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哪怕
哪怕
彼時的地牢外。
不過短短幾日,硯槿安已經不知疲倦地來了數十次大理寺,央求李石讓他見伍寒喬。
卻都只得到一句“你放棄吧,聖上說了,沒她的旨意,誰都不能見伍寒喬。”
李石說完這句後,硯槿安一言不發地回去了,可是第二日他又來了,不僅來了,還抱着一個極大的包裹。
他抱着走得很費力,看樣子是裝了很沉的東西。
直到硯槿安将包裹塞給李石打開來,他才終于知道裏面很沉的東西是什麽,是白花花的銀錠。
“李大人,這是下官這些年攢的所有積蓄,我只要見伍少卿一會兒就好,我很快就出來,決不連累你。”
硯槿安說得懇切和赤誠,都快讓李石産生了眼前的人并不是在賄賂他的錯覺。
下一瞬,李石頭疼地嘆了口氣,縱使知道硯槿安沒有惡意,只是慌不擇路了。可是他這樣旁若無人地塞銀子給他還是讓他有些無語凝噎。
他無奈地将裝包裹的銀子重新整理好退還給硯槿安,苦口婆心道:“不是我不想幫你,是聖上的旨意已下,我不能抗旨啊。”
說罷他起身,将硯槿安送到門口,臨關門前,他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硯學士,聽我一句勸,這時候風頭太大了,你今日這般行為我只當不知,你切莫跑到有心之人那裏做這同樣的事,一個不小心,你也會被...”
剩下的話李石沒有再言明,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無比明确了,他想身為官場中人,硯槿安不至于連這點意思都聽不明白。
事實上,李石的确高估了硯槿安在心急如焚下還會有理智這點,因為隔日李石的屬下來報,硯槿安帶着銀錠找上了他們看守地牢的幾個衙役。
幸好因為聖上的命令,李石加派的人手都是自己信得過的,不然這硯槿安還不知會給他惹出什麽麻煩。
為了杜絕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李石找上了硯槿安,這次沒說什麽聖上的旨意的借口,而是明确地告訴了硯槿安做兩件事有可能見到伍寒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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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兩件事,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他須得自己承擔。
硯槿安不怕代價,他不假思索地便要知曉方法,李石見他執念如此之深,便成全了他。
這之後,硯槿安先回了硯府,他跪在硯安之的書房,任由父親的随手的書冊砸在臉上。
“你說什麽?你回來找我就只是為了一個女人?”硯安之聽到硯槿安提到那個名字時,便已怒火中燒。
他猜得沒錯,那個女人遲早害了他辛辛苦苦經營的硯家。
“父親,她不是別人,您明知道她是小憂,九年前被你趕走的小憂。”硯槿安紅着眼眶,言語間帶着經年不散的埋怨。
若非當年父親趕走伍寒喬,今日他們或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他知道伍寒喬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他只是想同她見一面,她一個人在麽陰冷潮濕的地牢,裏面還關着一堆窮兇極惡的人,如何讓他安心就這麽等着呢。
這都連着等了幾日了,什麽消息也沒有,他實在坐不住。
一聽硯槿安這話,硯安之當即明白過來,這是還在怨他呢。
“怎麽?還在怪我?怪我當年為了救你而趕走她?你知不知道,她若繼續留在你的私宅,你會被以同樣的罪名論處!”
說到一半,硯安之的怒氣直接爆發出來,後半句吼出來的聲音,直接吓得院子裏候着的管家心頭一驚,趕忙确認周遭有無旁人。
“那也比留她一個人的好!她當時才十歲,外頭還下着大雪,您怎麽這般狠心,即便後來出手幫忙了,可是也彌補不了不是嗎?”
硯槿安聽完硯安之的話也不自覺地變得氣惱,若非當時聽了李述的解釋,他連跪在此處都會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此刻硯安之已經被他惱得雙眼猩紅,他咬牙,聲音克制着壓得極低,聽着卻寒氣逼人,“怎麽?所以今日,你要用同樣的方式來救她是嗎?不惜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也要不死不休是嗎?”
聞言硯槿安打了個寒噤,他知道這是父親盛怒的前兆。
“不是救她,我只是想見她一面,一面就好。”硯槿安謹慎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利用你,小時候你就因為她大病一場,甚至上次你剛見到她,她就害你險些喪命!”硯安之一副恨鐵不成鋼地道。
說這一句話時的他,比起之前的憤怒,多了幾分對自己兒子的疼惜。
聽罷硯槿安低垂着頭,用從未有過的堅毅語氣道:“就算被利用我也心甘情願,上次,是我自己沖到她面前的,不是她害得,是我還她的。”
“你...”硯安之手指顫着指向硯槿安,原本想說的話被堵在胸口,讓他覺得憋悶得慌。
少頃,他收回手,似妥協般開口:“見了之後呢?你又想做什麽?帶着她從那大獄再逃一次?”
“不...只是确認她的情況就好。”
言畢,硯槿安小心翼翼地抿唇望向硯安之,觀察着他的神情。
硯安之還是之前那副惱恨的模樣,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糾結。
父親這是,在猶豫要不要幫他了?
硯槿安有些僥幸地想。
良久,硯安之再度開口,“若你能保證真的只是見一面,且此後不會再提出這般任性的要求,我便幫你一次。”
聽到父親這樣的話,硯槿安便知道此事成了,眼下他急于去見伍寒喬,不管什麽條件都不會遲疑半分答應。
“我答應您。”
由于硯槿安回答得太過不假思索,使得硯安之将信将疑地審視了他片刻。
然瞧見他眼裏毫不掩飾的真誠時,懷疑也就就此作罷了。
硯安之的辦事效率很快,硯槿安幾日都疏通無能的關系,他一日便處理好了。
第二日硯槿安在自己的宅邸迎來了管家帶來的通知和囑咐,然後管家交給他一塊令牌——可以進入關押伍寒喬地牢的通行證。
他都來不及收拾自己,匆匆穿上幹淨一些的常服便去了大理寺。
手裏拿着令牌的他,果然一路暢通無阻,就連看守地牢的衙役嘴裏那句‘你怎麽又來了’也被堵回喉嚨,生生咽了回去。
但其實站在衙役跟前的一剎那,硯槿安心裏是毫無底氣的,只是他僞裝得很好,面上展露的唯有若無其事的神色。
經過幾番折騰,硯槿安終于來到伍寒喬面前,隔着牢門的栅欄,見到了心心念念一段時日的人,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冷靜和了然。
他不知道,在他來的前一晚,伍寒喬見過沈鶴文,而沈鶴文将她之前的運籌帷幄扼殺在了搖籃中。
箭已磨得鋒利、點上火把蓄勢待發,可它搭上的卻是把無弦之弓。
此時的伍寒喬呆坐在雜亂的稻草上,眼底盡是疲憊與焦慮。連硯槿安站在她面前也毫無察覺。
直到聽到那令人心安的呼喚,似乎才從思緒的幽深淵谷中走出。
“小憂~”硯槿安雙手抓着牢門的栅欄,試圖盡力靠她近些。
聽到聲音的伍寒喬擡眸,失神的目光得以聚焦,她望着硯槿安的臉怔愣片刻,随後迫切地靠近過來挨着他。
“硯槿安,硯槿安,”她像是在确定什麽,不安地連着喊了兩次他的名字。
“是我,我在的。”他耐心地一一回應。
眼前的伍寒喬與那日同他自信滿滿說一切都是計劃的模樣截然不同,讓他只覺心疼不已,恨不得拆了這牢房帶她遠走。
“你怎麽進來的?”伍寒喬眼底的茫然轉為詫異。
按理說,聖上既已下達了任何人不得見她的旨意,以他的身份根本進不來。
“我托我父親幫忙了...”他有意說得小聲,卻還是一字不落被她聽了去。
如此,那硯安之怕是更加坐實了她利用他硯家的想法。
不過也不重要了,這個時候的她,該試探的也試探了,至于那老東西怎麽想,她無心也無暇去顧及了。
“你怎麽樣?”硯槿安擔憂地問,表面的狼狽他看得見,可她心裏的情況,他一點也看不穿。
只知道她的神情沒了往日的自得和輕松。
“我...”剛說完一個字,伍寒喬便突然冷笑起來,笑聲裏是掩飾不住的凄涼。
“我很好啊,我怎麽會不好。”
她紅着眼眶,眼底盈着淚水。就那樣直愣愣地對上他的視線,灼灼如火般将他心徑直燙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猝不及防的委屈模樣,像極了九年前他找到她的那一霎。
嘴裏說的話與臉上的露出的情緒大相徑庭,讓他感受到迄今為止最深的一次無力感。
九年前的槿安哥哥救不了伍憂,九年後的硯槿安救不了伍寒喬。
他們好像走進了一個無限循環的死局,不論時過境遷多久,她還是被同一個困境套住,而他還是被同樣的無能絆住。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小心地、溫柔地替她拭去不成形的眼淚,苦澀沿着指尖蜿蜒進他心裏。
令人窒息。
“對不起,我是不是...又來晚了?”他哽咽開口,眼淚砸在地上,愧疚無用,連這地牢的門鎖都打不開。
他多想穿過這栅欄的不僅只是一雙手,而是他自己。
哪怕是被囚禁在這裏也好,至少可以在她無助的時候抱抱她。
饒是這單薄的懷抱,能夠替她擋一擋這陰暗地牢的寒冷也好。
哪怕只是哪怕,也好過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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