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選擇

選擇

*

周家, 很陌生的一個詞語。

久違的記憶再次湧上腦海,李佚笙惶恐不安,連帶着眼神也開始閃躲。

其實在她看來, 現在的一切就剛剛好。

沒有必要再去打破如此和諧的平衡。周家她得認,可李家, 她也不能不管。

如果說, 贍養父母是孝道難違。那麽,扶養幼弟就是天意使然,所以綜合來看, 最好的兩全之法就是維持現狀。

而且照周左然目前所描述的看來, 如今周薇好不容易才拼命爬到了想要的位置, 腳跟尚且還沒有站穩。

如果她在此時貿然出現,勢必會打破某些約定俗稱的規定。

盡管,她也并沒有抱有任何的目的性。

姓氏只是簡單的名稱代號, 虛頭名號,李佚笙向來不在意。

她做事, 只求問心無愧。

于是,李佚笙拒絕了周左然的邀請。

歉意地、禮貌地、以及真誠地。

“我可能, 暫時還不想改名。”李佚笙勾了勾嘴角,放下茶杯,鄭重其事地說:“等之後有時間了, 還得麻煩你,帶我去拜訪一下我們的父母。你放心,到時候該盡的義務我都會盡。只不過,我現在手裏還有另外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李家父母生前待我很好, 他們于我有養育的恩情。二老福薄,留下患病的獨子, 也曾在臨終前苦苦叮囑,不求撫育,但願幫襯。因而無論公私,我都必須去還這筆人情債。簡而言之,李家的弟弟,我不得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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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幼時走丢的這件事本身,我倒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也不用打斷我,等我問完一起回答就好。”李佚笙說,“其實前段時間我隐約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發燒前的記憶。”

“第一個問題是,我的真實生日到底是什麽時候?”頓了下,李佚笙試探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測:“第二個問題,你說父母的生意遭受重創,是否和張家相關?”

在此之前,周左然幾次三番地欲言又止,卻奈何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插話,只好讪讪閉上了嘴巴。

當下聽她問及張家倒是驚奇,他摁下心中酸楚,擡眼看她,問道:“姐姐怎麽知道?”

李佚笙原則性很強,拉回話題:“你先回答第一個。”

周左然思索了下:“九七年的八月七日。”

“農歷呢?”

“七月初五。”

李佚笙沒再說話。

眼神變得飄忽不定。

沉悶氣氛中,只有周左然兀自地往下接話。

“張家的手段确實惡劣,”他沉下臉,冷聲道:“當年就是由于他們在暗地裏擺了爸媽一道,才導致我們家道中落。”

李佚笙擡眼對上他的目光,索性将意思點得更明白一點。

"或許用'家破人亡'這個詞語更貼切些。"

“姐,你的意思是——”

說到這兒,周左然瞳孔驟縮,後半句話就這麽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怪不到爸媽傾盡所有找了這麽多年,都未曾獲得關于姐姐一絲一毫的消息。

從始至終,尋親的整件事情,就像是一場精心織造的騙局。仿佛有道無形的魔掌将他們推入了無盡的循壞。每每就在他們以為快要看到希望時,線索總是會被莫名其妙地掐斷在原地。

那種無力感,會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一滴地腐蝕血肉、侵進骨髓,讓人嘗盡分離之痛。

這便是張家的鐵血手段。在根本上擊垮人心,從而阻斷所有東山再起的隐患。

周左然清晰地感覺到骨子裏有暴虐在蠢蠢欲動,可他就是懶得去管,甚至存了心想要放縱。

他手下用力捏緊茶杯,一字一頓地咬牙道:“張家,萬死難平。”

“其實你不用如此氣憤,”李佚笙盯着他眸中的翻滾墨色,不經意地将手擡起,而後搭上少年的腕骨,輕拍安撫道:“他們雖設計拐走我數載,半路卻似乎良心發現,助我求學,予我衣食,教育生活,無微不至。”

她垂眼,長睫輕顫,聲線細細地評判:“也算,恩仇相抵。”

“姐,善良過頭可不是什麽好事。”

周左然氣極敗壞地冷哼一聲,語氣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小時候跟我搶玩具的本事哪去了?怎麽,生性睚眦必報的周右安,終究還是被養成了寡斷柔腸的性子。你說恩仇相抵?那我問你,爸媽受的思念之苦怎麽算?”

“周左然,”李佚笙情緒被他激起,聲音焦急地辯駁:“我并非要為張家開脫,只是如今,多少年過去了?張家家主已經倒勢,去世前也全盤接受了應得的制裁。你說萬死難平,但人已經死了,你還能怎麽樣,拉出來鞭屍嗎?!”

“世間萬般,因果循環,難道在你看來,以暴制暴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嗎?”

“你!”

周左然被她怼得無話可說。

“天理昭彰,法網難逃,正義也許會遲到,但從來不曾缺席。”李佚笙平複好呼吸,收手回來:“我與張、李兩家的事情到此為止。恩怨糾葛不過是上一輩人之間的爛賬。平輩之中,不論是李言沐,還是張天譯,可都不曾虧欠于我半分。”

“至于周家——”

周左然眼眶泛紅,死死地盯着她,握住茶杯的手指節發白,臂上青筋浮現。

“等解決完手頭的事以後,我自然會回家認祖歸宗。”李佚笙提起帆布包,往肩上拎了下,站起身,心平氣和地說:“可在此之前,能不能煩請你幫我保密?”

“你的意思是,血溶于水的親情終究是不敵朝夕相處的感情嗎?你自願為了兩個原本并不相幹的人抛棄自己本應成為的角色?”

周左然壓着嗓子,血絲布滿了眼眸,卻硬是忍住,沒掉下一滴眼淚:“周右安,我都不知道該誇你心善還是心狠。”

李佚笙執着道:“請務必你幫我保密!”

她緩緩向下彎腰,準備用最誠意的行動表達自己的态度和決心。

“你這是幹什麽!”

察覺到她的意圖,周左然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幅度又大又急,連帶着椅子都在地上劃出了一道不小的刺鳴聲。

少年伸臂,眼疾手快地阻止住她。再開口,淚水就繃不住地順着冷峻的面容砸落:“你又何必如此入戲。”

“你只念着那個李家的弟弟,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他聲音嘶啞,手足無措地擦掉眼淚,哽咽道:“我,我和爸媽,我們,真的很想你。”

李佚笙張了張口,半晌也沒再能吐出一個字。

骨肉親情并非不能觸及她的內心深處。

但肩上的擔子卻重得令她寝食難安。

劇本殺裏的林星落告訴她要先己後人,可她從來不愛自己。

謝久辭教她太晚了。

既定的觀念就像一道劃破的創口,輕而易舉就讓“病毒”絲絲縷縷地滲透進皮膚,融進血液與心髒,與呼吸同存,與生命共生。

萬般皆是命。

她逃不掉,也掙不脫。

選誰都是錯。

不選更是錯上加錯。

李佚笙閉了閉眼,想要将溢出的濕意憋回去。

可惜,徒勞無功。

冰涼的眼淚就這麽滾了下去,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周左然瘡痂半掀的手背。驚得他顧不上去管自己手上暈開的血珠,只慌忙扯過一旁的紙巾,手臂顫抖着想要幫面前的人拭淚:“對不起,姐,我剛才不應該沒大沒小地跟你頂嘴。”

“我、我、我答應你好不好?你不哭了,好不好?都聽你的,好不好?”

他連說三遍“好不好”,可李佚笙還是沒有接話,仿若變成了一個破碎的洋娃娃,安安靜靜地只知道流淚。

遽然間,腦中畫面一閃而過,周左然苦笑着回憶起與自家表哥的對話。

“如果你姐就是愛他,愛到掉眼淚呢?”

“那他就不配被愛。”

在年少的周左然心中,愛是會笑着的。

這是他一度信奉的真理。

然而就在這一刻。

周左然發現,他的信仰破碎了。

他似乎在李佚笙流不盡的淚水裏,感受到了泛濫無底的愛意。

那種感覺磨滅不掉,又消散不退。燙得讓他想棄車保帥,心甘情願地将誓詞宣判:“願意終生成為姐姐最忠實的奴隸”。

周左然很無奈,當下的發展明顯脫離了掌控。

或許,他本不該如此急切地強迫她非要做出一個利落的選擇。

他的姐姐。

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重感情。

命運的玩笑,時常捉弄人心。

其實早在幾個月前,趙嫣就曾告訴過他事有端倪,但他當時只是潦草一聽。

周左然不知道,也無從考證。

若是那時就留心相認,是否現在的結局便可以皆大歡喜。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亂。

可能夠确定的一點是,世間緣定緣滅不過彈指一瞬,唯有血骨親情乃是終生相伴。

想通這一點,周左然突然覺得沒必要再去和其他人吃醋計較。

姐姐永遠都是他的,遲早都會是。

不管,她是周右安。

亦或者,李佚笙。

于是,周左然長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姐,我真的答應你了。”

直到聽見他肯定的答複,李佚笙才緩慢睜眼看向他,眸底的情緒複雜難辨。

“但是我得提醒你一點,”周左然托着紙巾,一點一點地将她的眼淚抹淨,道:“你一日不回周家,你和謝久辭的戀情就見不得光。”

“因為關于兒媳的人選,謝家伯父自始至終,都只認定周家的女兒。”

-

等李佚笙到家時,已經快要十點了。

開鎖進門前,她特意用餘光往對門處的鞋架上掃了眼,沒感覺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李佚笙換好拖鞋進屋,提着塑料袋一路走到廚房。她轉身開了燈,昏黃的光影便在頃刻間籠罩下來,直壓得她寸寸佝身。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李佚笙低着眼,單手撐扶在案板上,空了另一只出來探進包裏,摸索出手機點亮屏幕。

是謝久辭的消息:【開門。】

“?”

李佚笙懵了一瞬:【你在哪?】

謝久辭态度看起來很不爽:【家門口。】

李佚笙:【噢,你忘帶鑰匙了?】

一分鐘後。

謝久辭連發了兩條語音過來。

李佚笙點開第一條。

冷冰冰的語氣沖破電流傳了出來,蕩在空中四周:“李佚笙。”

只有三個字。

李佚笙心裏一驚,懷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磨磨唧唧地點開了下面一條。

“我說的,是我們的,家。”

男人似乎笑了起來,連聲音裏都透着愉悅,上揚的尾調帶了鈎子,像小貓鋒利又柔軟的肉爪,輕輕摁在某人心上,然後,不淺不深地,撓了,那麽一下。

李佚笙忽然覺得很滿足,仿若破碎不堪的心髒又一次被人填補修好。

她彎唇,柔聲用語音回了一個“好”字,而後随手扔掉肩上的背包,迅速小跑向門口。

門打開的瞬間,謝久辭就出現在了李佚笙的眼前。

他身上還是穿着那件純黑暗金紋的真絲睡衣,領口處依然同往常一樣,要遮不遮地欲蓋彌彰。此時手中正扯着脖頸處的白毛巾往上,随意擦抹着挂在發梢上的水珠。

見到李佚笙時。

謝久辭也沒有什麽過多的反應,只是懶懶挑了下眉:“你還記得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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