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5

Chapter5

杜清野“凱旋而歸”,莊悅來“如釋重擔”。

杜書記說今天不巡村,要去做點實質性的工作,還神秘兮兮地說是什麽“抽象勞動”。

今天,莊悅來改走從鄉村公路直接到臨時住所這個方向,經過前面池塘的那一條路。

“他原來在大學裏是學生會會長。”

“難怪他那麽有組織領導能力,很會分析大衆的心理嘛!反正他也很欣賞你,他左右也是閑着,确實也可以作為你的得力助手啊!”

村支書助手的助手?也是夠荒謬的。

杜清野是這麽說的,不過莊悅來尊重且理解,畢竟誰會在外人面前說自己小外甥的壞話呢?

這些天思緒總是繞不開謝幽篁……那索性就不繞開了。反正那家夥老是喜歡裝神弄鬼,估計這段時間走到哪裏都有機會“偶遇”,沒必要非為了這家夥清空大腦,反倒苦悶了自己。

沿着這條路一直走,會到達一個被當地人稱作“農家樂”或“度假村”的地方,那是橫塘鄉村旅游建設的起點。

“已經出去了嗎?”手機鎖屏頁面彈出一條新消息,顯示:來自斑布,上午8:37。

“嗯。”輕輕解鎖手機——時間是上午8:58,莊悅來劃開聊天頁面,只緩緩打出一個“嗯”字,半晌才讓末尾的句號也冒了出來。

“這次怎麽回我消息了?”消息秒回,而且為對方願意搭理自己而感到驚奇,這一看便知曉是誰的作風。

長摁那個短小精悍的綠色聊天氣泡,莊悅來又指輕輕一動手指,聊天頁面的中軸線上立即出現一行小字: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他不禁竊笑。

這次他已經有了固定的目的地,無論待會兒謝幽篁是否又來纏着自己,也要等到達後再作理會。

想是已經進入了度假村的“門禁”路段。道路兩旁的“迎賓區”,全是修剪得工工整整的綠油油的小柏樹。而道路更外側的部分,種植着一些姿态各異的花樹,玲珑可愛的花骨朵兒已經零零星星挂在了枝頭。

繼續往裏探索,莊悅來便看見了一兩棟小洋樓,那是可供村民們打牌品茶的休閑地帶。旁邊是一間如同規模較大的餐廳一樣卻只有一層樓的建築,據說名為“二仙堂”,是專門為有大型宴席要舉辦的村民設立的。

一步步持續深入,便滿眼都是成行成列的花樹,路邊偶爾映入眼簾的還有涼亭、水橋、人造湖和湖心島,以及筆直而高聳的桦木,桦木掩映的地方,有供孩童玩耍的滑梯和沙坑。

“這裏還真有點像世外桃源。”莊悅來望着眼前清麗可人的自然景色,不禁喃喃自語起來。

話音方落,便有一只手驀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可惜啊,這裏開的不是桃花。”

莊悅來陡然一驚,肩頭顫起,直接将對方的手抖落——實際上,對于某些人“閃現”的習慣,他早就見怪不怪了,吓到他的不過是對方今天的出場方式。

“幹嘛又撤回消息啊?”緊繃嘴唇将一绺長發撩到耳後,謝幽篁臉上一副快要碎掉的神情,随即他拼合雙手比成一個心形,又立即将其分開兩半,“早知道就不問你了……心碎碎!”

“滾。”雖然覺得對方的表現又好氣又好笑,莊悅來仍然平靜如水地抛出一個“滾”字。

“我都知道你今天的任務了,不能跟你一起嗎?”謝幽篁微笑着嘟起唇,又打算死皮賴臉地貼上去。

漸漸失去耐心的莊悅來,險些一巴掌呼在小少爺臉上:“謝少爺,我們不熟,而且你真的很纏人。”

“好吧,我會很乖的,保證不打擾你!”鄭重其事地将右手握拳,舉過眉毛的高度,謝幽篁對着自己追求了近六年的人“莊嚴發誓”,目光裏有若隐若現的清光閃爍,“能不要趕我走嗎……悅悅?”

至少認為謝幽篁這個人還是懂分寸的,莊悅來不覺心軟,即使很勉強但也還是答應了:“可以,但要記住你的承諾。”

于是一路下來,“哈巴狗”雖然仍在默默“搖尾巴”,但着實變得安靜乖巧了許多。

“所以……這裏開的是什麽花?”莊悅來走在前方,提問的方式“直球”得有些不符合他的人設。

“是杏花,這邊有相當多一部分是我爸投資栽種的。”謝幽篁胸有成竹且一板一眼地回答,而後還不忘補充道,“過段時間這一樹樹都開了,我就帶你來賞花。”

“哦。”懶洋洋地應答一聲,莊悅來主打一個“已讀盡量回”——主體是“輪回”。

見破天荒地收獲了對方句式為肯定句的答複,喜出望外的謝幽篁越格地多說了幾句:“我爺爺最初也是貧苦出身,靠許多年努力拼搏才走出了農村,所以家裏長輩們對鄉村都很有感情。”

莊悅來這回不再搭話,視線只鎖定幾十米開外的人造湖的那個片區。

“那個……悅悅,可不可以麻煩你牽着我呀?”謝幽篁趁勢用雙手抱住莊悅來的一條胳膊,習慣性戰術賣慘,“好幾年沒來過了,我怕自己會走丢……”

“啧……”莊悅來心裏極不情願,但他深知要是身為纨绔子弟的對方真的迷路,萬一出現意外,自己怎能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呢?

“抓緊我,不許亂來!”明知這樣的決定無異于自投羅網,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謝幽篁愉快無比地眨了眨眼:“你說,你人這麽好,又心系鄉土,假如以後當了我爸的兒媳婦,他老人家該有多高興啊!”

“找抽吧你,”輕輕一咬牙,莊悅來幾乎不動嘴唇低聲自語道,“真沒邊界感……”

建成浪漫的圓形的人造湖,旁邊有一個小型的水碼頭,碼頭後面的牆壁上,安裝有一塊镌刻着行草體《陋室銘》的大木匾——可算到達目的地了。

“松手。”只聽莊悅來輕聲一喝令,他的手便重獲了自由。

謝幽篁老老實實地站在莊悅來身後,看見碼頭上的屋子內,緩緩走出一個瞧上去年近花甲的“地中海”大叔。

“是小莊同志,對吧?”大叔拍了拍上身那件布滿褶皺的皮夾克,用略顯沙啞的嗓音問道。

“對,是我,我是杜書記叫來幫忙的。”莊悅來躬身行禮,恭敬而端莊地回答道。

滿眼含笑地示意莊悅來趕緊起身,大叔接着将盛着問號的目光投向謝幽篁。

“啊,您好!”謝幽篁學着莊悅來的樣子,彎腰鞠了一躬,以最簡潔的方式作着自我介紹,“我姓謝,您叫我小謝就好。”

“那好,你們兩位跟我來吧。”大叔腳上蹬着的是可用于幹農活的一種質地很硬的靴子,踩在碼頭的木地板上,發出渾厚的“噠噠”的聲響。

剛剛大叔走出的那扇門,也就是碼頭上唯一可供進出的門。門上只見一塊木匾,匾上四個金字:農家書屋,門側有一副內容是贊美讀書的木楹聯。

大叔從門外開了燈,就閃身再次去到了碼頭邊。莊悅來二人便徑直走了進去,直入眼簾的是一個半蹲着的細瘦背影,定格在一兩行整理擺放得井然有序的書架中央。

“背影”見有人進來,立即轉身展露正顏。

莊悅來怔怔地與那背影的主人四目相對:“是……溫溫,在這裏嗎?”

“是……莊先生!”熟悉的愉悅的少年音于耳畔響起,那張清秀稚嫩的臉龐也浮現在眼前,“您好!”

這個男孩,看着最多也不過十五六歲光景,但似乎已同莊悅來相識已久——這個奇妙的發現勾起了謝幽篁的興趣。

“什麽時候認識的小朋友?”謝幽篁雙眉輕挑,向着房間裏側緩緩站直的冰與溫邁步而去,“不愧是小莊同志啊,才沒幾天,就和村裏百姓熟絡了呢!”

“您、您好……”見着陌生的長發男人慢慢向自己逼近,冰與溫莫名有些緊張,但出于禮貌還是戰戰栗栗地打着招呼。

謝幽篁随即露出溫和的笑意,唯恐吓到了這個與他心上人熟識的孩子。

“你好,我的名字是謝幽篁,”小少爺輕聲說着,款款伸出一只手,希望能與面前這個腼腆的男孩握一握手,“‘獨坐幽篁裏’的‘幽篁’。”

冰與溫仍顫抖着抿了抿嘴,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冰與溫——‘冰清玉潔’的‘冰’,‘與衆不同’的‘與’,‘溫良賢淑’的‘溫’……”

“哇,很清新脫俗的名字嘛!”謝幽篁讓懸在半空的手徐徐豎起大拇指,随後又重新将手攤開,垂肩的黑發映襯着溫柔的淺笑,竟凸顯出幾絲優雅不俗的氣質,“要握手嗎?”

“好的……”擡起晶亮亮的眸子,冰與溫猶疑地探出略顯稚嫩的手,搭上了謝幽篁的手掌。

“姓謝的那個,不是說好要來幫忙的嗎?”莊悅來早已在靠門近旁的書架旁邊蹲下身來,右手上拿着兩三本書喊道。

謝幽篁聞言立即轉頭,卻隐隐瞥見莊悅來手中書的書脊上有印着“飼養母豬的100個注意事項”幾個字,再轉眼撞見莊悅來嚴肅而認真的眼神,差點忍俊不禁。

“好了,等一下,我馬上過來!”

言罷,謝幽篁又輕輕轉頭看向冰與溫:“嗯……溫溫,我先去幫忙整理書架了,待會兒再找你聊吧!”

“好的。不過我身後這些,都是剛剛我來問過外面的柴二太公,然後幫忙整理了的……”冰與溫也展露笑顏。

朝男孩比了一個OK的手勢,謝幽篁便火速跨步奔向門口,漂移到莊悅來身側去了。

“你往我左手邊那個書架去,那是文學歷史區。”莊悅來一見他過來,就立即往他懷中塞了四五本較厚的書,“這幾本書要從薄到厚、從小到大順次放好。”

冰與溫也是見莊悅來既要負責指揮,也要負責整理行動,恐怕他忙不過來,便也抽身擠到謝幽篁身旁幫忙,以分擔莊悅來的工作。

“噢,溫溫,你來得正好!”謝幽篁輕柔地拍拍冰與溫窄瘦的肩膀,歡快地感嘆道,“不如我們邊忙邊聊吧!”

“監聽”着謝幽篁“不務正業”的行徑,莊悅來心中并不十分愉悅,但也仍悶頭悶腦地幹着自己的事情。

“你今年多大了呀,溫溫?”謝幽篁言辭懇切地問。

“到年底就滿十六歲了。”冰與溫盡管腼腆,但遇到對自己和善的、願意親近自己的人,似乎總是容易很快敞開心扉。

“給,《傅雷家書》。”莊悅來面無表情地伸手給謝幽篁遞過去一本。

“你在哪裏上學呀?”

“區裏,我在區中學讀書。”

“拿着,《特洛伊戰争》。”

“有沒有特別喜歡做的事情呢?”

“嗯……讀書、彈琴、唱歌,還有散步。”

“《月亮和六便士》。”

“那你最喜歡的書是什麽呢?”

“我最喜歡的書的話……名字是《遙遠的向日葵地》。”

“《中國民俗史話》……”

“真是夠了!”忙着辦“公事”的莊悅來,盡管早已忍無可忍,但表面上也依然“努力再忍”,于是之後其餘兩人的談笑風生,幾乎是他憑借堅定的意志,才做到置若罔聞的。

……

總算忙完了,莊悅來疲憊得險些癱坐在地上。

剛剛看到書架全然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後,已經臨近中午。冰與溫因為是走遠路來的,所以順便在此借了兩本書之後,便告辭往家中去了。

“你看着很累呀,悅悅!”謝幽篁這時仿佛才突然憶起,自己還要向心上人獻殷勤,便輕輕靠過去,緩緩扶住莊悅來的肩膀。

面對他的突然關心,莊悅來只是淡然地別過臉去:“沒有,我很好。”

“哦,我再告訴你一下,”似乎發覺了對方的故作鎮定,謝幽篁于是若無其事地笑道,“剛剛我和溫溫約定好了,我們兩個暫時沒事做的時候,就去找他玩。”

聽聞這話,莊悅來面上竟突現出一抹異樣的笑意:“看來我們謝小少是懂聊天的,和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都能聊得那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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