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哥哥
第38章 哥哥
吵完架一個星期沒有見面,方孝忠從最開始讨厭張逐、再也不想和他說話,到期望他主動來找自己,到最後開始反思自責。
如果那天不是他要求太多、太麻煩,他們應該就不會吵架了吧。雖然想到張逐把他氣哭了還躲得遠遠的,過後還把他扔在路上,仍然生氣,若是沒有自己先耍脾氣,事情也不會變成那樣吧。
天太熱了,趁爺奶睡午覺,他又溜了出來。不去找張逐,他也沒地可去,就在巷子裏瞎轉,又碰到騎着自行車的田興旺他們。
這夥人應該是騎車去洪城裏玩,今天沒功夫搭理他,然而從他身邊飛馳而過時,還是不忘伸腿給他一腳。
方孝忠跌倒在路邊,等他爬起來,自行車已經騎出了巷子,他也沒有了哭的必要,只是揉了揉摔疼的腿,去小賣部買了根冰棍吃。
吃完冰棍又買了一根,沒剝開,提拎着轉轉悠悠,不自覺就到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站在那窗戶前,他又遲疑了。不知道張逐今天在不在。要是在的話,他該跟他道歉嗎?如果真是他錯了,他會道歉的,但不知為什麽,一想到要因為那件事給張逐道歉,他就覺得很委屈。
他從窗戶朝裏看,為了防止外人發現,他們的堡壘在牆角,并不容易看見。但他看見了那個枯萎的花環,一時間,心頭又酸酸的。他還要把脖子往裏伸一點時,就被突然出現的臉吓得大叫。
張逐站在窗子裏面,看他沒什麽表情,只淡淡地說:“你來了。”
方孝忠扭捏地點頭,猶猶豫豫遞出手裏的冰棍,這時才發現拿得太久已經化了。
張逐也不介意,撕開包裝袋,把一包甜水倒進嘴裏,從窗戶翻出來。
“走吧。”他說。
不說要去哪裏,看樣子似乎沒有和他生氣,方孝忠就跟上去。
走過那條已經熟悉的路,他們又去到山谷。這次方孝忠沒要張逐幫忙,有了上次的經驗,他靠抓着沿路的草莖和樹枝,成功從那斜坡溜下去。這次他也穿了涼鞋,提起褲腿就蹚過了溪水。
張逐沒有去水潭旁的石頭,而是掏出小刀割了些藤蔓,又将藤蔓編成粗繩,套在兩顆樹上,他就坐在這繩子上,蕩起了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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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确定那繩子盛得住人時,他跳下來,問方孝忠:“玩不玩?”
方孝忠猶豫:“我怕摔。”他偷看着張逐,更不确定的是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之前的矛盾,但也沒看出什麽來。
“你抓緊繩子,就不會摔。”
方孝忠心說,每次翻牆爬坡,張逐都告訴他不會摔,但他最後都會摔。盡管如此,他還是坐了上去,雙手緊緊抓着繩子。
見他坐好,張逐又問:“要我推你不?”
“嗯,你輕點。”
随着前後擺動,蕩起的風也溫柔。這搖搖晃晃之間,方孝忠心裏那點淤積的委屈和不快也被搖散了。什麽也沒說,但莫名其妙地,他們又和好了。
一旦恢複親密,就會不自覺變得無所顧忌。方孝忠開始覺得這輕搖不夠爽快,催促張逐推更用力點。
如他所願,張逐越推越用力,他擺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涼風從他耳旁呼嘯而過,蕩至最高點時,有種馬上就要飛起來的感覺。他也不由自主開始大叫大笑,山谷裏回蕩的全是他快樂的笑聲。
樂極就會生悲,玩得太忘乎所以他握着繩子的手不知怎麽就松了,又一次飛蕩時,他直接被抛了出去,摔進那片紫色的野鳶尾花裏。
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可比田興旺踢他那腳疼多了。他趴在原地起不來,張逐過來拉他:“叫你抓緊的。”
“我以為我抓緊了。”疼得他眼淚開始打轉,說話也帶上了哭腔。
知道他又要哭了,張逐開始煩躁。想起上回的不快就是從方孝忠哭開始,而後一個星期沒有理他,這次他選擇先忍受一會兒:“能起來嗎?”
“嗯。”方孝忠吸鼻子。
張逐挪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臂,看他那要哭不哭的樣子更是憋得慌:“你想哭就哭。”
方孝忠突然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把下巴墊在他肩上。張逐被這樣一摟,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後背也炸了毛般瞬間僵直,只是下意識推一把。但被摟太緊,他沒推開。
方孝忠緊緊抱住張逐,又用力在他肩上蹭了蹭,把已經流出來的眼淚給蹭掉了,剩下的那些,一口氣生生憋了回去。他放開張逐,自己起來了。
幸好是摔在一片泥土上,只有胳膊被石子磕破了皮。張逐去采了張不是什麽草的葉子,撕開給他貼在傷口上止血。
這點小小的插曲并不能阻止兩人玩樂的熱情,傷疤還沒好,就已經忘了疼。玩累了秋千,又去小溪踩水,在石頭上休息時,方孝忠纏着張逐教他編花環,而後又給秋千的每個索結插上野花……一直到天色将晚,兩人才結伴回家。
之後的每個周末,山谷成了他們新的秘密基地。比起那個廢棄的廠房,這裏能夠玩樂的東西顯然更多。可以看植物昆蟲、飛鳥游魚,還可以采花摘果、踏水嬉戲。
有一次,他們在潭水邊看見一條花蛇。那蛇就沖着方孝忠躍躍欲試地吐信子,吓得他臉都白了。他哇哇大叫就要跑,就見張逐撿了根木棒按住那蛇,用石頭将它腦袋砸扁了。一時間,方孝忠簡直分不清是蛇更可怕,還是張逐更可怕。
還有一次是前一晚下了暴雨,他們在樹下撿到一窩被風雨打落的小鳥。幾只幼鳥長了毛,還不到能飛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
他問張逐怎麽辦,張逐就要把小鳥扔到水潭裏,方孝忠慌忙攔住,問他為什麽要殺死小鳥。
張逐面無表情回答他:“沒有大鳥喂,反正都會死,不如死得幹脆點。”
方孝忠被他這番言辭鎮住,他無法理解,只覺得不對,搶過鳥窩:“那你也不能殺死它們呀,這樣太壞了。”
張逐沒有堅持,随他端着鳥窩滿坡找蟲子,遍地摳蚯蚓。折騰到傍晚,小鳥也一口沒吃,他只能悻悻地将窩放在一個樹杈上,期待大鳥會回來喂它們。
憂心一個星期,又到周末,方孝忠匆匆趕回山谷,在原地找到鳥窩。裏邊的幼鳥早就死了,已經半腐,爬滿了螞蟻和蛆蟲。
他看着死掉的幼鳥,久久沒有說話。
張逐提醒他:“我早說過,都會死的。別看了,很臭。”
方孝忠撿了幾張樹葉,墊着手掌将鳥窩取下來:“我們把它們埋了吧。”
他們在鳶尾花叢裏找了個一個地方,奮力掏了個土坑,填完土,又堆了個小墳包。張逐一點也不理解,為什麽要把死鳥埋起來,更不理解鳥又不像人,活的還會給死的上墳,堆這麽個土包有什麽用。
方孝忠埋好小鳥也沒有離開,喃喃說道:“它們的爸爸媽媽都不要它們了。”
他正在為小鳥哀悼時,山谷裏來了人,也是日化廠街的熟面孔,叫曹平。
曹平也看到了他們,先打招呼:“你哥倆在這塊兒玩呢,不怕有老虎來把你們叼走?”
張逐想拉方孝忠走,但他偏忍不住回嘴:“騙子,這裏才沒有老虎。我們每個星期都來玩,從來沒有遇到老虎。”
曹平拿刀“邦邦邦”砍樹,見方孝忠回應,就繼續逗 :“沒有老虎,當心有人牙子,把你倆拐去賣山裏,再也回不來了。”
“騙子,才沒有人牙子會來。”
“你怎麽知道人牙子不會來?”
“人牙子都去小孩多的地方,才不會專門來這裏拐我跟張逐。”
“呵呵,你小子還怪機靈。”曹平話鋒一轉,“你叫他張逐,不叫哥啊?他不是你親哥嘛。”
“騙子,我不跟你說話了。”方孝忠也有點煩,知道大人喜歡逗他,但為什麽每個人都跟他說同樣的話。
他想走,卻又聽曹平說:“這回真沒騙你,你不知道你和張逐是同一個媽生的?全日化廠街的人都知道,你回去随便找個人問。”
“那為什麽我姓方,他姓張?”
“嘿,這不是你們有不同的爹嘛。”曹平放倒一顆小腿粗的大樹,邊剔樹枝,邊悠哉悠哉地閑談,“好比說田興旺姓田,他哥叫廖文祥,為啥?因為他哥是他媽跟前夫生了帶過來的。”
這麽一說,方孝忠就沒法不相信了。田興旺之所以這麽拽,就是因為他哥廖文祥在洪城上初中,誰欺負田興旺,廖文祥都會幫忙。
但他還有最後的疑惑:“為什麽我們不住一起,我奶也不讓我跟他玩?”
曹平眼珠一轉:“這說起來就複雜了,你這小屁崽子,聽得懂嘛?”
方孝忠想說他聽得懂,就被張逐拉住胳膊一拽。他看張逐皺起的眉頭,就知道他已經很不耐煩,只好先跟他走了。
躲開曹平,方孝忠也忍不住問:“他說的都是真的嘛?我不是垃圾堆撿的,我有媽媽。你的媽媽也是我的媽媽,你是我哥哥?”他說得急,咽了咽唾沫,“還是你也不知道啊。”
他目光晶晶地望着,那對眼睛深處閃爍着張逐看不懂的光芒。張逐不撒謊,就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孝忠簡直快要樂瘋了,抓住張逐的手一個勁兒地跳:“真的嗎?真的嗎?你真的是我哥哥,原來我真的有哥哥!”拉完手還不夠,他又撲進張逐懷裏,一個勁怪叫。
張逐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瘋,只是不喜歡這樣,用力把他給推開了。
情緒失控,瘋完一陣的方孝忠有點難為情,他擡起眼睛,羞怯而試探地問:“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不可以。”
燃燒的熱情被兜頭一盆冷水,方孝忠不滿又委屈地:“為什麽啊?”
“你奶不讓你跟我玩,還記得?”
聽他這麽說,方孝忠心裏好受了點:“沒有人的時候叫,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麽沒人也不可以,你不是我哥哥嘛。”方孝忠大為光火,抱着腦袋大聲抱怨。
張逐懶得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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