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白骨成塔
第025章 白骨成塔
縱然是在一群穿着紅衣的表演者當中,陰緒的這張臉也長得着實紮眼。
那件看上去明明醜到炸裂的紅衣被對方穿在身上的時候,倒是沒穿出幾分俗氣,反倒是襯的那人膚色玉白,被頭頂的日光映着,如一片被晚霞鍍上丹色的軟雲。
他握着手中摹金的扇子從人群緩步走上前,姿态看上去輕懶而又随性。
“這是哪來的帥哥?”
“不知道啊,好像不是鎮子上的人。”
“看他這樣子像是要同臺上的那位扮演者競争鬼王一角?”
“選拔的時間好像快到了吧,輝哥他們兩個人現在可是這臺上的最高分,這人能比得過嗎?”
這一有新鮮事,鎮子上的人就來了興致。
一群人紛紛圍上前,朝着臺上看了過去。
臺上的兩個人此時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臺,在聽見下面的議論聲音之後,那位名叫阿輝的青年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擡眼看向了站在臺下的紅衣人。
不得不說對方的扮相身段确實比他更勝一籌。
不過.....
按照花溪鎮祭典選拔的制度,在一組的表演者表演完之後,就會有評委根據場上的表現打分,而得勝者則會進行一個守擂,其餘的組則是依次上去表演,直到再出現一個比當前分數更高的為止。
此次距離祭典的選拔還剩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現如今場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分數最高,如果這人上臺表演的分數并不高的話,等時間一到,他們兩個人依舊會是此次祭典選拔的獲勝者。
阿輝并沒有将眼前的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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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正打算繼續整着手邊東西的時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的陰緒,卻是沖着臺上的人勾了勾手指,“是你自己下來,還是我請你下來?”
阿輝:“?”
這人不是來表演的?
臺下不知道是誰倒吸了一口氣,站在最前面的胖子擰緊了眉頭,“沈哥,還真讓你給說對了,這年頭竟然還真有人來砸場子?砸的這麽理直氣壯,這人該不會就是那個......”
胖子:“欸?沈哥?!”
胖子轉過身沖着人說話,哪知道他一回頭卻是發現本是站在身側的梁秋白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而他探頭朝着四周的人群看了一眼,卻也沒有看見他要找的那道身影。
胖子沖着身後紛亂嘈雜的人群又喊了一聲:“沈哥?”
四周無人回應。
胖子:“壞了,這人去哪去了?”
胖子離開之前朝着臺前站着的紅衣人看了一眼。
四周并無陰氣波動。
他也沒有察覺到陰氣,想來應該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胖子将視線抽了回來,伸手撥開擋在身前的人群擠了出去。
而此時看臺上站着的阿輝聽着陰緒近乎是猖狂的話,站在原地不禁朝着人多看了一眼。
這麽一看,他就對上了對方看過來的那雙眼睛,瞳色深邃,眼底似是還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笑。然而那人明明是在笑着但那笑卻始終未達到眼底,一眼望去之時就像是看見了凜冬時節房檐下凝成的冰晶,雖然看上去美妙但卻觸及傷人。
阿輝被人盯的有些發毛,口中結結巴巴的出聲道:“要不,我......我我我自己下去?”
身旁的同伴伸手拉了他一下,阿輝卻是拿起地上的東西拍了拍對方的手,“我覺得他想宰了我,兄弟,保命要緊,你一會兒也收拾收拾回家吧,我就先走了。”
“欸?阿輝!”
一個人走了,陰緒方才将目光移開,落在了此時臺上僅剩的另外一個人身上。
只見對方穿着一身雪色長袍,面上帶着一張金質面具,模樣看上去倒是有那麽一回事。
陰緒挑眉:“你跟我打一場。”
看臺上的那位白衣青年以為對方是想同他再表演一遍,他走上前,沖着對方出聲道:“這位兄弟,實在不好意思,我的表演已經結束了,你要是還想要比賽的話,可以請您的同伴一起上臺,旁邊的這些個評委老師到時候會給你們.......”
白衣青年的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對方單手扣着看臺一躍而上。
他整個人向後退了一步,便見對方握着手裏的那把黑色摹金的扇子沖着他襲來。
青年沒想到這年頭竟然還能強買強賣的,他面色當即一變,不得不握着手中的道具長劍擡手抵擋了過去。
哪知道對方的攻勢來得十分的猛烈,且并沒有按照表演的招式出招,以至于在兩物剛剛相觸的一瞬間,他手裏的長劍就從中央斷裂開來,沖擊而來的力道讓他腳下一個踉跄整個人跌坐在地。
他雙手撐在地上擡起頭,目光所及之處就看見對方手裏握着的那把扇子,像是一把凜冽的刀鋒一般抵在了他咽喉寸許之處。
這......
劇本好像不是這麽寫的。
臺下瞬間鴉雀無聲。
現場的評委裁判更是瞬間站起了身。
“卧槽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這到底是表演還是在......”
“我怎麽感覺這人像是來真的?”
就在這時,一柄長劍,突然從一側截殺了過來。
那劍來的位置十分刁鑽,剛好逼入扇底,将陰緒手裏的那把柄扇子給挑起,打開。
跌坐在地上的青年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還沒緩過來神,他就覺得自己被一雙手給揪起,那人拽着他就脫離了當前的危險範圍。他站穩了身子,站在原地長舒了一口氣,他剛要沖着人出聲感謝,一擡頭,到口的話卻是全部咽進了肚子裏。
只見他身前站着一人,夕陽的淺金色光茫垂下,那人就攏在光中,金質的面具被照耀的光澤迷幻。
他身上穿着一件與他一模一樣的雪白長袍,但這身衣服被對方穿在身上,整個人卻仿若高山雪。
美遠而冷。
陰緒将扇子收回,整個人向後撤出去一步。
他擡起頭正要看看究竟是哪個人竟然能揮開了他的扇子,擡眼時,本是摩挲着扇柄的手指卻是微微停駐。
半晌,陰緒站在原地輕笑了一聲。
他朝着那被對方護在身後的男人看了一眼,将手中的扇子打開輕輕搖了搖,“這麽多年沒見,你果然還是如之前那般,喜歡多管閑事。”
梁秋白。
不落山上的那個冰塊臉。
算起來,兩個人自打幾百年前酆都鬼城一役之後,已經是幾百年沒見。
老朋友相見,如今倒還真是有點想。
然而梁秋白卻十分的不想看見這人。
在剛剛他看見陰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的這件事恐怕不會善了。
這人就是個瘋子,剛剛的表演被他瞧見了,沒把這地方給掀了就算不錯的了,要是把這人交到別人的手裏處置,怕不是這花溪鎮都要保不住了。
為了不讓自己再動用修複之力,梁秋白只能親自出面按住這個恐怖分子。
梁秋白微微側目:“你先下去。”
他看着身後站着的男人下了臺,他方才握着手中的長劍走上前去,“你想打,我陪你打。”
肉眼可見的,陰緒那雙本是平淡無波的眸子裏亮起了一束光。
看那模樣就好像是一只被關了許久的狼,一朝得見天光恨不得撒開歡的咬。
梁秋白:“來。”
在他的聲音之中,陰緒握着手中的扇子就沖着他就襲了過來。
頭頂的雲層快速的流動,厚重的雲層将殘陽籠罩,在陰緒身上的陰氣爆發出來的同時,梁秋白不動聲色的将剛剛他放在看臺旁的一塊石頭給一腳踢了下去。
石頭咕嚕咕嚕滾下的同時,看臺上的陣法起了作用。
只見頭頂的烏雲消散,陽光從雲層之中映照而下。
金色的日光攏在看臺上,将對方身上的陰氣給壓了下去。
梁秋白将視線抽了回來,他将手裏長劍束起抵擋住對方的攻勢,整個人向後掠出去一步。
陰緒:“不過就是一群草包,你就這麽護着?”
梁秋白:“廢話還是這麽多。”
陰緒眸色半眯,手下的力道重了幾分。
梁秋白看着對方手裏的那把黑色摹金的扇子,将劍柄在手中挽了一個劍花,沖着人揮劍而出。
劍不過普通的道具,但在對方的手中卻仿佛有了劍氣。
陰緒沉着一張臉将扇子合上,縱身而起,躲避開來。
梁秋白借機攻上。
陰緒反手擊于對方劍身之上,便看着對方的劍身擦着他的身側而過,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張金質面具,反而是換了攻勢,伸出手就要去掀對方的面具。
梁秋白哪裏肯讓對方得手,伸手就去握對方的手腕,哪知陰緒比他更快,在他握上的同時便将手抽回,換了個方向攻了過去。
陰緒:“你莫不是老的見不得人了。”
梁秋白眯起了一雙眼睛,他伸手截斷了對方的攻勢,扣住了對方手腕,将人拉到近前,扣進懷裏警告出聲,“別得寸進尺。”
陰緒沉下了一張臉,握着手中的扇子就揮了過來。
梁秋白将對方的手丢開,握着手中的長劍抵擋。
兩個人一來一回,又過了數招。
雖然只有招式,卻殺氣凜然,看着像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逮着機會就把對方往死裏打。
不遠處,金孟海就站在人群裏。
他盯着看臺上的兩個人看了半晌,方才轉身離開。
而另外一邊,胖子出去之後找了一圈沒找到梁秋白的人,回家也沒看見自家老爹的影子。
他想着廣場那邊出的亂子,就順路跑去了安于輝的家裏将人叫了過去。
安于輝趕到廣場前的時候看臺上的兩個人還在打架。
安于輝:“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活動的負責人趕忙迎上前來:“鎮長,您可算是來了,這兩個人他......他們身上好像都有點功夫,這......看着像是在打架,又好像沒在打架。”
安于輝:“?”
負責人一臉為難的沖着人解釋出聲道:“我們祭典上表演的選段就是祖師爺大戰鬼王,現在他們兩個确實是在戰......但是吧這兩個人打的招式并沒有按劇本走,所以就看着又不像是演的。”
安于輝:“那就......”
胖子沖着安于輝拍了拍:“安叔那這裏的事情就先交給你了,我再去找找沈哥。”
安于輝:“等會兒?”
安于輝伸手将人拉住,“沈先生不在?”
胖子朝着看臺上的兩個人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去別處逛了,我再去找找。”
安于輝:“行,那你去找吧。”
安于輝等胖子離開,就擡手指了指臺上兩個打的難舍難分的人:“你們去找幾個人把他們兩個,給我拉開。”
負責人擡手指了指一旁因剛剛的事情吓得臉色慘白還沒緩過來的表演者:“那個,鎮長,我......我們不敢......”
安于輝伸手指了指:“看看你們一個二個的出息。”
安于輝:“閃開,我去。”
“欸,您請。”
負責人趕忙跟着人上去。
看熱鬧的人群見鎮長來了,自發的分開了一條路。
安于輝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叉着腰沖着上面的兩個人喊出聲,“你們兩個還不給我停下!”
梁秋白聽着臺下的動靜,握着手中的長劍,看了一眼頭頂的天色。
日落西山,天快暗了,今天時間差不多了。
他再跟人這麽打下去,怕不是三天三夜也打不完。
梁秋白想到此,就握着手裏的長劍虛晃了一招落在了看臺的一側,撣了撣身上略微有些皺的袍子。
陰緒:“再來。”
梁秋白:“不打了。”
陰緒憋了幾百年,今天好不容易打出來點興致,這下戛然而止,就像是個魚刺卡着喉嚨似的,讓他十分不愉悅。
就在他握着手中的扇子打算上前找人的時候,餘光之中他就看見一人沖着他走了過來。
安于輝:“這表演嘛......”
安于輝像是個和事佬似的一把握住了迎面走來的陰緒的手,不等對方開口,就拉着他走到梁秋白的跟前,将兩個人的手疊着放在一起,哥倆好的拍了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梁秋白:“.......”
陰緒:“......”
若是幾百年前正道的那群人看見這一幕怕不是笑都要笑醒了。
不等安于輝再說什麽,梁秋白沉着一張臉将手從裏面抽了出來,攏進了寬大的袖袍之中。
陰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看的眉宇輕蹙,半晌,他掏出一張帕子,就像是那手已經髒了似的,将手指裏裏外外的擦了一遍。
他擦着手的動作很慢,梁秋白擡眸時,朝着對方那處看了一眼。
安于輝:“那個......”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評委,問出聲,“這次祭祖典禮上花車巡游的人選定了嗎?”
評委:“......”
本是定了的,但是被這兩個人一攪合,人都跑了。
幾個評委互相對視了一眼,在安于輝看過來的同時,擡手指向了看臺上的兩個人。
梁秋白:“......”
陰緒擦着手的動作一頓。
這幾個人莫不是瞎了不成?
梁秋白擰緊了眉頭,他剛想拒絕,安于輝卻是上前拍了拍兩個人的肩膀,“不錯,不錯不錯,那明天花車巡游的事情就拜托兩位了。”
梁秋白:“我不.....”
陰緒:“上山啊。”
陰緒唇角微微彎起:“您放心,明天我們一定會完成。”
梁秋白擰緊了眉頭看向了身側這個腦子抽了的人。
這人發瘋,他可不想同人一起發瘋,但如果丢這東西一個人上山的話......
梁秋白擡眸看了一眼不遠處那隐在山林當中的廟宇,一雙眼睛眯起了起來。
*
比賽結束,看熱鬧的觀衆也都散了場。
梁秋白趁着花車巡游的負責人交代明天事宜的時候,整個人避開陰緒退了出去。
耽誤了這麽一會兒功夫,胖子怕不是要急了。
他也該回去了。
梁秋白快步離開,哪知還沒走兩步,他就感受到身後那個熟悉的氣息緊随而至。
現在還不是正式跟對方對上的時候。
看來,今天需要想個辦法先将人甩開了。
梁秋白朝着身後微微側目,就将手從袖袍中伸出在面前的虛空之上寫下了一道符紋。
繁複的銘文在半空中浮現而出的那一刻,本是走在長街上的人化作了一道流光,奔向了鎮子之外。
陰緒不緊不慢的就跟在後面,他看着那光流光從此處離開,追了上去。
待整條巷子的氣息徹底的消散,梁秋白從一側的陰影當中走了出來,他朝着對方離去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擡手解了身上的化形術,抄着兜往回走。
回到院子的時候,胖子就在門口等着。
梁秋白将腳步停在原地,沖着人叫了一聲。
胖子:“沈哥?”
胖子猛地站起身,沖着人迎上前去,“您......您沒出什麽事情吧。”
梁秋白:“沒事。”
梁秋白看着對方一臉擔憂的面色,同人解釋出聲:“剛剛就是出去逛了一圈。”
胖子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梁秋白:“下次出去,我同你說一聲。”
胖子:“沒事。”
胖子:“我就是怕您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摸丢了。”
梁秋白:“走了,進去。”
*
吃了飯,梁秋白就回了院子。
這回,他裏裏外外将這附近都檢查了一遍,在确定這附近沒有任何髒東西之後,就回屋睡了覺。
哪知十分鐘之後。
梁秋白一臉陰沉的拎着枕頭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他抱着枕頭坐在門外的臺階上,望着頭頂的月,突然有點想不通。
這附近明明什麽都沒有,他怎麽還是能聽到那些聲音......
難不成他真要找個人睡覺才行?
梁秋白朝着不遠處胖子的屋子看了一眼,邁步走了過去。
梁秋白敲了敲門,胖子将門打開,樂道:“您這是又失眠了?”
梁秋白現在心情很不好,他懶得跟人貧嘴,就沖着對方直接了當的問出聲,“你旁邊那屋子空着嗎?”
胖子:“空着。”
胖子朝着那屋子看了一眼,“不過那屋是我爸的書房,裏面應該就只有一個小榻子,要不您今晚睡我這屋......”
梁秋白:“夠用了。”
他二話不說就拎着手裏的枕頭伸手推開了一側的房門走了進去。
屋子的确不大,看上去頂多只有二十多平方米。
梁秋白徑直走到了一旁放着的榻子上心滿意足的躺下,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重新将眼睛睜開,屈膝坐在榻子上,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難不成,他真的必須要跟林不殊睡才行?
不對。
一定是今天遇見陰緒那個混賬東西的緣故。
一定是這樣。
既然睡不着,梁秋白就索性起來看書。
他在屋內書架上選了選,最後将目光落在了一個落了土的冊子上。
他将冊子上的塵土吹去,就看見那冊子上寫着幾個字。
梁秋白:“華安殿建造圖紙?”
梁秋白将手中的冊子打開,他看着冊子裏面畫着的圖紙一眼就認出,這地方就是山裏那座廟宇。
之前安于輝的确說過,一百年前,那廟是金家選的址。
梁秋白想到此就拿着冊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仔細翻着看了看。
直到天色将明,梁秋白方才将手裏的冊子看完。
他将冊子合上的時候,面上多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看來這廟,他是非去不可了。
*
花溪鎮一年一次的祭祖典禮定在了六月初六。
每年的這一天,鎮子上都會舉行盛大的祭祖儀式。
表演會在昨日的看臺上進行,表演結束之後,兩個表演者就會乘坐花車巡游,環鎮子一周之後,方才跟随大部隊一路上山,等到進廟祭拜完,這個儀式方才算是圓滿的結束。
梁秋白昨天一夜沒睡,剛剛又被人糾纏着打了一架,現如今一上車他就單手撐着下颌,靠在一旁閉目養神。
陰緒看着自己那死對頭一臉疲态的樣子,心裏就一陣舒暢。
他們兩個人實力不相上下,雖然一時半會比不出個輸贏,但偶爾給對方使使絆子倒是讓人樂在其中。
陰緒此時興致正高的坐在一旁把玩着手裏的扇子,将目光落在了對方帶着的金質面具之上。
他現如今倒是突然有些好奇,對方這張面具之下究竟藏着一張什麽樣的臉。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路被人擡上了山。
一行人又繼續向前走了一段,這林子裏突然起了霧。
霧氣薄冷,仿佛是帶着幾分冷意。
梁秋白睜開眼睛,一把握住了對方那雙想要掀開他臉上面具的一雙手。
陰緒:“你讓我看一眼。”
陰緒同人讨價還價:“昨天你坑我那件事咱們就一筆勾銷,你覺得怎麽樣?”
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這人嘴裏有句實話嗎?
梁秋白将對方的手丢開,冷着一張臉朝着四周的霧氣看了一眼。
上山起了霧。
恐怕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他想到此,伸手從路邊折了一片葉子。
他将葉子放在手裏摸了摸,就知道這幾日山中并未下雨。
這霧倒是來得蹊跷。
梁秋白朝着陰緒看了一眼,就看見對方搖着手中的扇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梁秋白:“你動的手?”
陰緒:“你昨天坑我那筆賬咱們還沒算。”
陰緒握着手中的扇子,神色慵懶的靠在身後的座椅上,“剛剛我不過就是覺得你們走的那條路不吉利,給你們重新換了一條…….”
梁秋白伸手揪過對方的衣服領子将人拉到近前,“我看你是當年沒被關夠。”
陰緒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雙眼睛,唇畔的笑意未減,“天師大人若是有本事大可以再抓我一次。”
四周的空氣變得有些凝滞,雙方僵持了半天,梁秋白盯着眼前這張欠收拾的臉,擡手将一枚壓制陰氣的金環扣在了對方的手腕上。
陰緒:“镯子不錯。”
陰緒伸手摸了摸,就被上面溢出的符文刺了一下,“嘶,好疼……”
繼續裝。
梁秋白一個眼神都沒看過去。
陰緒見對方無動于衷,索性也懶得演了,他擡手整了整身上被人攥的皺巴巴的衣服,重新靠回了身後的椅子上,“我說,我們好歹幾百年沒見,我來找你,結果你就給我這麽個見面禮?”
梁秋白:“……”
如果他猜的不錯的情況下,陰緒昨日選擇進山,恐怕目的也跟這林子裏的那座廟有關。
梁秋白摩挲着手中的葉片,到底是什麽話都沒說。
儀仗隊又向前走了二十多分鐘,林子裏的霧此時已經十分濃郁了,濃霧籠罩之下,頭頂的陽光像是被徹底阻隔在了外面,整個林子裏的光暗了下來,不像是正午,反倒像是日落西山的傍晚。
山間的景致被霧氣籠罩,人站在其中會很難辨別方向。
安于輝不敢再冒然向前走,就吩咐下來讓全員先在原地休整休整,等這霧散了再進山。
梁秋白邁步從車上走下,仰頭朝着山間廟宇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大霧籠罩之下,那處的建築已經看不見蹤跡,只能依稀瞧見兩個猩紅的燈籠懸挂在高處的山林間,晃悠悠的飄蕩着。
陰緒:“你這廟修的倒是不錯。”
梁秋白微微側目,就看見陰緒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下來,那一身豔紅色的袍子總不好好穿,松垮垮的挂在對方的臂彎上。
梁秋白将視線移開,問出聲,“你這次來到底是想做什麽?”
陰緒搖着手裏的扇子,輕笑了一聲:“天師大人,我們的關系好像還沒好到與對方互報行蹤的地步吧。”
梁秋白:“無妨,我會看着你。”
梁秋白:“如有必要,我會親自抓你回去,不落山的地牢還是很歡迎它的主子回去。”
陰緒這一次,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就在這時,身側不遠處突然傳來了對話的聲音。
“石山,沈先生今天沒跟着過來?”
“他說今天有事出去了,就不跟着我們上山了。”
安于輝皺緊了眉頭,“壞事了,現在這霧這麽大,這可如何是好?”
胖子:“我爸說最近這山裏進了不幹淨的東西。”
胖子伸手從安于輝的手裏接過地圖,擡手指了指地圖上的路線,“這上山的路沈哥已經畫出來了,安叔你看,差不多就是這一條,我們一會兒只要順着這條路繼續上去,應該就可以找到廟。”
安于輝:“我進着山裏好多次了,對這路上的景都熟悉的很,但我怎麽感覺,我們好像走錯了路?”
胖子将手中的地圖展開又看了一眼。
“給我看看。”
梁秋白走上前,沖着兩個人出聲道。
胖子順着聲音朝着來處看了一眼,就看見出聲的是昨日看臺上那位扮演祖師爺的白衣人。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莫名對人有些信任,明明昨日他只是看了人一眼。
胖子心裏思索了片刻,就拿着地圖迎着人走了過去,“你能看出來嗎?”
梁秋白憑着自己記憶,仔細的将手裏的這張地圖看了看,又拿起來比照了一番。
果不其然正如陰緒所說,他們現如今所走的方向與昨日他所選的路有所偏差。
梁秋白只能将路線重新看了一番半晌,他擡起頭,擡手給人指了一個方位,“往那邊走。”
胖子面色一喜,“太好了,那我去叫他們……”
梁秋白将手放在了胖子的肩膀上,按住了對方的動作,“不必了。”
胖子有些摸不着頭腦:“啊……為什麽?”
梁秋白沖着人微微揚了揚下巴,“因為你身後什麽人都沒有。”
胖子:“!”
梁秋白的一句話,胖子只覺得自己脊背之上瞬間竄起了一股子涼氣。
梁秋白将人瞧了一眼,就看向了剛剛他來時所站的地方。
果不其然。
陰緒的身影也不見了蹤跡。
看來,是山裏那東西故意把他們都隔開了。
罷了。
梁秋白将視線抽回,繼續向前走。
胖子站在原地渾身僵硬的朝着身後看,這一看不要緊,他就發現身後不遠處除了那些尚未飄散的濃霧之外,竟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在向前看,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也逐漸的沒入到了霧氣中,而他整個人站在空地上,就像是個孤島,看上去有點可憐。
胖子:“欸?你等等我。”
梁秋白将腳步放慢了一點,餘光中就看見胖子氣喘籲籲的從後面跟了上來,“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胖子:“啊?什麽聲音?”
胖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這不都靜出個鬼了嗎?”
梁秋白:“沒什麽。”
梁秋白挑了挑眉,“繼續向前看看去吧。”
兩個人又向前走了一會兒,山風變得有些冷,像是暴風雨來時的模樣,帶着一股子潮氣。
以至于那風從林子裏穿過落在人身上的時候帶着一股子濕漉漉粘膩的觸感,甚至越向前走他越是能感受到這粘膩的霧氣像是那冰冷的蛇纏裹着身體,而一股子被人窺視的感覺就藏在這山裏面,讓梁秋白有些不怎麽舒服。
胖子拿出手機找了一會兒信號,走在一旁嘀咕出聲,“奇了怪了,怎麽這裏一點信號都沒有?”
他将手機揣進兜裏,看向了身側的白衣人,“我們一行人剛剛所站的距離并不算遠,按理來說我們走的這麽一會兒,怎麽也應該看見人了,但是現在怎麽連儀仗隊的影子都沒看見?”
不止如此,這四周不僅沒人,甚至連個聲音都沒有,靜的有些詭異。
胖子抓了一把頭發:“他奶奶的難不成,我們撞上鬼打牆了?”
梁秋白聽着胖子的話,面上倒是沒什麽表情,他捏着手裏随手折的桃樹枝戳了戳地面,喃喃出聲道:“也興許,是有人不想讓我離開。”
胖子:“啊?什麽?”
梁秋白唇邊的笑意未減,“反正一時半會兒出不去,走吧,去前面看看有沒有什麽好東西。”
胖子:“…………”
這破地方能有什麽好東西?
然而兩個人沒向前走多遠,就在灰白的霧色裏隐隐約約的看見了一個建築。
走進了之後,梁秋白就發現是一個大約兩丈多高,三人多寬的白塔。
白塔四周什麽都沒有,像是憑空出現,卻又像是早就等待在這裏。
梁秋白邁步走近,握着手中的桃枝将有些破碎坍塌的塔門撥開,緊接着他就發現塔中放了一個玉龛,而玉龛之中并沒有供奉什麽神像排位,只放了一節白骨。
香火梵音,白骨生花。
胖子:“什麽聲音?”
白塔前,霧氣彌漫,森然幽靜。
梁秋白着了一身素衣,就立于山間冷霧之中。
冷風寒涼,他掩唇低咳了兩聲,伸手從塔裏拿起了一根正在燒灼的白色蠟燭放在手中看了一眼。
只見手中的蠟燭還在燃燒,昏黃的燭光跳躍,在地面上投映出少許晃動的影子。
此處無人。
蠟燭卻亮着。
梁秋白盯着那蠟燭又多看了兩眼,方才慢慢的直起身沖着站在身後胖子問道:“你說,你剛剛聽見了什麽?
“梵音。”
山中空曠,那梵音就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
胖子在四周霧氣的邊緣處檢查了一番,就快步走了回來,“就是寺廟裏和尚念經咒的那個聲音,但我分不清這個聲音是從哪來的。”
梁秋白垂眸思索了片刻。
胖子:“等等。”
胖子有些估疑的詢問出聲,“您該不會是什麽沒聽見吧?”
梁秋白挑眉,沒有說話。
胖子:“不是吧,您真沒聽見?”
胖子心裏咯噔了一聲,趕忙從背包裏掏出了一疊的符紙。就在他拿着筆剛準備寫幾個驅邪的符箓的時候,腦子裏突然想起剛剛兩個人進來的時候,這人問過他的話。
對方當時好像有問他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胖子握緊了手中的筆,猛地擡起頭看向梁秋白,“您難不成剛剛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梁秋白将手中的蠟燭遞給了胖子,細白修長的手指就撫上了白塔上的花紋,“不是。”
胖子:“不是?”
他略微思索了一番,額頭上很快就溢出了一層冷汗。
胖子:“不是這個聲音,難不成......您剛剛還聽到了別的什麽聲音?”
梁秋白手中的動作一頓:“怎麽?怕了?”
胖子:“那倒是......也不至于。”
胖子捏着蠟燭,湊到梁秋白跟前給人照了照明,“不過,您剛剛聽到了什麽?”
梁秋白笑着直起腰來:“怎麽?你真想聽?”
胖子讪讪地一笑:“......那要不,不聽?”
梁秋白輕笑了一聲,垂眸看向了胖子手裏拿着的那只白慘慘的蠟燭。
這東西平日裏他只會在靈堂裏面看見,胖子被吓了一跳,“這......這是什麽鬼東西?”
胖子将蠟燭看了一圈,疑惑的出聲,“不過......這蠟燭怎麽亮着?”
梁秋白挑眉,“好問題。”
他微微揚了揚下巴,“怎麽?你還想拿着?”
胖子:“不不不。”
這蠟燭邪性的很,胖子趕忙探着身子将蠟燭放了回去。
這一放不要緊,胖子一眼就看見了玉龛之中的那節白骨,還有那白骨之上盛開着的一朵花。
胖子趕忙退了出來,手指這塔出聲道:“這......這塔裏他竟然......我們被困在這裏不會是跟這東西有關吧。”
梁秋白将目光抽了回去,淡淡的出聲,“或許吧。”
胖子:“那我們還走得出去嗎?”
梁秋白:“那你可以問問他們放不放人。”
胖子:“......”
這不是淨扯淡嗎?
胖子見梁秋白沒在說話,他就順着對方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眼前的這座白塔之上,雕刻着一些極為繁複複雜的花紋。
胖子伸手輕輕一碰,那牆皮都簌簌的往下掉,“這得是幾百年前老東西了吧,這塔上雕的是鎮靈符?看上去倒是精細的很。”
梁秋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些愉悅的挑眉,“一般般吧。”
胖子看着人轉身就走,有些詫異的出聲:“這還一般?”
梁秋白沒有說話,而是從塔旁走開,繞着這白塔走了一圈。
胖子沒動,一個人站在原地望着那塔看了好半晌,方才突然道:“我知道了,這東西好像叫白骨塔。”
梁秋白擡眸:“叫什麽?”
胖子:“叫白骨塔。”
胖子朝着四周濃郁的霧氣看了一眼,走到梁秋白的跟前同人講出聲,“我聽老一輩人的說,這山裏若是發生危險死的人多了,附近的居民就會在他們死去的地方修建上這樣一座白骨塔,骨頭放置于塔身,一則是為了紀念這群人,二來也是為了讓亡靈得以安息,魂歸忘川。”
梁秋白挑眉,“所以?”
胖子猜測出聲,“我想我們是不是路過的時候驚動他們了?所以才把我們困在這裏的?”
梁秋白聽着胖子的話,握着手中的桃枝在白塔附近有些斑駁的磚塊上面戳了戳,待他又向前走了兩步方才抽出空來誇了這晚輩兩句,“學識倒是不錯。”
梁秋白擡眼,“繼續說。”
胖子:“啊?”
胖子:“我就知道這麽多。”
梁秋白:“......”
得,誇早了。
梁秋白又走了大約三步将步子停下,握着手中的桃枝又朝着地上的磚塊又敲了兩下。
‘當當當’的聲音回蕩在四周,顯得格外的清晰。
梁秋白聽着那略顯有些空曠的回聲,手下一個用力就用桃枝将地上老舊的石磚掀起。
胖子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他朝着那處一瞧就看見那老舊的石磚下竟是壓着東西,被梁秋白這麽一動,下面藏着的螞蟻老鼠吱哇亂叫着都跑了出來。
胖子朝着四周密密麻麻爬出來的東西看了一眼,“這又是什麽東西?”
梁秋白:“壓陣的東西。”
胖子修的是符箓,對于顧家的陣法一道也就是一知半解。
此時他聽着梁秋白的話,有些雲裏霧裏的不怎麽明白,他剛想開口問上兩句,四周突然起了一陣風,風将周遭的霧氣吹散了一些,卻也讓這四周的溫度又冷上了幾分。
頭頂的天暗了下來,塔中燃燒的蠟燭的光亮就顯露了出來。
梁秋白看着那晃動不止的火光,就聽見身側的胖子出聲道:“這蠟燭......不會滅了吧。”
胖子的一句話說完。
梁秋白就看見那蠟燭在風中‘啪’的一聲滅了。
胖子:“要不要這麽倒黴?”
梁秋白揚眉,“你不說它自己也會滅。”
胖子:“啊?”
梁秋白沖着那白塔又走了過去,就在這時,四周突然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嬰孩啼哭的聲音。
胖子:“操,怎麽還有個孩子?”
梁秋白站在原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輕笑了一聲,“你剛看那白骨就沒想到什麽嗎?”
胖子聽着梁秋白的話,面色一沉,他掉頭又跑了回去,随後整個人趴在那塔中朝着裏面看了一眼,“這......”
胖子趕忙從塔中鑽了出來,沖着梁秋白喊出聲,“這裏是一個小孩的骨頭!”
就在這時,梁秋白的視線所及之處就看見一個黑影從霧中沖着他們兩個人沖了過來。
尖嘯聲刺耳,梁秋白站在原地掏了掏耳朵。
眼看着那黑影就要沖到梁秋白面前,而那個站在原地的人并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眼看着人就要成為那鬼的吃食,胖子不得不将手裏的符紙丢了出去。
火光竄起的那一刻,瞬間阻止了那黑影的行動。
胖子将人拉到身後,皺緊了眉頭問出聲:“你剛剛怎麽不躲?”
梁秋白揚眉,“我看你應對自如,想來,應該不需要我出手。”
胖子:“……”
他怕不是給自己找來了一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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