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約定

約定

*

謝久辭, 你知道嗎。

生命中最美好的事，都是免費的。

晨起的陽光，午時的樹影, 晚間的微風。

朋友的信任，親人的理解, 還有……愛人的忠貞。

幸福并非久遠的傳說, 快樂總是在不經意的當下。

所以，謝久辭，我現在很快樂。

可我也想讓你快樂。

七月的清晨, 陽光和煦, 紅雲與彩霞相印, 金點斑斓又耀眼。

周圍人來人往，如老舊電影的轉場畫面，漸漸淡去。車水馬龍間, 謝久辭安靜地看着他的女孩。

李佚笙仰面朝他笑，杏眸亮得出奇。

她今早起得急, 整個人素面朝天，身上還穿着那條洗得發皺的白色棉布長裙, 栗色長發乖巧地垂在胸前。

這世界上有好多人。

可謝久辭的眼睛裏卻只看到了，李佚笙。

光陰長廊幾步響，數幀回憶無人想, 燈亮夜滅獨空蕩，醒時淚幹話未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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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很多次，謝久辭都會在深夜裏反複糾結，如果那次模拟考他少做一道大題就好了。

也許這樣她就不會走。

他就會很幸運地, 擁有他們。

可是謝久辭一直非常清楚地記着。高二下學期期末，模拟考前的幾分鐘, 進考場前，與李佚笙在走廊的拐角處狹路相逢時。

他也曾半開玩笑地打趣她：“這次別再給我塞牛奶了。難得今天心情好，要不咱兩也別比了，我讓讓你？”

聞言，李佚笙似是垂頭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麽。

走廊空曠，女孩的聲音散在風裏，謝久辭沒太聽清，只隐約聽她說了句“誰稀罕啊。”

謝久辭當然知道，這不是玩笑話。

驕傲如她，向來不願拾人牙慧。而且似乎，李佚笙只會同他較勁兒，不然他也不會編造出一個盛翊禮的名號。

盛翊禮。

李佚笙。

反過來讀，如是而已。

但這個名字，如果要謝久辭本人來解讀。那意思大概就是，“只有世界颠覆，你才會愛上我”。

但也許又其實是，“哪怕光陰逆轉，我還是會再一次地，愛上你。”

“如果願意，我會‘盛’情自薦，成為最忠誠的‘翊’衛，重‘禮’相聘，邀你一同跌入這紛擾紅塵萬丈淵。生生世世，不死不休。予我來處，給你歸宿。”

這是謝久辭，悄悄藏了整個青春的夏日伏筆。

考場如戰場，刀劍相向間，為道義而棄兵認輸的做法，是最侮辱人的。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可是謝久辭沒想到。

李佚笙會主動要求他将第一名拱手相讓。

雨幕之中，她的眼睛迷蒙，笑着和他說，如果次日的考試，他甘願做第二名，那麽就将原本的諾言提前兌現。

真說起來，李佚笙所說的承諾，還是上次謝久辭趁着重病，唬她應下的。

就因為過期牛奶的緣故，李佚笙也許是心裏有愧，那日對他可謂是有問必答。

但謝久辭一直沒告訴她的是，自己只是乳糖不耐。所以，為什麽要喝那袋牛奶？

無關其他，不過是心動犯規，将他罰出了局。

那場胃痛是謝久辭自掘墳墓，可随之而來的意外之喜又令他無比慶幸做了這個自虐的決定。

其實謝久辭當時有些懊惱。

距離他上次挑釁才僅僅過去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再見面時兩人之間就又恢複成形同陌路的相處模式。

李佚笙似乎并沒有把他說要比一比的話放在心上，她甚至不再喊他的名字。

這個認知讓謝久辭有些惱火，可随之而來卻是深深的無奈。

滿書包的書本被李佚笙倒在了桌面上。有一個黑色皮殼的本子砸到了他的手背。

謝久辭輕飄飄地垂眸掃了一眼。

李佚笙拿出牛奶給他賠罪，謝久辭腦中莫名浮現出一個畫面。

光影細碎的牆角，鄰家阿妹獻寶般地給他遞了罐旺仔，笑得見眉不見眼。

鬼使神差地，他盯着李佚笙背書的背影出了會神。

手下不自覺摩挲着牛奶的包裝袋，猶豫不過兩秒，便撕了口子，仰頭一飲而盡。

謝久辭也沒有想到情況會那麽嚴重。畢竟，自幼時那次岔子之後，他便再也沒碰過奶制品。

他不否認可恥的私心，就是想以此獲得李佚笙半分的憐憫愧疚，來與未來打個賭。

但是，她哭了。

從細碎的忍耐到嚎啕的嗚咽，李佚笙她真是，絲毫不知道收斂。

謝久辭平躺在床上，突然發覺痛感轉移了陣地，阖目裝睡的姿态就再也僞裝不下去。

他終于認命般地，忍着腹痛出聲。

“你哭得好像洞房花燭夜死了丈夫的新娘。”謝久辭笑：“但就是哭早了，我還沒死呢。”

一句逗弄李佚笙開心的玩笑話，本意就是順帶着想讓她怼回來，好分散一些注意力。

但她卻明顯地愣住。

哭聲戛然而止。謝久辭擡眼，就看見她面容泛紅，比腫起的眼眶更甚。

“呸呸呸，不許說死，誰家好人把這個字挂在嘴邊！”李佚笙的聲音慌亂，她的眼窩淺，情緒一激動，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你死了，我怎麽辦……”

痛感散了點，謝久辭唇角的弧度還沒有扯開，就聽她接着說了句。

“以後誰還能幫我借筆記啊。”

“……”謝久辭被氣樂了：“你能不能有點良心。”

“我很有良心啊。”李佚笙不滿道：“我可是聽見消息就過來找你道歉了，這還是我人生第一次翹了考試。”

謝久辭忽地偏頭瞧她：“考試比我重要？”

李佚笙擡手抹掉眼淚，眨了眨眼：“沒有。”

默了會兒，她又小聲補了句：“但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嗯？”

“我家裏條件不好，所有的夢想都要靠自己努力。”李佚笙腦袋低下去，輕聲道：“和你們是不一樣的，沒有人能幫我，這條路上我只能自渡。”

“也許你覺得考試這件事情無趣又乏味，可對我而言，卻是對我的一種肯定與認可。我喜歡并享受着這種滿足感，也正是因為一次次白紙黑字落在實處的成績數字。才讓我內心有所期盼，妄想前方不再黑暗。”

“你可能不理解這種感覺吧，人和人之間總是沒法共享情緒，或許你覺得我說得幼稚……”

“不會。”謝久辭似是不願意再聽她自怨自矣，語氣肯定：“我這個人呢，你也知道，平日裏太矯情的話說不出來，但現在氣氛到這兒了，可能是與你攀比慣了，就想借機賣弄一下文采，可如果沒有觀衆，倒也覺得無趣。”

他頓了下，繼續問：“所以你能不能先擡頭，看着我。”

北辰附中的醫務室，應該是剛剛經歷過一次清掃，空氣中到處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陽光明媚的午後，知了在窗外一刻不停地叫着夏天。

少年的聲音溫柔又清潤，如有魔力，不緊不慢地撩撥着李佚笙腦海中緊繃的弦，她不受控地緩緩照做。

擡眼就栽進了那雙漆黑眼瞳。

謝久辭在笑，連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風情萬種。

“李佚笙。”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和你說。”

“你的眼睛很美，你笑起來很好看。”

“好看到，讓我無數次想，借你的眼睛，去看一看晚上的月亮。”

那一瞬間，李佚笙望見謝久辭眼尾的紅痣，突覺被他眸中的星光穿透了心髒。

他給手槍上膛，因愛宣判無罪。

“所以，你願意，和我，去同一所大學嗎？”謝久辭說得慢，一字一頓誓要讓她聽個明白：“北辰大學，就像你夢想的那樣，和我一起。”

本來一切都挺正常。

直到聽見最後一句話，李佚笙眼神突變，又急又惱：“謝久辭你混蛋！你偷看我日記！”

“我們講點道理好不好？今早是你自己着急忙慌地把它摔在了我眼皮底下。”見她臉色不悅，謝久辭又趕緊認慫：“行，算我混蛋。”

“那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願意嗎？”

可是那天，謝久辭并沒有得到想要答案。

大概是因為日記這件事，李佚笙偏要同他作對，故意說着她得考慮，用“害怕考不上”的理由搪塞過去。

一直等到模拟考放榜，李佚笙才算徹底做出了回應。

“我願意。只要你這次讓我當第一名。”她說。

默認的原則很輕易地就被打破，既然李佚笙想，謝久辭就讓她贏。

所以第二天的正式考試，謝久辭也學着她前日那般，提前交卷。只不過，提前得有些過分。

然後，他去了手機店。

也是後來，謝久辭才明白，原來李佚笙的那句話是在委婉地回絕。

因為她壓根沒有去參加正式考試，而他，只會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所以沒有如果。

于是也就沒有結果。

謝久辭還隐約記得，曾聽季繁問李佚笙第一名重要嗎？

那個時候，她怎麽說來着。

哦，對了。

她說，對她而言，很重要。

謝久辭實在是想不明白，她怎麽舍得把這個重要的東西丢掉呢。

他也不明白。

為什麽她還要替自己做出決定，來等價交換。

把他最重要的，人。

也帶走了。

思緒翻飛間，太陽更豔了些。

遠光從李佚笙的背後照來。

回到當下這一瞬間，謝久辭突然想說，原來世間萬物，不過爾爾。

他沒再說話，靜待着她的下文。

可能是謝久辭的目光太灼熱。

這讓李佚笙有些不好意思再把自己的歪理說給他聽，索性也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陣，李佚笙聽到謝久辭驀地笑了聲，語調閑散問她：“比如？”

“……”

李佚笙磨蹭了會兒，伸手指向游樂場通道處的幾個長椅，試探性地說：“我們可以一起去曬曬太陽？”

謝久辭的笑意僵在臉上。

“就這？”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說成年人的快樂？”

“不然呢。”李佚笙擡眼看他，神色莫名：“好不容易的假期，天氣這麽好，沒有工作，光明正大地躺平擺爛不快樂嗎？”

“……”

李佚笙：“那你以為是什麽？”

似是想到了什麽，她學着他的架勢，拖長音調“哦”了一聲，道：“想什麽呢！我可是個純潔的好孩子，咱們都是正經人，我可不能帶你去幹違法亂紀的事情。”

“……”

說到這兒，李佚笙不免又想起了他的身體情況，單純只是本着職業習慣提醒他。

“而且那個欲望方面，你還是多收斂一點吧。上次就感覺你腎……”

你腎陽虛弱。

這句話是李佚笙非常客觀的評斷。據他之前的描述，大夏天裏感覺忽冷忽熱又不見發汗，多半應該是這個問題。

李佚笙想勸他去做個全面檢查，免得以後落下病根。結果話還沒說完，就冷不丁地被面前的當事人打斷。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李佚笙跟他解釋：“病情的發展也需要時間，哪有人立馬就能知道。所以我正想和你說，有空去醫院挂個號檢查一下啊。”

謝久辭：“倒也不用這麽麻煩。”

“？”

李佚笙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聽見謝久辭幽幽來了一句。

“好不好的，你親自試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