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造反

造反

再醒來時, 蘇齊只覺得全身綿軟無力,頭也暈沉,他習慣性地去想去枕邊摸汗巾帕子, 卻沒摸到熟悉的夏簟花紋。

他用的夏簟是洛夫人讓人從江南采買的一種竹席,床頭部分洛夫人特意按照他的喜好,讓人編成一本名的花紋樣式。

還有,他的床, 也沒有這麽軟。

也不會晃。

昏睡前的記憶, 猛然湧入。蘇齊瞬間清醒, 睜開眼, 發現已經竟然待在馬車裏。

馬車似乎在疾馳, 從兩扇小窗戶裏吹來帶着泥土清香的風, 不是皇城那種悶熱的毫無生氣的風。

他身下是厚厚的墊子, 所以馬車疾馳中,也沒有那麽颠簸。

坐起來, 環視一圈, 發現車中矮幾上放着幾, 都是他最近正在看的書,還有一本, 是三皇子送給他的游記。

這被人折了一頁。

他的手指點在那頁的山水畫上,不知該說什麽好。

此頁上的山水畫,正是餘杭的風景。

他即便喜歡這裏, 三皇子也不至于給他下藥,連夜将他往餘杭送吧?

“停車。”

車門被鎖了,蘇齊在裏面使勁拍打, 過了許久,馬車停了, 有個人粗聲粗氣地跑來同他說話。

“別拍了,別拍了,怎麽還拍個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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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三皇子的聲音,蘇齊停了停。這聲音太過粗魯,讓他有些膽怯和遲疑。

那聲音繼續說,“再拍下去,手該疼了。”

說罷,還加了一句,“要乖哦。”

蘇齊:“……”

果然是三皇子的人,連說話的語氣都有幾分相似。

他威脅說:“開門,否則我跳窗了。”

那人果然不敢讓他受傷,乖乖将門打開。蘇齊剛看清這人是個絡腮胡的漢子,還來不及說話,就見那人拔出一把大刀,高高舉起。

“公子最好老老實實待在車上,若是想逃,我就……”

“就如何?”

絡腮胡将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橫,視死如歸地說,“我就殺了我自己!”

“……”

“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公子若如此狠心,盡管逼我就是。”

蘇齊哭笑不得,“我無意殺你,只是想問一句,為何你主子非要讓我去餘杭?”

絡腮胡不肯說。

他只是個按吩咐辦事的,主子的事,他可沒膽量過問,更沒膽量說。

絡腮胡是個執拗性子,不管蘇齊怎麽問,他就是不同意放蘇齊走,被蘇齊逼急了,立馬就抹脖子。

好幾次因下手太急,刀刃都碰到了皮肉,拉出了好些個血道子。

蘇齊見他真下得去手,不敢再逼,但也沒放棄回皇城的想法。

他相信三皇子要送他去餘杭,絕對不是害他。可他也不能這樣未留下只言片語,就突然離開皇城。彭夫人他們一定會擔心他。

尋了個如廁的機會,蘇齊甩開絡腮胡,朝皇城的方向跑去。

絡腮胡帶着他,一路走的都是荒郊野外,根本沒有正經的路。他在低矮的灌木叢裏跑了一會,很快便體力不支。

他躲在一個大土堆後面休息,忽然見一人騎馬疾馳而來,因為騎的太快,沒留意這個土堆,馬蹄在土堆上絆住,駿馬栽倒在土堆上,騎馬的人則被重重甩了出去,撞在一棵兩人抱的大樹上。

這一下撞的不輕,人落地後,一直大口大口吐血,應該是撞到了內髒。

救人要緊,蘇齊不再躲藏,跑過去将此人的腦袋輕輕扶起,不讓他被血嗆住口鼻。

“我、我活不成了。”那人一把抓住蘇齊的手,将一封染了血的信交給蘇齊,“我是兵部信、信使,邊關出了大、大事,請你騎上馬,迅、迅速将信送到前面十裏外的、的甜水縣,交給驿館,讓、讓他們送入皇城。”

一聽到“邊關”二字,蘇齊的心也跟着揪起,“邊關怎麽了?”

“你別管,一定要、要送到信,一定要。”

信使說罷,就吐血而亡。

蘇齊牽了他的馬,準備幫忙送信。既然邊關出了大事,那一刻也不能耽誤。

可準備上馬的那一刻,他又忍不住拆開了信件。

信是用蠟封過的,呈給陛下的信,偷看都是要掉腦袋的。

可邊關的大事,不就是他父親洛定風的大事麽?

事關父親安危,他不得不拆。

小心去掉封蠟,拆開信,蘇齊一目十行看完,只覺得手裏的一張紙,像千斤重的石頭,壓得他雙手發抖。

信中居然說,洛家夫婦這些年,表面上是為國戍邊,與敵軍死戰,實則與敵國暗通,騙取糧草,意圖耗空國庫,謀朝篡位。

不可能!

蘇齊不信!

誰不知洛定風精忠報國,一片赤誠?

皇帝和洛定風還是連襟。

且二皇子多年來一直被洛家夫婦視為己出,将來二皇子若是能坐上皇位,還能不敬重他們?

蘇齊想來想去,都覺得洛家夫婦沒有造反的理由。

這封信可能是有心人想要嫁禍洛定風,故意歪曲事實寫成。

不管此信是真是假,這封信都一定不能送到皇帝手中。

君臣關系再好,只要有一絲懷疑,多年來建立起的信任就會一朝崩塌。

若是皇帝和洛定風翻臉,即便洛定風手握天下兵馬大權,也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和皇帝抗衡。

蘇齊自然是偏心自己的父親,找到一處雨水積聚的小水窪,将信放到水中泡,直至上面的墨跡全部劃化開,一個字都看不清。

他騎上馬準備走人,這次卻不是向着皇城,而是洛定風所在的東北方向的邊關。

在野外,除了路難行外,暢通無阻。

絡腮胡一直沒有追來,蘇齊以為自己已經将人甩開。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在遠遠看到一座城池時,居然跳出好幾個人将他攔住,其中便有絡腮胡。

他忽然意識到,他并沒有把絡腮胡成功甩開,他也并不是只有絡腮胡一個人跟着。

還有許多人,隐在暗處跟着他。

他們不怕他在荒郊野外到處亂跑,但是不允許他進城。

他腦海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三皇子是不是誤信了将軍造反的傳言,怕他被連累治罪,所以才突然要送他走。

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他跟着絡腮胡回到馬車上,同絡腮胡談條件。

“我可以乖乖跟你去走,離開皇城,保證不再亂跑,但我們不去餘杭,改道邊關。”

“這恐怕不行。邊關一路上雖有大道,但官差也多,就是山林中的小路,也有人守着。”絡腮胡勸道,“只有向南、向西的路,沒有那麽多人把守。”

聽絡腮胡這樣毫不遮掩的話,蘇齊已然明了,三皇子果然是因為信了洛定風造反的謠言,才會突然送他走。

向南?

蘇齊忽然想到一條水路,向南再走一百裏地,可以乘船直接北上去邊關。

絡腮胡一邊派人回去請示三皇子,一邊同蘇齊往可以北上的碼頭趕路。

蘇齊還在琢磨,三皇子會不會同意他去邊關,忐忑的等回信。

他還想,如果三皇子不同意,他就偷偷地溜走。

父母有難,他身為人子,豈有只顧着自身安危的道理?

沒想到他趕了一段路程,居然等來了三皇子。

因為他折返回來的緣故,這裏離皇城不算太遠,三皇子一路快馬加鞭,竟然追了過來。

兩人見了面,蘇齊還沒質問三皇子給他下藥的事,三皇子卻還在同他生氣。

“就知道你不會乖乖去餘杭。若要北上,我同你一起去!”

蘇齊不願讓三皇子身涉險境,但三皇子主意大,壓根就不聽他的。

幾人順利到了碼頭,趁夜租了條船,絡腮胡幾人會劃船,就沒請船夫。

這條船不大,也就一間能遮風避雨的屋子。

蘇齊看上的是另外一條大船,但三皇子卻覺得小船更适合躲避官兵。

船借着水浪,一路北上,走了有兩個時辰,蘇齊忽然見有一條船正在下沉,船上的人看見他們過來,不斷地揮手求救。

絡腮胡讓蘇齊和三皇子躲進屋裏,他帶人将那艘船上的人都救了,讓他們在船尾待着,等遇到合适的岸口,就靠岸讓他們下船。

蘇齊在屋裏聽見有個清脆的女聲,說起他們的遭遇。

“我們跟着主母一同回鄉探望小公子,路上船不知撞到了什麽,突然進水,多謝各位施以援手,救我主仆性命。還望各位大哥留下姓名,來日我們也好報答。”

絡腮胡搖頭,“不必了,你們安靜待着,前面到了岸口,就送你們下船。”

被救的那家人便不再說話。

蘇齊沒當回事,他會救人,但不關心被救的人是誰,也不求人保報答。

他忙着哄三皇子呢。

“我憂心你的安全,一路疾馳而來,好幾次差點從馬上摔下來。見了面,你不說先關心關心我,反倒一個勁兒追問我知道什麽消息。我的安危,在你心中就如此無關緊要嗎?”

蘇齊給他賠不是,“怪我怪我,殿下大人有大量,別生我的氣了。”

三皇子重重哼了一聲。

他見蘇齊不是賠的多了,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唇角一勾,斂了怒氣,開始變得委屈巴巴。

“行了,蘇哥哥心裏有我就好。我出去了,蘇哥哥早點安歇吧。”

蘇齊問:“船上就這麽一間屋子,你去哪兒睡?”

三皇子很“懂事”,“屋裏只有一張床,我知道蘇哥哥不喜歡跟旁人一起睡,所以我出去罷。”

“夜裏風大,你要出去睡,吹了風怎麽辦?”蘇齊說這的時候有些猶豫,他當然舍不得三皇子出去吹風,可屋裏的床不大,真要兩個人擠,就得身子貼着身子睡。

三皇子沒說話,只是狠狠打了個噴嚏。

蘇齊的猶豫立刻消失,“我們一起睡。”

兩人平排躺下,身子緊緊挨着。蘇齊正要合眼,忽然感覺一只大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上。

蘇齊:“……”

《所有皇子皆愛我》裏,他描寫過這麽一段,三皇子将手放在書生的小腹上,書生沒有拒絕,三皇子便得寸進尺……

這厮看過這,他要小心。

眼看大手開始變的不安分,蘇齊忍無可忍,一腳将三皇子踹下了床。

三皇子氣的不輕,正要說什麽,又聽見那女聲詢問,有沒有多餘的被子。

“水上風大,我們家主母年紀大了,受不了夜間的寒氣,希望能給我們一床被子,要是能有間屋子,就更好了。若肯幫助,将來必會重重報答!”

蘇齊的目光剛落在被子上,還來不及答話,憋着怒火的三皇子對着窗外,冷聲低斥。

“沒有,什麽都沒有。再多一句廢話,現在就把你們趕下船。”

就一間屋子,一床被子,誰也別跟他的蘇齊搶。

被三皇子這般不客氣的回絕,說話的姑娘委屈得都快哭了。

“主母,這個人說話真難聽。他不是個好的,我看屋裏另外一個人,似乎是個好人。等會兒我再求一求他。您額頭已經開始發燙了,必須得有一床被子才行。”

那主母卻搖頭,“不必管我,去把我給公子搜集的那些孤本,鋪開晾一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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