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憶

回憶

*

李佚笙停了下來。

不遠處,樂隊的人又開了音響,手鼓的敲擊聲伴着薩克斯的激昂演奏,将人們的注意力又重新吸引了過去。

她愣愣轉過身。

兩個人視線相撞,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旁邊的吉他手不明所以地打破沉默:“辭哥?你們認識?”

謝久辭瞥他一眼,言簡意赅:“道歉。”

吉他手聽從地朝李佚笙鞠了一躬:“對不起。”随後又出言解釋:“我不是故意的,要不……”

李佚笙溫聲打斷了他:“沒關系。”

吉他手摸了摸後腦勺,有些尴尬。

氣氛冷場半秒。

最後還是李佚笙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悄悄握了半拳,而後擡頭,目光坦然地望向謝久辭,問道:“還有事嗎?”

這是二人自鬧掰後的第一次見面。

李佚笙一直以來都是溫吞的性子,但在與謝久辭那件事上,卻出乎意料地幹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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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就把聯系方式全部拉黑。

看起來就像是抱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

其實,李佚笙也沒有想到兩人會再見面。

她不太擅長處理這種冷場的局面,所以相比于尴尬的僵持,李佚笙更喜歡直接把話攤開了問。

男人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睇着她,自帶一股威壓。

李佚笙迎上他的目光。

經久未見,男人好像消瘦了些,臉部的輪廓更加鋒利,褪去了少年的青澀。

烏發鳳目,眼窩微陷,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更顯冷漠寡淡。偏偏眼尾處有一點紅痣,給他又添幾分豔色。

極美的骨相。

卻讓人,不敢靠近。

似乎過了很久,但其實不過幾秒。

謝久辭終于開口。

“小孩不懂事。”

他拿出手機,繼續說:“如果後續出什麽問題,您聯系我。”

看着面前黑着屏幕的手機,李佚笙搖了搖頭,也學着他客氣道:“不麻煩您。”

話音剛落,謝久辭就順勢又把手機收了回去,朝她微微颔首:“那打擾了。”

說罷便轉身離開。

見狀,吉他手朝李佚笙憨憨一笑,再次說了聲抱歉,緊忙跟了過去。

在一旁極力隐身,當了半天透明人的季繁,一直等他走了,才拉了拉李佚笙的衣袖:“媽呀,吓死我了。”

“嗯?”

李佚笙收了視線。

季繁:“我還以為他要來找你幹架呢。”

“……”

不怪季繁瞎猜,事實上李佚笙和謝久辭兩個人在高中的時候就不太對付。

和天之驕子的謝久辭不同,李佚笙當初是靠成績,硬擠進的北辰附中。

事實上,她并不聰明,完全是靠勤奮。或者更殘忍地說,無腦的死記硬背,有時候也勉強稱得上優勢。

沒有錢買習題冊,就用手抄,寫的多了自然就記住了。

初中時,李佚笙每天一放學就會沖向書店,在那一蹲就是一晚上。

後來老板娘看不下去了,但又礙着面子,不好意思明着趕人,便叉腰站在旁邊譏諷她窮酸。

話裏話外都是說,沒見過哪個成績好的是單靠刷題的。

李佚笙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竟是一點都不在意。

她心裏憋着一股勁兒,只有自己知道。

事實也确實證明,勤能補拙不是麽?

進了高中以後,她照舊延續着這個做法。結果卻發現原來人和人之間真的有壁。

李佚笙開始迷茫,她終于不得不承認,那個老板娘說得對。

可她又……不甘心。

北辰附中高一入校,向來都是按中考成績分班排位,李佚笙和謝久辭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同桌。

所以李佚笙自然也知道他成績不差。只不過後來相處久了,心裏卻難免對自己産生懷疑。

第一次月考過後,有外班同學拿着年排大榜前來恭維,謝久辭也沒什麽态度。就算期間不少人叫他名字,他也只是愛答不理的。

直到談及入學時壓了他一頭的李佚笙時,少年才稍稍擡眼掃向他們手裏的年排大榜。

頓了下,他皺眉問道:“這次題不難吧?”

大家不明所以。

有人溜須拍馬:“不難,傻子都能做出來。”

剛從外面回來的李佚笙聞言,腳步一頓,手指微顫,不自覺攥緊了布滿紅叉的試卷。

謝久辭顯然也看到了她,自覺起身給她讓位。但李佚笙沒理,也沒有再進門。

隔天,她便和最後一排的同學換了座位,開始單方面冷戰。

然而這種情況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謝久辭也搬了過來。

“你來幹什麽?”她冷冰冰地問。

“來道歉。”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語氣有些無奈:“雖然我不知道哪裏惹到你了。”

“但是,別氣了好不好?”

“我可以幫你補習。”

後來在謝久辭的幫扶下,李佚笙開了竅,開始學會舉一反三,進步極快。

自然而然地,在高一學期末,她的成績一躍成為了年級第一。

看她終于彎了眉眼,少年挑眉逗她:“我覺得,你得感謝我這次沒來考試。”

李佚笙的聲音很冷:“跟你沒關系。”

“哦,那敢不敢比一下?”他問。

李佚笙應了。

再開學,兩個人明面上你追我趕,互不相讓。其實私底下還是本着競技精神的理念,秉持了共同進步的态度。

但在外人看來,兩個人之間就跟杠上了一樣。

特別是李佚笙,為争第一簡直不擇手段。

那次臨考前還給謝久辭帶了包過期牛奶。少年在考場上生生疼出了眼淚。

季繁是後來才和李佚笙混熟的,她也曾好奇地問過:“第一和第二真有那麽大差別嗎?”

當時李佚笙沉默了好一會兒。

“沒有,只是對我來說很重要。”

她如此說。

後來李佚笙轉學,謝久辭更是明令禁止在他面前提及這三個字。

所以,大家就更加想當然地以為,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

-

“嘶,他兩怎麽湊在一起了啊?”季繁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戳了戳李佚笙的胳膊,“你說,是不是周薇專程把人叫回來?”

李佚笙順着她的目光側身望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群非主流不良少年中間,多了一個女人。

她端坐在一臺黑色的架子鼓前,穿着抹胸束腰紅裙,露出白皙瘦弱的臂膀。

有一陣輕風揚起,裙擺随着飄搖,恰好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線。

此刻,她正淺笑着給身旁的男人遞去話筒。

謝久辭唇角勾了下,接過。

脫了身上的外套扔在旁邊空地上,那些黃毛小哥自覺為他讓了路。

謝久辭站在了最前面。

他低眉把話筒立在架子上,随後深鞠一躬。

掌聲雷鳴中他起身,接了把木吉他,松松跨在肩上,又漫不經心地撥弄了幾聲。

人群安靜下來。

指尖劃過琴弦,謝久辭嗓音清醇如酒,順着電流,不緊不慢地傳了出來。

“曾經我是不安河水”

“穿過森林誤入你心”

……

“嘿,當我找到你”

“試探你眼睛”

……

弱起漸強,卻不似剛才熱場搖滾樂那般熱烈狂放。

一個個樂符跳動。

抒情缱绻中道明了情不知起,凄美激昂裏訴說着路無從歸。

所有人都聽入了神。

直到一曲終了,萬籁俱寂。

片刻後,有人帶頭吹了一聲口哨,之後喊聲叫聲響應一湧而出。

季繁也就是随口一問,話剛出口就察覺不妥。

以李佚笙這種冷冷淡淡的性子,本來對這種八卦就沒什麽興趣,再加上主角還是謝久辭,怕是更惹她厭煩了。

她心裏懊悔,正想着怎麽岔開這個話題,那邊音響就傳出了動靜。

可能是聲音太大,期間她喊了幾次李佚笙,對方都沒有聽到。

于是,季繁索性等他唱完,這才再次開口。

“我們去吃飯吧?”季繁問。

“嗯。”

得了應允,季繁伸手挽上李佚笙的小臂,兩人安靜離開。

不遠處。

直到李佚笙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地鐵入口的盡頭處,謝久辭才淡淡移開視線。

周薇遞了瓶礦泉水過去,問:“看什麽呢?”

男人沒出聲,也沒有接的意思。

他又一次回到了話筒前,簡單說了幾句散場語後也不管衆人反應,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拎在手上,便潇灑離場。

只留下一群小弟收場善後。

“什麽毛病…今天非要來北辰大學門口路演,還搞得這麽大陣仗,結果就只唱了一首歌……”

周薇看着男人的背影嘀咕道。

-

這邊李佚笙和季繁剛出地鐵口,手機就響了起來。

李佚笙手指抵唇,向季繁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走到旁邊空地接聽。

過了一會兒才回來。

“怎麽了?”季繁問她。

“陳老師讓我去幫他拿份文件。”

“現在?”

“嗯。”

李佚笙簡單跟季繁說了一下情況。

兩人商量了會兒,決定分頭行動,李佚笙讓季繁先到飯店排隊等位,再三保證自己辦完事情就立馬過去。

陳老師電話裏說的地方,是南科大學一個教授的家,地址就在這附近不遠。

李佚笙本以為會很快搞完,卻沒想到中途會迷路,這才耽誤了點時間。

A市胡同很多,曲巷幽深,定位最是困難。

李佚笙繞了老半天才找着。

拿到文件後,她禮貌向老師道別出門,順帶在手機上跟自家導師說了一聲。

因為忙着發消息,李佚笙也沒怎麽看路,就完全順着感覺往外走。

結果左拐右拐地,再擡眼,竟是不知道又來到了個什麽地方。

李佚笙迷茫地環顧四周,兩分鐘後,終于确定自己沒有來過這裏。

她伸手把垂在脖頸間的耳機挂上,點亮屏幕,準備看看地圖。

恰好季繁的消息彈了出來,問她還要多久。

點進微信,看到之前的消息,她飛快回了句馬上。然後退出,換到導航界面輸了地址,跟着手機提示音往那邊走。

出巷子的時候,李佚笙依舊悶着頭看手機,一個沒注意,差點被路邊的石坑絆倒。

她踉踉跄跄地穩住身形,下意識地左瞅右看,試圖掩飾尴尬。

卻意外瞧見巷口牆角那邊站了個人。

男人斜倚着白牆,嘴裏叼了根煙。他淡淡垂着眼睑,神色冷漠又平靜,手裏還松松拎着那件黑色外套。

李佚笙看了看手機,仔細研究了會兒,發現他站的那個地方正好和地圖上的路線重合。

李佚笙:“……”

猶豫兩秒,李佚笙決定換條路走。

結果剛走還沒幾步,耳機裏就傳來“您已偏航,正在為您重新規劃路線”的提示音。

頻繁響起的警示吵得她耳膜發疼。

機械的女聲,不摻雜任何感情與語氣,在這個難以言說的時候,顯得冰冷又現實。

初夏微涼的夜晚,只有零散的幾顆星星點綴在墨藍色的天空,樹葉在微風中搖曳,沙沙婆娑。

路燈閃爍不定,飛蠅撲火,不顧一切地撞向唯一的光源。

時間好像重新來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

少年眼眶泛了紅,往日的淡然不覓蹤跡,雙手漸漸握緊,玫瑰刺破包裝袋紮進肉裏,他卻仿佛渾然不覺,眸中一片死寂。

而李佚笙一襲紅裙婀娜生姿,踩着高跟鞋漠不關心地從他旁邊經過。

喉結輕滾,謝久辭出聲喚她:“李佚笙。”

他克制着情緒,聲音低啞至極。

“最後一個問題。”

李佚笙停下,卻沒有回頭。

謝久辭垂了眼,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問她:“之前我們的約定,還作數嗎?”

回應他的是一道幹脆利落的關門聲。

黑雲壓城,濃霧布滿了小城的每一個角落,昏暗的燈火在狂風肆虐下被吹滅,飛蠅的遺骸随之掉落,無處安葬。

也許不會有人知道,那日後半夜的一場大雨,終是将謝久辭骨子裏的驕傲寸寸澆熄。

更不會有人知道,丢棄在垃圾箱裏的那束玫瑰在暴雨傾盆下獲得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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