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野火燎原

第108章 野火燎原

頭頂的天很陰,密雲卻不雨。

林不殊摩挲着手裏的木盒,勾唇輕笑了一聲:“我似乎從來沒說過,我是人。”

這世上的鬼,多狡。

常常隐于市,不辨于行,唯一能夠區分的便是鬼身上那難以藏匿的陰氣。

可這幾年,顧文德與林不殊關于顧裴的事情見過數次,顧文德卻一次都沒有發現對方身上藏匿的陰氣。面前的男人比任何的鬼長得都像人,也是直到今天顧文德才從對方的身上瞧出些許端倪,而這個端倪還是對方故意露出來的。

這簡直就是對他的侮辱!

顧文德被氣得不輕,一股子難以言表的戲耍感,讓他那張老臉險些有點挂不住:“林不殊,我顧家帶你不薄,沒想到,你竟然是鬼類。說,你把老太爺怎麽樣了?!”

林不殊:“別緊張。”

林不殊:“我可是社會主義好鬼,殺人放火的事情可是從來都不幹。”

“鬼界以其兇險程度劃分等級,能進入到我顧家陣法核心的鬼最起碼是個兇。”顧文德握着拐杖指着不遠處的男人,低呵出聲,“林不殊,你真當我好騙不成?!”

林不殊:“兇侮辱我了。”

林不殊曲指推了推鏡框,十分嚴肅的開口道:“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東西也配跟我相提并論?”

顧文德:“你......!”

顧文德将拐杖朝着地面一杵,抖着嗓子道:“我顧家一生以除鬼為己任,卻不曾想被你蒙騙至今,你這鬼類,今日我豈能讓你逃掉!”

顧文德當即啓動了大陣。

顧家大陣,依附宅院,亭臺樓閣,相輔相成,陣法流轉,鬥轉星移。

金色的屏障平地而起,從四面将林不殊圍困在其中,形成了一方以靈力凝結而成的囚籠。

林不殊向前的腳步不得不停了下來。

此陣自建成之日起就射殺過無數惡鬼,其中不乏有幾只窮兇極惡的大鬼,是顧家至今最為得意之作。

顧文德雙手放在拐杖上總算是舒心的笑了一聲:“乖乖把令牌交出來,我興許可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留你一命。”

林不殊站在原地朝着四周的大陣望了一圈,嗤笑道:“人類果真虛僞。”

幾百年前他見過這世間最為精妙的困陣,現如今的這個在他面前不過就是小兒科。

林不殊站在原地曲指将緊束的領帶勾開,黑色的領口襯的對方的指骨格外的白。裁剪得體的襯衣收束在黑色的西裝褲子裏,勾勒出那挺拔而又窄薄的腰身。

四周靈力凝結而成的冰淩撲面而來的同時,林不殊勾唇淺笑,只見那原本板正斯文的一張面容在頃刻間變得有些輕狂張揚。

顧文德冷哼了一聲:“不自量力。”

顧文德:“與鬼類為伍,我看那沈秋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面前的氣息陡然一冷。

顧文德壓根沒有看清林不殊到底是怎麽出的手,便瞧見陣法當中那些射出的冰淩全部在眼前化成成齑粉。與此同時陣法中靈力所形成的傀儡倒地,就連四周那囚困住對方的屏障也在頃刻間坍塌破碎。

顧文德呼吸一滞,脖頸就被一只手給掐住:“我果然就不該心慈手軟。”

顧文德:“你……”

怎麽可能。

顧家大陣鋪設而成以來,一百多年間從未有鬼能夠從中脫逃而出,眼前的這個不僅逃出來了還毫發無損。

林不殊收緊了手指。

就在這時,一道黑氣通過大陣破損的裂縫趁虛而入。

顧文德得到間隙喘了一口氣。

林不殊側身避開,但那陰氣過于霸道,擦着他的面容而過之時,在上面劃出一道血痕。

林不殊穩住身形,伸出手指将臉頰上溢出的血抹去,在那傷痕一點點被修複的同時,他握着手中的木盒自嘲的一笑:“翁蚌相争,漁翁得利,看來你是真的很想要這東西。”

黑影:“把東西給吾。”

林不殊眸色深沉:“你教我,做人要狠,做鬼更要狠。面對對自己有利的東西就應該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裏,不是嗎?”

黑影:“冥頑不靈。”

黑氣再次沖着林不殊襲來,林不殊面色一凜,整個人向後退了幾步,伸出手掌拍向地面。

本是被深埋在地下的地藏火被濃郁的陰氣驅動,大火沖天而起。

*

“顧家地下的地藏火既是維持大陣正常運轉的靈力來源,也是,自毀裝置。”

“你說什麽?”梁秋白雙手撐在桌面上,垂眸瞧着攤放在眼前的大陣圖紙,那攏在陰影當中的雙瞳之中浮現出了一抹暗沉的腥紅之色。

地藏火,原為鬼界的地獄之火,懲治其惡鬼火燒而不死,于人無恙于鬼而言卻痛苦非常。

若為人,不受其苦,可若為鬼……

梁秋白收緊了手指。

顧清河思索了片刻,沖着一旁的警員吩咐出聲:“派人去軍部協調一架直升機過來,務必……”

梁秋白打斷出聲:“從海地坐飛機回青寧最快也要兩個小時,以地藏火的燎原之勢……”

梁秋白:“來不及。”

顧清河轉過身來:“你難道還有別的辦法?”

梁秋白:“用瞬行符和傳送法陣。”

瞬行符是金家的東西,至于傳送法陣......

這是顧清河在各家藏書的典籍中才看到的名字,自從幾百年前正道那些人一起湮滅在歷史的洪流當中之後,已經沒有人再會這個東西了。

顧清河驚詫于對方知道,更驚詫于對方要用。

他心中雖然有一個名字在腦海之中浮現,但猜是猜,真正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至于眼前這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徹底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似乎也懶得在他面前裝了。

顧清河思索了片刻,沉聲道:“用是能用,只不過此大陣如果準備的話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人力,到時候恐怕……”

梁秋白的手指在桌子上輕點了幾下,沖着人擡了擡手:“不用那麽麻煩,把警署的地圖給我。”

顧清河從一旁抽過地圖遞上前去:“你要做什麽?”

梁秋白将面前的地圖抖開,沉聲道:“現如今傳送難開,瞬行難移,其實是因為不得其法。如果想啓動大陣根本不需要那麽麻煩,只需要找一個與目的地的相契合的方位就行。”

是……

這麽簡單嗎?

顧清河在心中緩緩的打出了一個問號。

梁秋白用紅色的水彩筆在警署的平面地圖上圈出了幾個地方,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看上去,這幾個地方都行。”

顧清河湊上前去看。

這幾個地點之間毫無章法,也并無關聯。

交給他,他哪個都傳不了。

顧清河低頭看了一眼表:“要不,我還是叫架飛機......”

梁秋白:“給我五分鐘。”

時間緊,梁秋白也不想糾結了,挑兵挑将随手點了一個:“這在哪裏?帶我過去。”

顧家布陣哪次不是精挑細選,眼前這位,整個篩選的過程都沒超過1分鐘。

這.......這麽随意的嗎?

顧清河擰緊了眉頭,有點開始懷疑他心中所猜想的那個名字的可能性。

他覺得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叫架飛機來的比較實在。

顧清河撥了個號碼出去,一擡眼卻是看見梁秋白已經迫不及待地自己跑了出去。

警員:“處長,這.....”

顧清河伸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沖着一旁的警員擺了擺手:“你去帶他過去。”

警員應了一聲,趕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追了出去。

顧清河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一眼那消失在走廊上的人,認命的跟了過去。

*

地圖上所篩選的目的地是警署內的一間辦公室,梁秋白踏入其中,所有人的視線都朝着他看了過來。

“這人是誰啊?”

“哇靠,長得這麽俊?”

“我聽說是行動處的顧處長帶來的人.......”

會議室內議論不停,顧清河嫌煩,直接讓人清了場。

等人全走了,會議室內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顧清河擡手指了指:“你要的是這裏嗎?”

“此地位于整個警署的最南端,屬南。五行屬火,主南方位……”梁秋白一邊說着話,一邊向前走着。路過幾個工位的時候他随後撥弄了幾個擺件,那挂着招財貓的鈴铛鈴鈴铛铛的響個不停。

梁秋白将腳步停在了辦公室最前方的黑板跟前,拿起上面擺放着的粉筆,擡手指了指窗外:“現在正值夏季,夏亦為南。”

顧清河跟着人走上前:“如此所擺之陣只能定位到南方,範圍太大,想要到達青寧以及顧家還是不可能。”

顧清河:“你還有別的辦法?”

梁秋白:“準确定位需看時間。”

顧清河單手插兜看向牆壁上挂着的鐘表:“時間?”

“南為離火,巳時,午時,為最旺。”梁秋白沖着顧清河所站的方位向前走了幾步而後停了下來,在地面上用粉筆畫了一個法陣。

地面上的法陣圖樣并不複雜,而是任何一個陣法書上都有的一個十分初級的位移法陣,可使陣中之人,從死門瞬移至生門而出。顧家上至老下至小,人人都會。

可這東西……

管用嗎?

依照顧清河之前所學的知識告訴他好像不能,但......

梁秋白拍了拍手站起身:“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顧清河:“……”

嗯。

這人告訴他可以。

顧家現如今為當世陣法大家,顧清河身為玄門年輕一輩的翹楚,陣法博學更是無人出其右。可今天在這個青年跟前,顧清河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與無力感,而眼前這人好像一次一次的在颠覆他的認知。

顧清河:“傳送陣有了,那瞬行符呢?”

玄門所涉及內容駁雜。

一個人當真什麽都會嗎?

梁秋白像是看白癡一樣的看着眼前的人:“瞬行符難道不是畫就行了嗎?”

顧清河:“?”

梁秋白一把握住對方的手臂将還在愣神的人給扯了進來:“時間快到了,我只做一遍,你看好了。”

顧清河跌了進去,眼前那張矜貴的面容在眼前愈發清晰。

這一刻,顧清河撞進了對方的雙瞳之中,他在那雙眼睛裏,似是看見了那亘古不變的歲月以及那經過時間磨砺而沉澱下來堅定不移的眸光。

心在此時有些亂了。

顧清河握拳清咳了一聲,面色恢複了往日的沉寂。

一側,梁秋白從兜裏将鳳溪石拿了出來,他指尖從中勾出一絲靈力,手指飛快的眼前虛空之上書寫下符印,金色的印記在眼前消散的同時,梁秋白單手扣住顧清河的手臂,兩個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梁秋白再次睜開雙眼之時,眼前是那燃燒着的無盡大火和那沖天而起的陰氣。周遭的一切景物都隐沒在火光中,讓人看得有些不怎麽真切,只能依稀辨別出此處應該是顧家東院書房的荷花池附近。

梁秋白将手擡起,手指穿過火光,毫發無損。

的确是地藏火。

只不過.......

梁秋白:“顧家的封印也開了。”

【夢貘:我感覺到一股子陰氣就在前面。】

梁秋白:“破開。”

【夢貘:啊?怎麽破?】

【夢貘:那個我好像......四肢不協調,業務有點不熟練。】

梁秋白:“........”

他怎麽就找了這麽個廢物。

梁秋白擰緊了眉頭:“我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

【夢貘:.......天殺的,老子為了你自由都搭進去了,你要是敢退貨,我現在就弄死你!】

梁秋白:“.......”

謝邀。

他還想多活兩天。

這下,梁秋白只能自力更生,揮劍而斬。

地藏火燎,眼前滿目猩紅的世界被這一柄劍給硬生生的劈出了一道清明之色,院子的本貌在劍光當中裸露而出一條縫隙。

東院書房後的荷花池池水上方,正與人纏鬥着的林不殊動作一頓,熟悉的劍氣讓他撇了一眼腳下池水蕩起的漣漪,似有所覺的朝着不遠處看了一眼。

随後,隔着火光,他看見了梁秋白的身影。

梁秋白磨了磨牙:“林不殊!”

林不殊:“.......”

那個......

現在裝,還得及嗎?

林不殊看了一眼自己周身的陰氣,沉默了片刻。

嗯。

大概也許是來不及了,不過.....

林不殊看了一眼眼前沖他襲來的黑影,撤掉了身上大部分的陰氣。

荷花池之上,陰氣四溢。

梁秋白握着劍快走上前,就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被一道黑氣擊中,朝着下方跌落而下。

梁秋白目眦盡裂:“林不殊!”

暗色的光影當中,有什麽東西朝着他抛了過來。

梁秋白縱身一躍,幾個起落,将那從遠處抛來的東西穩穩的接到了手中。

他執劍立于屋檐之上,低頭一看,只見手裏的東西不是別物,正是顧家的南印令牌。

梁秋白猛地擡頭。

荷花池之下鬼門在頃刻間洞開,酆都鬼城的幻象生在頭頂浮現。

猩紅泛金的巨大中式建築在頭頂林立,八十一枚銅釘鑄造的黑色鬼門伫立在眼前,黑色的陰氣與地藏火交織,在池水上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風從腳下起,吹動着梁秋白的發在眼前浮動。

此地所鎮壓之鬼,名曰修羅。

頭頂有角,面容似牛,如今破封而出,揮舞着雙劍與梁秋白對視。

梁秋白面色沉冷,沉默未語,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從高處墜落而下的身影。

只見那本是想要調轉方向朝着他抓來的黑色鬼影被林不殊硬生生的拉扯而下,兩個人纏在一起雙雙朝着那漆黑如墨的漩渦跌了下去。

梁秋白的眸中似蓄了一團火,燎原而起。

半晌,他将視線抽回,縱身一躍而下,毫不留念地轉身就走。

遠處,正拉着人‘慷慨赴死’的林不殊頭頂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不是。

他這是被抛棄了嗎?

等等,那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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