,聽不進人話,還把人偷家裏來了。鼻子屎那麽點孩兒,膽兒肥得比天還大,我打死你我今天,讓你好好長點記性……”

方開國則拖着張逐去了院子,把他扔出去之前,惡狠狠地警告他:“不準你跟我孫子玩,要是再讓我看見你跟他在一塊兒,我就放狗咬死你個傻子。”

方開國抓着門口狼狗的項圈,作勢要把那狗的鐵鏈解開,這才迫使張逐跑了兩步。

待到安全的位置,他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把鞋子後腳跟提起來,跺了跺腳,離開了。走出這條巷子之前,他都能聽見雷親婆的大罵以及方孝忠高亢的哭聲。

兩種聲音交織,讓他心裏像是貓抓,他捂住耳朵,拔腿跑回了家。

那女人已經走了,他爸張廣耀在吃早飯,他也坐過去,拿了桌上另一根油條就開吃。張廣耀制止他:“你小子,這我的油條。你在你大姑家,她沒給你吃早飯?”

張逐不理,把蓬松的油條卷了卷,全部塞進了嘴裏。氣得張廣耀敲他腦袋,罵他是餓死鬼投胎。

吃了早飯,他爸又去了巷口的麻将館。張逐在屋裏搜羅一陣,又找到半袋餅幹,可能是昨天那女人留下的。吃完餅幹,他也去了巷口。

雪後初霁,陽光刺得像一把冷刀子,割得臉生疼。巷口已經被踩爛的舊雪,被昨晚這場新雪覆蓋,又變得潔白蓬松。

張逐卻沒了去踩腳印和搓雪球的興趣,他坐在麻将館門口的燒水的煤爐旁,烤着火,從麻将館裏鬧鬧嚷嚷的背景音裏辨認蜂窩煤燃燒時的碎裂聲。

到了中午,麻将館會給玩牌的人提供飯食。張逐不算客人,但一條街都知道他家什麽情況,老板娘看他可憐,也給他端來一碗飯:“吃吧。”

張逐接過碗吃起來,老板娘無事和他閑聊:“今天怎麽不去踩雪了?跟這塊兒坐一上午,心情不好哇?”

張逐不答話,只顧扒飯。

“你爸的錢都用來打牌,也不說給你買身衣裳。你看你這穿的,冷不冷?沒媽的孩兒像根草,當初還不如你媽把你帶走。哎,說起來你也可憐,你媽也可憐。”

在一條街上的女人,要麽是有仇,要麽就有交情,這老板娘和他媽媽的關系屬于後者。說得再多,張逐也不搭理。她也沒了興趣,站起來:“我兒穿舊的棉衣也比你身上這好,我去拿給你,你等着。”

吃完飯,張逐仍坐在原處發呆。麻将館裏很多跑來跑去沒到學齡的孩子,一天要聽到數十回哭聲。每聽到哭聲,都讓他想起方孝忠。一想起他,胸口就悶。

他早就知道,這條街上所有人都能在一起玩,不管是好得穿一條褲子,還是争奪打鬧一天哭上八百回,總歸能裹一堆去。只有他和方孝忠,他們是不能一起玩的。所以早上被方孝忠爺奶發現後是那樣的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發現他倆睡在一起的是他爸,結果也一樣。

這樣也好,以後方孝忠該不會再來纏着他說話了。

天快黑了,張廣耀還沒出來,張逐就知道他今天也輸了錢。麻将館裏已經沒剩兩桌人,泡茶的開水不用再燒,煤爐子也快熄滅,風一吹又冷飕飕的。張逐抱着雙腿,把下巴埋在臂彎裏,不自覺想起昨晚那張溫暖舒适的床,想着想着,耷拉着眼皮,覺得困倦。

無神的眼瞳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一個人影,那人影球一樣朝他滾過來,越來越大,直到站在他面前。

方孝忠朝他舉起手裏的塑料袋,氣喘籲籲地開口:“我買了湯粉,我們一起吃吧。”

【作者有話說】

咱日化廠街有自己的羅密歐和朱麗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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