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楚召淮對不用花銀子的東西很感興趣。

三枚銅錢, 夠他在平安坊橫掃一晚。

馬車緩緩駛向平安坊,楚召淮心不在焉抛着三枚銅錢,叮當作響, 心想着等會要大殺四方。

無意中擡頭, 就見對面的暗衛好像一直在盯着他。

馬車的安靜彌漫着一絲尴尬,楚召淮只好找話題:“你對平安坊可熟悉?”

“嗯,王妃想買什麽。”

楚召淮倒沒什麽特別想要的, 純屬想出去透透氣, 外加見世面。

“有什麽建議嗎?”

暗衛思忖半晌, 道:“平安坊四方街的兵刃削鐵如泥, 大刀、長弓、戟、劍、匕首, 在整個京城屬上乘。”

楚召淮:“……”

這些玩意兒他用得上嗎?

楚召淮幹巴巴道:“還有嗎?”

暗衛又道:“西街獨上閣的珠寶,金器玉器皆有;浮蘊布莊繡工無雙,一匹價百金;北邊第二條街獨屬西域物品交易, 物件珍奇罕見。”

楚召淮:“……”

在王府做暗衛俸祿竟然如此多嗎,怎麽建議的東西一個比一個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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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淮咳了聲:“這種店我都不愛逛, 沒什麽興趣——還有嗎?”

暗衛沉默。

似乎詞窮了。

楚召淮體貼地趕緊說:“那我們到時候邊逛邊看吧。”

“嗯。”

楚召淮出行, 趙伯怕他冷着, 馬車上準備炭盆和小火爐,溫着熱奶茶,他吸溜着喝了半杯,注視對面的暗衛,好奇地問:“你熱嗎?”

暗衛擡眼看他:“什麽?”

“你脖子都出汗了。”楚召淮指了指自己脖頸。

嚴寒冬日, 這人穿着暗衛的素色黑衣, 瞧着也就兩三層根本不驅寒, 大概在外凍習慣了,一進溫暖馬車一直不适應地流虛汗。

暗衛淡淡道:“無礙。”

楚召淮同情看着他, 也不覺得暗衛像話本裏那般神秘俊偉了。

此人一瞧便武藝高強,肯定自幼練功吃了不少苦,更何況跟着姬恂那個陰晴不定的主子,冬日連件厚衣裳都不讓穿,可憐死了。

姬恂的毒三個月估摸着能清個七七八八,等王爺體溫如常後,應該不會再病态地逼迫屬下陪他一起挨凍穿單衣。

楚召淮憐憫不已,倒了杯茶遞過去:“等會到了平安坊後你就在馬車候着吧,別出去挨凍了。”

暗衛接過茶動作一頓,面具下的眸光定定注視楚召淮,突然道:“王妃是想說王爺心狠手辣,逼迫屬下穿單衣?”

楚召淮臉色一變,沉聲道:“住口,這話是能說的嗎?”

暗衛垂眸,借着昏暗遮掩似乎無聲笑了笑。

還沒等笑完,就聽楚召淮朝他挨過來,壓低聲音問:“外面駕車的八成是王爺的人,你說他壞話若是被禀報上去,小命不保。”

暗衛:“……”

暗衛唇角繃緊,視線都涼飕飕的。

楚召淮警惕地瞧着外面駕車車夫的影子,這麽會功夫,馬車搖搖晃晃已到了平安坊,外面人聲鼎沸,嘈雜不已。

正是說壞話的好時候。

楚召淮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悄悄湊過來竊竊私語:“……咳,當真是王爺逼的嗎?”

暗衛垂眼看他半天:“王妃也是這般想的?”

“胡亂一想。”楚召淮還惦記此人“疑似狗腿子”,回答很是模棱兩可,“沒有真憑實據,說出口可是造謠嗷。”

暗衛似乎氣笑了,語調淡淡道:“的确如王妃心中‘胡亂一想’,屬下冬日穿單衣正是王爺心中扭曲,見不得別人穿暖吃熱,特意下的命令。”

楚召淮:“嘶——”

姬恂果然很病态。

這時,車夫在外面說了句:“王妃……”

楚召淮趕緊大聲道:“我們在說王爺英明神武雄才蓋世八面威風呢!”

暗衛涼涼看他。

“啊?”車夫說,“屬下是說平安坊到了。”

楚召淮:“哦哦哦。”

楚召淮将小手爐揣懷裏半彎着腰起身,還不忘吓唬暗衛:“方才那些話千萬別讓其他人知曉,否則王爺一鸠首杖就把你捅穿成串烤着吃。”

暗衛:“……”

楚召淮踩着馬凳下了馬車,舉目四望一片從未見識過的繁華。

平安坊算是京城人數衆多且最熱鬧的四大坊市之首,又逢太子生辰與民同樂,剛下車便是一整條街的張燈結彩人潮湧動。

在臨安從未見過這種大場面。

楚召淮眼瞳倒映璀璨的燈籠火光,還未融入這片熙熙融融的燈火卻先歡喜起來。

車夫要将馬車停去其他空曠之處。

楚召淮不想旁人等他,哪怕知曉是趙伯特意安排的人也總有種愧疚感,朝他道:“您先回府吧,我晚些自己回去。”

車夫吓了一跳:“不可啊,這若是被王爺知道……”

楚召淮疑惑道:“王爺日理萬機,哪會管我怎麽回府這種小事?沒事的,回去吧。”

說罷,轉身高高興興溜去人群中。

車夫急得團團轉,那身着黑衣的暗衛不知何時下來的,淡淡道:“在這兒候着。”

聽到熟悉的聲音,車夫倏地一愣,愕然道:“王爺?”

暗衛……王爺将特意穿上的披風解下來随手一扔,漠然掃了一眼已活蹦亂跳融入人群的楚召淮。

若非心血來潮跟來,他竟不知曉楚召淮是這樣想自己的。

“胡亂一想”就想到王爺心理扭曲苛待屬下;手下人說錯一句話就要被他殘忍無情地捅死,還烤着吃。

謊話張嘴就來,之前他怎麽沒見王妃有這種本事?

有本事的王妃正蹲在一處賣小魚的攤位邊,捏着三枚銅錢颠了兩下,随意往承盤中一扔。

叮當脆響,三枚同花。

攤主看少年一身非富即貴,笑着奉承道:“小公子手氣真好,要再來兩局嗎?”

楚召淮搖頭,笑吟吟地将盛着小魚的竹筒接過來。

王府有池塘,回去問問趙伯能不能給他單獨挖個小坑養這條小錦鯉。

楚召淮正想着,身側悄無聲息出現個黑影,連頭頂燭火都遮擋住,低沉的聲音慢悠悠飄來:“王妃既然喜歡這魚,為何不多撲幾局?”

楚召淮吓了一跳,沒好氣道:“你怎麽跟來了?”

姬恂戴着面具垂眸看他,似笑非笑道:“屬下來保護王妃。”

楚召淮瞥他。

這人來人往的,太平盛世天子腳下,哪需要護衛?

但基于此人對王爺不滿,八成不像殷重山那樣事事禀報給姬恂,楚召淮也沒趕人,很自來熟地将竹筒遞給他。

“不用你護衛,幫我拿着吧。”

身為“暗衛”,自然要事事替主人分擔。

姬恂也不生氣,直接伸手接過。

平安坊所有開放關撲的店肆都會在酒旗上寫上「關撲」二字,楚召淮興致勃勃一路掃過去,看到沒碰過的便捏着小銅錢上去撲。

姬恂好像做暗衛上了瘾,默默跟在他身後,看着楚召淮上蹿下跳,眸光微動。

……楚召淮這副模樣,是在他面前從未有過的鮮活和放肆。

太罕見了。

楚召淮還沒過瘾,喜滋滋地在那等糖畫。

他賭術無雙,就連姬恂都做不到像他如此精絕的把控水平。

從古至今,有不少這種運氣極佳的人,他們往往會仗着精湛的賭術一直沉淪,永不知足,直到最後傾家蕩産,下場悲涼。

楚召淮卻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想要木雕便上去撲到便停,哪怕攤位有他更喜歡的東西也只會眼巴巴看着,絕不貪婪地博第二局。

姬恂向來貪婪有野心,永不知曉“知足知止”如何寫。

想為寧王報仇,那便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不想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索性直接奪過刀,做那尊貴無極的第一人。

姬恂想象不出楚召淮是如何養成這副知足常樂不為外物所惑的性子,若是旁人他可能會覺得這是懦弱。

如今卻欣賞楚召淮的“過分知足”。

楚召淮捏着小棍溜達回來,愛不釋手瞧着上面龍飛鳳舞的糖畫:“這兒好熱鬧,是不是滿京城的人都來平安坊了?”

“不是。”姬恂垂眼看他,溫聲道,“這不算熱鬧,過幾日上元節人會更多,還有花燈看。”

“唔……咳。”楚召淮勉強咽回脫口而出的“哇!”,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還不錯,到時喊世子來玩。”

姬恂手中拎着楚召淮方才撲來的一堆雜物,聞言手一頓,淡淡道,“上元節世子要回國子監上學,怕是沒時間。”

楚召淮“啊”了聲:“那我和淩暗衛來。”

姬恂點頭:“倒是可以,畢竟淩暗衛忠厚老實,定會為了王妃違抗心狠手辣的王爺命令,從外地趕回來陪王妃看花燈。”

楚召淮:“……”

這話怎麽那麽有姬恂的風格?

聽得耳朵噎得慌。

楚召淮又想了想,細數能陪他出來的人:“那趙伯?侍女歡兒?門房?周患?殷重山?”

姬恂:“……”

周患殷重山到底哪裏得罪了楚召淮,竟然排到門房後邊兒?

“我記起來了。”楚召淮咬了口糖畫,眼眸發光道,“我可以去尋我舅舅,他定會陪我出來的。”

姬恂:“……”

楚召淮安排好,餘光一瞥,掃到一旁有個店肆門口擺着一座精致華麗的玩意兒。

像是擺件,但上方密密麻麻鑲着金箔,最當中有一圈玉石點綴鑲嵌,三根鐵棍滴滴答答轉着圈。

楚召淮從未見過這種東西,雖然店肆門口沒挂「關撲」酒旗,但他還是好奇地往前湊。

手中糖人礙事,他随意往後一遞:“幫我拿着。”

可左等右等沒見等人手中東西被接去,楚召淮疑惑回頭。

暗衛柱子似的杵在那,眸光漠然,脾氣倒是挺大,語調頗有姬恂風格的嗆人:“王妃恕罪,屬下回去就努力多長一雙手。”

楚召淮:“……”

這是受主子影響嗎,怎麽說話風格這般類似。

若不是知道以王爺的身份和性格不會冒充暗衛,他都要懷疑此人面具下的那張臉是姬恂了。

楚召淮 “哦”了聲,只好蹲在那乖乖地邊啃糖畫邊看。

反正他也買不起,就飽一飽眼福。

平安坊大得很,楚召淮溜達好久也才逛了兩條街,眼看着天色越來越晚,只好依依不舍地起身,準備回府。

長街人少了一大半,但仍是熱鬧。

街上幾個孩子一邊吃着糖人一邊笑嘻嘻地打鬧,咯咯笑着清脆悅耳。

楚召淮吃着糖畫走過去,看着那鼓成小鳥模樣的糖人,也想琢磨着要不撲一個吃一吃。

還沒想到,視線便落在不遠處的角落。

一個穿着髒兮兮衣裳的孩子坐在角落的石頭上,眼巴巴注視着那群孩子手裏的糖人。

楚召淮腳步緩緩頓住。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腳尖一轉走了過去,斂着衣袍蹲在那孩子身邊,眯着眼睛笑道:“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呀?”

孩子怯怯看他,大概覺得楚召淮面善,攪着手指許久終于小聲回答:“我我就坐在這兒看,一會就回家去。”

楚召淮問他:“想吃糖人嗎?”

孩子眼睛一亮,剛要說“想”,但又想起什麽,趕緊搖頭。

楚召淮笑起來:“我請你吃好不好?”

孩子難掩歡喜,但又害怕別人無緣無故的好意:“為什麽要請我?”

楚召淮沒回答,從懷裏拿出來銀子,四處張望了下:“你知道他們的糖人在哪買的嗎?”

孩子趕緊站起來,伸手往不遠處的巷子裏一指:“裏面有個爺爺會吹糖人。”

楚召淮注視着已經吹了燈的漆黑巷子,眉梢微微一動。

還未等他多想,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腕子往後一拽,孩子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裳,在雪白披風上留下漆黑的爪印。

楚召淮又被人拽着手飄了半圈,懵懵站在那身形高大的暗衛身後。

總感覺這個力度和姿勢……有點熟悉?

姬恂手中一堆雜物不知何時不見了,垂着眼似笑非笑注視那怯怯看來的孩子:“巷子裏當真有賣糖人的嗎?”

年幼的孩子還不會掩藏心思,方才楚召淮溫柔待他時他對答如流,如今姬恂居高臨下望着他,面具下的眼神宛如看蝼蟻似的,帶着根本逃脫不開的壓迫感,他就怕得雙股戰戰,眼圈一紅,險些直接跪下去。

他強撐着說:“我我……我……有的。”

姬恂笑起來,語調溫柔:“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沒有,我便将你塞進糖鍋中融成糖人。”

孩子一愣,瞳孔瞬間泛上濃烈的恐懼,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看情況似乎不太對勁,楚召淮自知沒有暗衛對危險的敏銳性,探着頭注視哭得滿臉是淚的孩子,不明所以:“發生什麽事了,那巷子裏有什麽嗎?”

姬恂沒作答,垂着的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很快,漆黑巷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身着王府暗衛衣裳的人将四五個壯碩男人押了過來。

楚召淮還沒見過這種大世面,扒着暗衛的手臂好奇地探頭看。

為首的暗衛單膝點地行了一禮,回禀道:“王妃受驚了,這幾人是年關暗中擄走京中不少娘子的綁匪,這孩子是幫兇。”

楚召淮詫異看去。

那孩子已經吓得渾身發抖,哭着道:“對不起……對不起!”

其他幾人聽到“王妃”二字,腦子活泛得已經想到“煞神”,也跟着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饒。

“王妃饒命!”

楚召淮垂着眼沒說話。

姬恂面具下的眼睛注視楚召淮,看他是什麽反應。

是憤怒被欺騙,還是難過信任被辜負?

……可是都沒有。

楚召淮只是笑了一下。

他蹲下來伸手溫柔撫摸孩子的頭,寬袖微垂,隐約露出手腕那條淡去的疤痕。

“沒關系。”楚召淮輕聲說。

他只是想給年幼的自己買一塊糖人。

既然巷子裏沒有賣糖人的,那便不給了。

孩子滿臉淚水,呆怔看着他。

楚召淮站起身擡步離開,繼續吃他的糖畫。

那個孩子的欺騙對他而言,只是路邊踢到一顆小石子,不痛不癢。

楚召淮怕冷,冬日出門穿得極厚,趙伯還是怕他冷又給罩了層,可從姬恂視線望過去,少年依然肩膀單薄,夜風将雪白鬥篷吹拂而去,裾擺處的黑色爪印鮮明又刺眼。

姬恂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蜷。

心口像是被什麽輕輕刺了下。

楚召淮穿過逐漸冷清的長街,剛走出平安坊就見王府的馬車停在路邊。

姬恂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安排一群暗衛跟着他,楚召淮料到車夫不會輕易離開,他也不生氣,神态自若地踩着馬凳上車。

緊接着,戴面具的“暗衛”也跟了上來。

楚召淮愣了愣,突然瞪他。

姬恂手指不自然地撚了撚,躲開楚召淮的目光,像是對炭盆有了極大的興趣,若無其事地說:“王妃也瞧見了,平安坊魚龍混雜,極容易遇到危險,那些暗衛……”

“他們職責所在,我又沒生氣。”楚召淮不高興地說,“我就想問那些撲來的東西呢,你全扔啦?”

姬恂:“……”

“算了。”楚召淮也沒為難他,悶悶地靠在軟塌上,“反正都是撲來的東西,沒花一文錢。”

的确一文錢沒花,唯一一次毫不猶豫拿銀子,還是給那個孩子買糖人。

馬車動了起來,桌案上的燭火即将燒到頭。

姬恂正想重新點燭,瞧見楚召淮已閉上眼睛好似要小憩,只好停了手,任由燭火燃盡。

整個馬車陷入黑暗中,只能隐約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姬恂直直注視着閉眸的楚召淮。

車簾随着馬車而動時不時露出些許路邊的燭光,姬恂常年在外打仗,夜晚淡淡的光也能助他視物。

楚召淮攏着手爐半躺在那,眉眼精致昳麗,如一座精雕細琢的玉器。

這樣神仙似的人,合該身處繁花擁簇之中,鐘鼓馔玉不過點綴。

……可他卻被自小苛待到大,又在大好年華遇上徹底擺脫不掉的煞神,再沒了退路。

若非“煞神”是自己,姬恂都要同情他了。

馬車搖搖晃晃,似乎到了颠簸的地段,楚召淮本就沒有睡熟,被晃得差點蹦起來。

黑暗中,他摸索着往前探了探,想要開口讓車夫慢些,可手才往前一伸,就觸碰到一個滾燙的軀體。

楚召淮吓得往後一縮。

不知何時,那暗衛已坐得離他極近,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處,那股壓迫感依然滿滿當當地充斥四周。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後仰着靠在車壁上,伸出腳尖往前面踢了踢。

“你……離遠點。”

足尖似乎踢到暗衛的小腿,輕飄飄的沒敢用力,卻足以驅趕妄圖侵占他周邊領地的男人。

姬恂卻沒動:“王妃不睡了?”

楚召淮撇嘴:“就兩刻鐘的路程我能睡着嗎……啊——!”

話音未落,馬車像是軋到一顆石頭,颠簸得楚召淮猝不及防往前一撲,整個人幾乎飛出去,失重感鋪天蓋地襲來。

千鈞一發,姬恂伸長手臂往前一探,準确無誤在黑暗中接住他。

楚召淮驚魂未定,雙手艱難扒着姬恂的手腕,心疾幾乎要發作。

姬恂耳朵輕動。

楚召淮艱難喘息着,他常年生病,氣息短促,喘幾口就要強迫自己屏住呼吸緩一緩,斷斷續續個沒完。

黑暗中更是将聲音尾調所有細節放大無數倍,絲絲縷縷往耳中鑽,勾人魂魄般許久不停息。

姬恂呼吸一頓,好一會才不自然地對車夫道:“慢些。”

車夫忙說:“是!”

楚召淮不敢亂動,踉跄着跪坐地上,雙手仍緊緊抓着姬恂的手腕不肯松。

緩一緩,緩一……

楚召淮喘息聲戛然而止。

學醫多年,白芨神醫對脈搏極其敏銳,艱難穩住疾跳的心髒後,他突然後知後覺掌下的脈相不對勁。

脈搏似有似無,手腕冰涼,身上卻像是炭盆似的散發熾烈的熱意。

無脈症,毒……

楚召淮渾身一僵,徹底憋不住呼吸,突然咳了個死去活來。

姬恂眉頭輕蹙,準确無誤地伸手去拍他的後背:“怎麽了?”

楚召淮眼圈都要咳紅了,眼淚挂在羽睫上搖搖欲墜,哆嗦半晌終于磕磕絆絆道:“沒有,就是突然想起,來時你說王爺什麽來着?”

姬恂眉梢一挑:“說他心狠手辣,心裏扭曲……”

“胡言亂語!純屬是謠言!”楚召淮邊喘邊道,“此話斷不可信,王爺英姿勃發威武雄壯,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姬恂:“…………”

姬恂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似笑非笑道:“王妃真這樣想?”

“認真一想!”楚召淮像是軍隊訓練過,铿锵有力地喊號子,“王爺平定邊疆戰功赫赫,怎麽可能是扭曲病态之人,外面那些謠言我一字都不信嗷!”

姬恂:“……”

姬恂突然笑了起來。

……這次沒有僞裝,而是用的本音。

“沒想到王妃竟然如此想本王。”姬恂慢悠悠道,“本王真是受寵若驚。”

離得近了,映着簾子外路邊的燭光,楚召淮終于能瞧見他的動作——男人輕緩摘下面具,露出神清骨秀的熟悉面容。

楚召淮眼一閉,差點當場死給他看。

的确是姬恂這厮。

雖然想死,但楚召淮堅強地活下來,甚至還抖着聲音裝作詫異地說:“啊!怎麽是王爺的聲音?王爺,王爺您在這兒做什麽呢?”

姬恂低低笑着,沒有半分尴尬,甚至緩慢俯下身,慢條斯理地說:“屬下來保護王妃。”

楚召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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